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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大学——大学生乞丐

 XXWT985 2006-04-14

李新家庭档案
  李新
  1985年生于贵州省凯里县,他所在的村,年人均收入不足400元;
  家庭成员:父亲、母亲、弟弟;
  2000年8月,被某师范学校录取;
  2002年,母亲、父亲先后去世;
  2003年被河南某理工大学录取;
  随后,李新有了双重身份——大学生和乞丐。

陈晓楠:我们节目当中用的并不是他的真名,在我们的镜头里可能也很难看清晰他的面孔,为了不对李新的生活和学习造成过多的影响,所以我们做了以上的种种保护措施。而实际上,李新的确也是经历了一番颇为激烈的心理斗争才决定接受我们的采访。当我们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长途车找到他的时候,其实当时我们的心里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李新呢,也先是犹疑着很勉强地同意见见我们,不过几个小时的交谈之后,他最终还是决定接受这一次采访。为此,我要谢谢他。一个大学生的乞丐生涯,或者说是一个乞丐的学生生涯,无论怎么听上去都显得那么离奇,那么另类,甚至有几分古怪,可是我觉得当我知道了李新的全部故事,我认为这或许是很多人曾经经历或正在经历的事。

2000年的8月,他拿着师范学校的录取通知书,为上师范还是上高中而徘徊
  2003年的8月,他拿着大学录取通知书,为上不上大学而踌躇
  2004年的8月,他在为能不能继续大学学业而犹豫……

8月,对每一个莘莘学子来说,是一个称得上收获的季节。三年间李新在这个季节里两次取得了他的收获:初中毕业时,他收到了令村里人极其羡慕的师范学校录取通知书;高中毕业时,他收到了全村历史上的第一份大学录取通知书,这些在外人看来应当是喜悦的时刻,但是,他却不得不面临着两次艰难的选择。

2000年8月

2000年8月,15岁的李新初中毕业,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一所师范学校。在李新家世代生活的小山村,这可是要摆酒庆贺的大事。亲朋好友、村里乡亲都纷纷赶到李新家道贺,但李新踌躇了很久,做出了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决定,李新说不要摆酒了,他已经决定:放弃师范学校,继续读高中! 李新的家位于贵州凯里一个非常贫穷的小山村,这里人均年收入不足400元,父母靠几亩地维持着一家人的生计,也艰难地支撑着李新和弟弟读书的梦想。李新出人意料的选择在这个偏僻的小山村成了轰动一时的新闻,乡亲们议论纷纷,他们无法理解李新为什么要放弃这个可以离土离乡,可以彻底改变农民身份的机会,而不切实际地选择了高中。

李新:他们不太理解。说这样的选择太愚蠢了,明明拿了一个铁饭碗,干吗不用。他们说我的野心太大了。因为没什么收入,就靠那几块地,上高中继而上大学,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情。是一种冒险。我们村在我之前,就算读高中都没有。他们说我这样的决定太奢侈了。而且对我的父母来说,意味着他们马上要开始攒钱,对我们全家来说,也意味着非常非常困难的(生活)要来临了。

李新的父亲在年轻的时候也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他也曾放弃过师范学校和当老师的邀请,就是一门心思上大学,但是因为“文革”而中断了他的大学梦,村里人认为李新应当汲取父亲的教训。父亲一直希望自己的儿子能有出息,因此李新上高中的决定一下,他就决定不再摆酒庆祝。随即,他和李新的母亲一起打点行囊启程了。因为对这对中年农村夫妇来说,到异乡去打工,是他们唯一能想出的可能供儿子上完高中去读大学的办法。
  一家人虽然天各一方,但为着同一个梦想打拼,让他们的心紧紧联系在一起。然而一系列难以想象的变故发生了。
  2002年2月14日,李新意外地收到了一封发自广西的电报,他的命运就在这一刻开始了改变。

李新:当时拿那份电报给我的是我的化学老师,他没递电报给我的时候他就说,那你赶快回家吧。我说,老师怎么叫我回家了?我拿起电报一看,电报上写了几个字:“因为车祸,你母亲身亡。”当时,我都不敢相信,我没回宿舍,就直接从教室准备回家,回家路上,我眼泪一直流。

