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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惜是美丽的
近日，在友人的推荐下，读到赵婕的新著《纯棉时代?感动书系》。这个书系现有三册：《纯棉婚姻》、《纯棉爱情》、《纯棉女友》。坦率讲，若不是友人 热情推荐，单凭这些书名，我是不大会静下心来读它们的。因为这些温软的书名邀请着一个非我所属的读者群。我想，这个读者群，当是有闲的、感性的、细腻的， 有经验更有情致的，由青年而至中年的女性一族。 这一族女性，装点生活也享受生活，将时尚打点成自己卓尔不群的品味。因她们的存在，在竞争中日益坚硬的世界多少被软化了，商业时代的浮华也点缀 上了精致的花边。打一个比喻，我们现在生存在一个由无情竞争的钢筋水泥浇铸的空间中，其中主要的填充物是商品经济的塑胶。这一族女性便以她们的存在为这既 坚硬又虚华的时代作温软细致的纯棉装点。在钢筋水泥和塑胶的反衬下，她们展示出纯棉的质地，“纯棉”是她们的品味，更是她们的品牌。她们要求自己生活中的 一切都是“纯棉的”，纯棉婚姻、纯棉爱情、纯棉女友……她们既理性地，更感性地追求着这“纯棉的生活”。她们是从自我出发的，是为自我的，但不知道她们的 纯棉的生活到底却又成为这个时代最时尚的品味、最流行的装饰？ 在《纯棉时代?感动书系》中，作者赵婕以自己切身的经历为主线，谈婚姻、说爱情、论友谊。应当说，书中的一系列主角，包括赵婕自己，都可以归为 这“纯棉女性”一族。相比于更寻常的当代女子，她们大多有更好的教养、更好的品味、更好的职位和更不平凡的人生阅历。与这个不断开放和扩张的时代相得益 彰，她们拥有非常开阔的生活空间。无论友谊、爱情，还是婚姻，对于她们，都不是非此即彼的，没有在二者必居其一或只居其一状态下选择的艰难苦楚。相反，在 一个近于无限的生活空间中，她们可以持续寻求和不断选择。她们的品味和情致是在持续寻求和不断选择中展示出来的。正因为生活在一个无限可能的空间中，她们 的人生是富有弹性的，就象她们的被精心呵护的肌体有很好的柔软度一样。对于她们，没有任何真正意义的（或致命的）错误会在生活的某个死胡同中跳出来打击她 们。因此，不仅她们的一切明智合理的选择，即使一时冲动盲目的选择，都带着温馨的情调，点击着下一个甜蜜的热键。 但是，如果我们只将《纯棉时代?感动书系》作如上观，即只将它作为这个浮华时代的一个特殊（优越？）的女性群体（阶层？）的代言之作，则只是看 到了书中的热闹，没有读出书中的寂寞；只是对其展示的亮丽的风景有感觉，而不能在其风景线下品味出一脉隽永的人生况味。这脉隽永的人生况味，既不是由书中 标志着这个时代的任何流行符号透露的，也不是由作者讲述的那些多少有点奢侈甜艳的情爱故事透露的。它是通过作者对自己在阅历这些情爱故事时的细节描绘传达 出来的。在这个书系中，作者执着而细致地追忆、描绘所有感动过她的情爱细节，点点滴滴，绝不沦于琐碎，却生动细腻而温情脉脉。我认为，只有由生动细腻的细 节组织成的回忆才是真实自然的，也只有真实自然的回忆才可能是感人至深的。我们为什么会为回忆中的生动细腻的细节感动？因为它将作者对生命的珍惜之心传达 给了我们。没有真正对生命的珍惜，就没有生动细腻的细节。