说到这儿,李新哽咽了。一直像个大男人的他将头转到一边,19岁的他完全变得像一个大男孩,眼泪、愁苦积蓄得太久,他一下子绷不住了,放声痛哭起来……我们随之将摄像机转向水面,等待,等待那水面趋于平静。

陈晓楠:虽然母亲遭遇的是意外的车祸,可是李新始终坚持认为,这全是自己的过错。因为如果不是为了给他挣高中的学费,像母亲这样一个年近半百的农村妇女,绝不会远走他乡,去到一个原来自己想都没想过的地方。李新用尽全力地谴责自己,而且他后悔,有很多话都没来得及跟母亲说。他说,其实就在母亲出事之前的一个月,父母还特地跑到他学习的高中来探望他,而在这一次看望之前,李新还深深地记得,他曾经18年来第一次和母亲发生了一些争执,闹了些别扭。

他讲到了唯一的一次与母亲吵架,他讲到了如何抱住母亲对她说抱歉,他讲到了母亲打工之前来学校看望他的最后一面。他已经完全进入了另一种状态,另一种情景,他自言自语地说了很长一段,不断重复着:“幸亏,我给妈妈写了那封信!”那封对妈妈说抱歉的信。
料理完母亲的丧事,一个月后,李新年近六旬的父亲一个人又踏上了外出打工的路。李新和弟弟把父亲送到了车站,看着父亲扛着行李艰难地爬上火车的身影,李新心如刀割。

 

李新:我爸爸坚持(让我读下去),(他说)还有我在,你放心,就是我现在老了,挣不到多少钱,我给你去借,或者去贷款,也得把这个大学考了。反正他就说只要有这份骨气,都不会让我失学。

李新母亲的死,似乎更加坚定了父亲一定要让儿子考上大学的决心。但是父亲年龄太大,他只能找到一些脏活、累活。虽然他拼命地打工,但是所挣的钱还是杯水车薪。眼看着李新还剩一年就要高考,而他的弟弟也要上高中了,李新的父亲心急如焚,但是,他把所有的一切都埋在了心里,一个人默默地承受。李新非常清楚家庭的窘困,也非常明了父亲苦力支撑的艰辛与无奈。虽然几次提出退学父亲都坚决反对,但是李新知道,年迈的父亲已经越来越难以为继,越来越力不从心了。对于未来,李新不再抱有太大的希望。但是为了死去的母亲,为了对自己给予了无限期望的父亲,也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李新最终还是选择了坚持。2002年,李新的父亲为了多挣点钱,回到家乡找人合伙挖沙赚钱。
  坚持到高考的那一天,然后申请助学贷款,成了父子俩共同的目标。李新的父亲起早贪黑地干,算着日子地过,希望这一天能够早一点儿到来。但是这一天,李新的父亲却永远都没有能够看到!

李新:那天好像很早,我们还没起床,我爸就去挖沙子去了。当时我爸还叫我们起来看书,我去挖一会儿沙子,回来再煮饭吃,他才出去十多分钟吧,后来就来了那几个人,说你们快起床了,你爸不行了。我和弟弟过去的时候,我爸已经没气了,当时那沙子塌下来。见到他的时候,他们已经把我爸尸体从那沙子堆里面拉出来了,当时去看的时候,他头已经被砸烂了。当时我弟和我,根本没法相信,怎么好像就是,是命运还是怎么回事,我和我弟好像不知道什么是伤心了,当时已经哭不出来了。

父亲去世几天后,银行找到了李新,告诉他银行里还有父亲两千元的贷款,希望他能及时还上。李新此时才知道,为了他和弟弟的高中学费,父亲向亲友东拼西凑还是没能凑齐,所以又想到了贷款这个办法。看起来,父亲都并不打算告诉他这一切。这两千块钱的贷款,因此成为父亲留给李新的全部遗产。李新说每每想到父亲死的那一刻,他和弟弟就决定辍学。

李新:爸爸死了,我们这书不用读了。以后没谁管我们了,只能靠我们自己。

就在办完父亲的丧事,李新和弟弟打算退学的时候,他们的叔叔找到他们说,父母为了他们兄弟俩读书,不到一年先后都走了。就这样不读了,怎么对得起他们死去的双亲。不管有多难,就是砸锅卖铁,这个学也一定要上。在叔叔全力的帮助下,李新艰难地完成了高中学业。
  2003年8月,李新考取了河南某理工大学。
  5050元,录取通知书上的这个数字让李新一辈子都忘不掉。录取通知书丝毫没有给他带来喜悦,5050这个近乎天文数字的学费让他再次想到了辍学。对于一分钱没有的李新,能坚持到高考已实属不易,为了高考他又欠了许多债。叔叔为了资助两个侄子的读书也已经负债累累,他自己的两个孩子还在念初中。面对几千元高昂的学费,叔叔也一筹莫展,想不出什么办法。失去父母的李新尽管不甘心,还是做好了外出打工的准备。村里人无奈地看着李新考上了大学却因为没钱而要放弃,便给李新出了一个他想都不曾想过的主意:乞讨!

李新:他们一提乞讨,我就觉得不可能。不读就算了,乞讨怎么可能,当时第一反应就是这样。他们一说出来,我根本就没法接受。很多人就说,算了,现在你爹你娘都不在了,可能你也没法上了,很多人都这么说……我听得越多我就越想上。当时也很矛盾,刚开始的时候,这个尊严再怎么也是最重要的,这学不上也就算了,但是想来想去,还是不服气,读了那么多年,到最后就这样没了,好像太不甘心了。父亲母亲为我付出这么多,如果我不坚持,能够有一点点希望而不去争取的话,好像自己也不舒服,所以就委屈一下吧,还剩下一个多月的时候,我就做出决定去乞讨了。

然而真正走上街头向别人乞讨,对于李新来说比做出乞讨的决定更加的艰难,梦想、尊严、人生的天平在这里发生着激烈的摇摆。虽然李新清楚的知道,靠打工想要在短期内筹到学费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对他来说乞讨是能支撑他上学的唯一办法。想到他们那个人均年收入不足400元的小山村,想到年迈的父母背着行囊艰难地爬上火车出外打工的身影,他觉得周围的世界离他是那么的遥远,人群中,李新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但同时似乎也更加坚定了他上大学的决心。几天后,在重庆的大街小巷已经漫无目地的“逛”了好几天的李新,终于决定抛开一切,开始乞讨!
  李新在提到本村其他乞讨者时说,我不会看不起他们,但就是觉得自己不能接受。尊严,在他看来是那么的高贵、神圣。于他,就像是经历了一场战争。他没有想到,放下尊严,哪怕只是暂时地放下,也是那么的不可思议,那么的艰难

 

李新:我就逛逛,逛了好几天。因为我觉得乞讨太难了,没法做那事,不想放下尊严。那也算是一场战争吧,好像也是几天时间,三四天,到最后我身上带上的那200块钱就花完了,那前几天都是在火车站里面过,晚上就在火车站或者候车室里面过的。到最后我还是觉得,既然想来了,就试一下吧,现在什么都不管了。就这样。然后去买笔,买纸,就写。我写那个,不想让别人看见,我就找一个最便宜的旅社,当时住的是四块钱一个晚上,这是我第一次住旅社。把这东西写完。还是不敢用,几天过去了,真的没钱了,想着时间也是过了挺多的了,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到最后我就硬着头皮,过去了。因为当时我呆在那个地方也就是几十分钟,没多久,因为我不想在那里呆了。当时那种情绪实在是受不了。当时就觉得自己没钱走了。大不了就不读书,干吗在别人面前乞讨。”

2003年8月

2003年8月2日,重庆。
  李新找了一个人少、偏僻的街道,把那一张已经写了好几天,但揣在怀里一直都不敢使用的求助信铺到了地上,艰难的蹲了下去。

李新: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就好像自己已经不是一个人了,那个时候,当时就觉得,做个人很难做。当时自己蹲在那儿,眼泪就不断不断地流。这样上学付出的代价太高,好像这样不知道值不值得。

李新说,一个人蹲在那条偏僻的小街,虽然很少有人来看他的海报,但是他觉得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在看着他似的。他不敢抬头,脑海里一片空白,周围的景象都变得模糊迷离,静静的没有一点声音,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像是一场梦魇。他挣扎着想从梦中醒来,而爸爸妈妈的身影却不停地在眼前浮现,他的心在滴血。他从来都没有觉得时间过得如此漫长,如此艰难。无法承受乞讨时那种痛苦的煎熬,李新想到了放弃,但是第二天他还是来到了街上。李新经过长时间挣扎,艰难地做出了乞讨的决定,有了最痛苦的第一次,接下来的第二次似乎就有点身不由己了。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李新低着头蹲在求助书的旁边,他不再想面子,不再想尊严,他要抛开一切一想起就让自己痛苦的“私心杂念”,他想尽快的要到钱,然后逃离这座城市。但是内心的痛苦和矛盾,还是始终形影不离地跟随着他,纠缠着他,让他无处藏身。

李新:但是到后来我一过去就好像有点习惯了,就是说每天早上就知道自己要做那件事,就去看,到街上去看,哪个地方有人,然后就准备到什么地方摆。反正心里还是在矛盾,不过这样少了一点。巴不得这时间赶快过去,赶快凑点钱,然后回去。
  陈晓楠:当时你在街上看到有别的乞丐吗,乞讨的人?
  李新:有,有的都是一些残疾的,或者是一些很幼小的,还有一些老的,看到那些很多。
  陈晓楠:你那会儿觉得你跟他们……
  李新:(我)跟他们不一样,因为我看到他们是那样,而我是有劳动能力的,所以我觉得我要那个钱好像是不应该。二十多天,一共要了一千多一点点,时间也快到了,因为我觉得我在那里受那种心里折磨也够多了,我就说,钱也要不到多少了,我也回去了。

在重庆乞讨了二十多天, 2003年8月25日,李新失望地踏上了回家的路。到达凯里后,他就直接赶到弟弟就读的中学,把乞讨来的400元钱交给了弟弟,叫他用这钱交新学期的学费。而李新自己则拿着大学录取通知书去了当地的信用社,虽然离五千还差一些,但所幸的是信用社还贷给他了三千元钱。怀揣着辛辛苦苦借来的钱,李新忐忑不安地踏上了去往河南的火车。在第一个学期中,他的学校并没有逼着他马上还上欠下的钱,也并没有给他一个非常明确的期限,可是他依然寝食难眠,此时助学贷款成了他能够上大学的唯一希望。但助学贷款迟迟批不下来,欠下学校的近三千元钱和下学期的学费怎么办?生活费又从哪里来?还来不及去体会新鲜的大学生活,钱的问题就像一块巨石沉沉地压在李新的心头,时时刻刻地纠缠着他。李新多次想到了辍学,但是经历了如此多的煎熬、折磨才好不容易走进了大学校门的他,看着周围无忧无虑的同学,还是不甘心就这样放弃。李新说,那时候只要有一点希望,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地抓住。但对失去了父母的李新来说,他实在没有什么好的办法。绝望中,李新又无奈地想到了乞讨!2004年寒假,李新南下深圳,再次乞讨。
 
李新:还没进学校或者进学校之后都想过不读了。我也想过努力可能不成功的,我去乞讨我也知道,冲着就是大一的学费。到了大学然后再看学校有没有贷款或者减免,如果没有的话,就算我白上了这个大一,其他的我也没有什么遗憾。我觉得自己努力这么多,如果还没有什么办法,如果要我一直乞讨读完这大学,我想我是读不到了。
  陈晓楠:你说这是最后一次,再赌一下?
  李新:嗯。

陈晓楠:和李新的交谈中,我能明显地感觉到他在努力地为自己的行为寻找着理由,但每当这些能让他内心稍许释怀的理由出现,他又会不自觉地用另一个理由把它推翻。比如他一会儿觉得为了改变命运,暂时放下尊严也可以说得通,但一会儿又觉得无论怎样都不能没有骨气,这无疑是人生一个很大的污点;一会儿觉得其实不上大学的人有很多,自己再怎么着也不能伸手要钱,但随即他又想如果人们知道了他是真的想上学而不是欺骗,或许也应该理解他,不应该把他和普通的乞丐混为一谈。就这样,他的理由被一次次建立起来,然后又一次次被推翻,再建立起来,再被推翻,因此到最后,似乎李新仍然没有给出任何一个坚定的答案。但也正是在这样的起起落落之间,我知道我面前的这个18岁的年轻人经历了他人生中最为惨烈一次自己对自己的讨伐,自己对自己的战争。

 

李新虽然少了一点犹豫挣扎,但是乞讨的痛还是一样,还是一样深深地折磨着他,跟随着他。为了让人们相信他的故事,李新把自己的学生证放在了身前。李新每天都上街乞讨,甚至春节都是在大街上度过的,但是在深圳乞讨了二十多天,他只要到了一千多块钱,这些钱仅够他新学期的生活费用,欠学校的近三千元钱和新学期五千多元学费还是根本没有着落。眼看寒假就要结束,李新只好无奈地回到了学校。他利用课余时间出外四处寻找打工的机会,希望能解决一点问题,但是由于大一的课程紧,并且自己还没有学到什么专业的技能,适合的工作一直都找不到。后来,李新在老师的帮助下,才在学校的餐厅找到了一份只管吃饭不给钱的收拾餐桌的活。

李新:就我来了这个学校这段时间,靠的全部是我乞讨来的钱。这钱好像不知道怎么花,有时候,花这个钱好像是一种耻辱,好像是怎么样,很难受。我就觉得如果有人能够借我钱的话,那该多好,别人给了就不想花那个钱。借的和给的不一样。

李新摆着学生证在深圳乞讨的事,有人打电话去学校核实,学校最终还是知道了。
  后来学校真的知道了李新乞讨的事,这对他的心理有什么影响吗?

李新:他们表示的就是对我这样的做法有点不满,对学校,肯定要损害学校一点声誉。发现之后就有一种压力,心理,我怕学校的老师看不起我。也怕同学们看不起。
  陈晓楠:你觉得会吗?
  李新:的确这样想的,但是会不会,那也不知道。应该,这种做法的确是一种很无能的表现,我觉得应该是那样。的确,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真的好像没有能力,是一种很堕落的。有时候就想,自己干嘛那么笨,或者说,做这事之后就好像很后悔去做那事。
  陈晓楠:可是你没别的办法的时候,你觉得你这样坚持上学是个错误吗?
  李新:我觉得坚持上学不错,有时候觉得错就是不应该去乞讨。当时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我也不是很羡慕那些有钱的,我是想的就是,如果我能读完这个大学,如果以后出去没有什么能力,这才是自卑,现在在学校生活困难一点,我觉得没什么关系。如果他们知道(乞讨)这事,好像没有脸见同学,就这样,这毕竟就好像没有骨气的一种做法。

2004年8月

李新:现在一个月的生活费是两百二三。下个学期的生活费和学习费用要1000左右。学费每年要5050元。
  陈晓楠:你想过这六七千块钱怎么办吗?
  李新:首先想的就是贷款。贷不到有可能就不上学了,很有可能,我也有这个准备。

李新已经做好了辍学的准备,因为为了上学他暂时放下了尊严两次乞讨,但是尊严,要叫他长久的放弃,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他说他不可能再次去乞讨了。李新离开家乡后就再也没有回去,他的弟弟在叔叔有限的资助下继续着高中的学业。李新知道弟弟无依无靠一个人在县城读书的艰难,弟弟是他最大的心病。李新说如果自己辍学了,就去南方打工,供弟弟读高中,上大学。不管有多苦多累,他一定会让弟弟圆了爸爸和他自己的大学梦。

陈晓楠:你弟弟面临考大学,听说他的学习也不错?如果他真的也考上大学的话,怎么办?

李新:是啊,这个我也经常在想,但是我想的就是,我弟弟上大学了,我可能差不多工作了,到那个时候我就可以供他上学。当时就这么想。但是毕竟还差一年,他上大学我还没毕业,这个我一直在想。当时我选择我要上大学的时候,我就担心我弟弟上不了学,所以当时我想放弃,打工试试看,这样做我弟弟就不会失学了,如果两个都在学校的话,那好像根本就不可能。当时我弟弟说,你已经考上大学了,让我去打工,让你去上了一年,我休学一年,然后看有没有什么办法,我以后再来读吧。我说这样不行,因为毕竟他还那小,这根本不可能。我想,当时我就想,因为我父亲去世的那一刻,我就想我不读书了,可是我弟弟他不可能不读,他应该继续在学校,我去打工,当时这么想,但是后来想的很多方面,自己如果能去大学,那就再好不过,想一切能够想的办法,去想一下吧,去努力。现在还是觉得迷茫。

陈晓楠:在对李新的采访几个小时当中,我一直在问我自己是不是有些过于残忍,因为我们回忆的是那样一段让人有点透不过气来的经历,是他心理最深刻的痛。为了保护李新,你们始终没有看到他的面孔和表情,不过其实我虽然面对着他,大多数时间李新也没有看我的眼神。我们坐在水边,而他的眼睛始终盯着水面,像是要把一肚子的心事都讲给那一面湖水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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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青少年发展基金会李登峰
  《首都高校贫困大学生状况调查》
  根据对北京8所大学400名学生进行问卷调查, 高校贫困生占在校学生总数的15%以上。月生活费不足200元的大学生可视为贫困大学生,不足100元的为特困生。首都现有各类高校67所,在校学生23万名,按上述比率推算,约有3万多名学生为贫困生。
  在被调查的贫困学生中,有70%以上来自农村,其中又有57.6%的学生来自“经济落后地区”。调查表明,造成家庭收入低下的原因中,因属“边远地区”的占71.7%、“经济落后地区”的占37.7%,因“家庭人口多”的占15.2%,因“自然灾害”的占14.7%,因“家庭成员下岗”的占8.9%。
  60%的贫困生感到羞愧难当;22.5%的贫困生感到很自卑,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处境,并不可抑制地抗拒师生善意的同情;有42.2%的贫困生不愿在互联网或其他媒体上公开求助,即使能够收到满意的效果。贫困也对近半数贫困生的人际交往产生影响,使其不愿积极主动地与人交往,生活相当封闭;有40%的贫困生参与社会活动的热情受到打击;更有近20%的贫困生由于贫困而对社会持极端的观点,影响了心理健康。有8.5%的学生认为校园出现犯罪活动与一些学生的贫困有关。

观众反馈
※ 晓楠姐:你好!最近我在网上看了《冷暖人生》的“我的大学”系列节目中《大学生乞丐》的故事,感慨颇深。和李新一样,我也是一名在校的大学生,但是却过着和他有天壤之别的生活。当我在网上看到他的故事的那一刻,我惊呆了。生活在有父母关爱,衣食无愁的环境中的我,无法想象一个原本应该有着灿烂微笑的少年却整日在叹息,忧愁中度日。在大学生与乞丐的角色中选择,他瘦弱的肩膀承载了太重的负担,短短的人生道路已经历了过多的苦涩与辛酸。对我们来说,上大学太平常了,有的人甚至不愿好好学习,放弃这个机会。可对他来说,上大学竟然是一个很大的“野心”。短短两个字已经反映出他内心的五味杂陈。我虽然生活在优越的环境中,但每年都用我的奖学金交学费,靠自己做家教,打工挣生活费,原来我对自己的独立非常骄傲。但与李新相比,我又算得了什么。人最宝贵的就是自己的尊严,李新可以放弃自己的尊严去乞讨,可见上大学是他们一家多么大的梦想,而他们一家又为这个梦想付出了太多,太多......今年暑假,我一直在深圳打工,我很想把我打工挣得的1000元交给李新。虽然帮不了他多少,但或许可以稍稍解他的燃眉之急。希望晓楠姐可以帮我这个忙。我还有几句话想和李新说:上天应该是公平的,虽然你过早地经历了这多常人无法想像的悲哀与苦楚,但你却有同龄人所没有的坚强和坚毅。只要坚持,你可以浴火中得到重生。冷暖人生,对你来说,现在是“冰冷刺骨”,但我相信总有一天,温暖会包围着你,希望我可以和你一起学习,进步!

※ 不知从何时起,我就有种想法,希望能在街上摆几天摊,沿街讨几天饭,体验一下贩夫和乞丐的生活。然而,随着身份的变换、工作的繁忙、时间的流逝,这个梦慢慢地在我记忆中淡忘了。直到有一天,当我读到一个父母双亡的大学生,为供养弟弟和自己读书,而在假期里乞讨的报道时,我泪流满面,终于又记起了这个梦。
  许多人认为,乞讨是可耻的,是没有尊严的。以前,当我看到街边的少妇抱着、背着婴儿,沿街向人要钱的时候;当我看到年迈的妇人或大爷拄着拐杖,沿街向人叩头的时候;当我看到辍学的孩童带着机灵的眼神,当街拉住行人的衣角的时候,我也曾产生过同样的想法。我痛恨哪些以婴儿为工具博取同情的妇女;我痛恨那些逼迫父母行丐的不肖子孙;我更痛恨那些致残儿童,操控他们行丐的父母和恶棍。他们好吃懒做,以行丐为致富门路,确实毫无尊严可言。
  然而,当看到大学生行丐的报道时,我却产生了一种全新的认识。为读书而行丐,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丑行,而是一种可贵、可敬的生存本领;这不是什么尊严的丧失,而是对生命的敬畏、对理想的渴求;这不是什么弱者的叹息,而是勇猛的斗士对冷暖人世的顽强抗争和无声鞭挞;这不是什么辱没祖宗,而是孝心的最高境界。我对大学生行丐的行为感到敬佩!我为他落泪!我为他骄傲!
  在敬佩的同时,我更羡慕大学生行丐的勇气。一个学生有了这种勇气,在学业的路上,还有什么难题不可攻克?一个学者有了这种勇气,在科研的路上,还有什么样的成功不可以期待?一个企业家有了这种勇气,在经营的路上,还有什么坎坷不可逾越?一个领导者有了这种勇气,在奔向目标的途中,还有什么问题不能解决?无论是什么人,无论是做什么事,有了这种勇气,必能向自己的目标靠近!
  看看我们周围,可以发现,对于一个讲关系的社会,要办好事,办大事,是非得有点行丐的勇气和准备不可的。小的如穷困的农夫村妇,要想得到救济或税收减免,就要有行丐的勇气去应对少数麻木干部的冷脸;还有那些被长期拖欠工资的乡村教师,就要有行丐的勇气去纠缠,才能讨回一点辛苦钱;更有那些可怜的民工,一年干到头,却未能拿到低微的报酬,他们要没有一点行丐的勇气,如何能找到赖账的老板?大的如县长、省长,他们要没有一点行丐的勇气,如何能给自己的辖区争回财政补贴、捧回大的工程?就连看来清高的大学教授、校长们,要没有一点行丐的勇气和老乞丐的技巧,如何能争来大的课题,如何能把手下的一班人马养活?
  乞丐的勇气不仅在中国是一种可贵的财富,就是在人情淡薄、法制健全的西方国家,同样也是成功的一个重要因素。看看美国的各种竞选筹款活动、各种争取选票的活动、各种营销活动,有哪个最后的赢家,有哪个成功的企业家,没有一点过人的乞丐勇气呢?
  在历史上,乞丐勇气最盛、最感人的莫过于清末的武训(1838-1896)了。武训毕生致力于创设义学,他抱着“修个义学为贫寒”的理想,不惜出卖苦力、自残自贱,以争取施舍;他沿门托钵,食无定餐,宿无定所;为达目的,他不娶妻生子。他行乞38年,终于建起了多处义学。武训行乞兴学的精神,为国人所褒扬,他也因此被誉为“千古奇丐”。
  在想起武训先生乞讨兴学、无私奉献事迹的时候,在想起大学生乞讨读书的感人故事的时候,我也无法不提及那些靠乞讨发家致富的真正乞丐。致残他人,逼迫其行丐挣钱,这种魔鬼行径,很容易被人们识破、为人们所唾弃。而有些所谓的社会名流和中坚,滥用乞丐的勇气,不为美好的理想去打拼,而专为个人谋取丰厚的利益。这类人的行径往往十分隐蔽,难为人们识破,他们是比真正的乞丐更令人唾弃的。一些利欲熏心的包工头,为了争取工程,不惜低声下气,像乞丐一样,死缠烂打,送礼请客,最后工程到手,挣得十倍百倍的利润,却造出一个个“豆腐渣”工程。他们就是这类人的典型。还有些所谓大牌专家、学者,像路边的苍蝇,使出乞丐的百般武艺,把各种课题都弄到自己名下,最后留个难摊子交差,或是转包给真正的专家,自己充当包工头的角色,名利双收,是这类人的又一典型。
乞丐的勇气,是把利剑,它可以杀猛兽,也可以害人类。我钦佩那些为了美好的目标而使用乞丐勇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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