德国哲学家叔本华曾说过，一切过去的事物都会在我们的回忆中变得美丽。我认为，回忆之所以是“美 丽的点金术”，因为回忆是人类珍惜生命的一种基本形式。读《纯棉时代?感动书系》，触发我产生这个观念：珍惜是美丽的！ 因为无限竞争和商业扩张，我们这个时代的硬度不是表现为一个凝固封闭的世界，而是表现为在竞争和商业的无限腐蚀下“一切固定的东西都烟消云散 了，一切神圣的东西都被亵渎了”（《共产党宣言》）。这个时代为当代人设定的人生态度是“不求天长地久，只求一朝拥有”（广告语）。这个时代疯狂地激发我 们贪婪地撅取和消费的欲望，驱迫我们日夜不停地追逐“新”的占有和享受。无论自愿或被动，我们每天都在举行着“辞旧迎新”的仪式。因此，这个时代是不会给 珍惜留下空间的，相反它既鼓动资源的浪费，也鼓动情感的浪费。珍惜是情感的助产妇，更是情感的守护神。当这个时代驱逐珍惜的时候，也同时驱逐了情感。我们 这个时代，因为无情而滥情。这个时代充满刺激，但不给我们感动。 我特别看重珍惜的人生价值，并不只是因为我们这个时代技术化地剥夺了珍惜的生存权力，而且也是因为珍惜实在是一切人生所不可缺少的基石。珍惜生 命，因此珍惜生命中经历的一切情愫，无论是给予还是接受，都一往情深地去珍惜它们，是人生最深刻隽永的美德，最绵厚动人的况味。更准确讲，珍惜是人类自觉 拥有的伟大的生命智慧。正因为我们今天正在丧失这一生命智慧，不仅我们面临着种种严重的生存危机，而且我们的人生也在丧失内在的意义。因为不懂得珍惜，我 们在无限丰盛的友情赠予中忍受着情感饥渴，并且用怀疑报答一切真心诚意的关爱。对于一切情感的渴求，我们都只知道索要一个硕大辉煌的结果，而不懂得体会生 长过程中的甘辛曲折的韵致，因此，这些被急于求成催生来的情感结果总是空洞脆弱，短暂飘忽的。 今天，许多人都自认是深入情爱，有大情怀的人。但为何这个由累累大情怀的人组建的世界却是如此乏味少情？德国哲学家阿多诺说：“人人都不愿付出 爱，是人人都感到这个世界缺少爱的原因。”阿多诺此言确实。但是，我们却又是在一个滥情的时代倍感真情的匮乏！因此，可以说，因为不懂得珍惜，我们这个时 代的情爱在无边的泛滥中没落。珍惜是生命自主的原则，是反功利主义和消费主义的。珍惜在我们的时代被扼杀于功利主义和消费主义的合谋！功利主义和消费主义 不懂得珍惜，因为它们不懂得爱。真正深入情爱，有大情怀的人，其人生是用珍惜建筑的璀灿世界。 贾宝玉被盛赞为“古今第一大情种”，“情之圣者”，并非因为他在爱的世界做出了什么壮举伟业。这只因他是古今第一懂得珍惜情爱，并时时处处去实 践的人。在宝玉的眼中，身边的一切人员景物，本来都是有情有识的，自然都需要他的关注体贴。脂砚斋说，宝玉“一生心性，只不过是‘体贴’二字”，“凡世间 之无知无识，彼俱有一痴情去体贴”。他因这大爱的襟怀而“痴”，是“绝代情痴”。一个夏日午间，宝玉一人在大观园中无聊闲游，碰见一素不相识的小女孩在蔷 薇花架下的沙地上反反复复画着“蔷”字，心里就想：“这女孩一定有什么说不出的心事，才这么个样儿。外面他既是这个样儿，心里还不知怎么熬煎呢？看他的模 样儿这么单薄，心里那里还搁的住熬煎呢？可恨我不能替你分担些过来。”一会儿天突然下雨了，见女孩身上淋湿了，他又担心她的身子禁不得雨淋，便喊道：“不 用写了，你看身上都湿了。”那女孩抬头见隔着花架有一女孩样的人叫她，不知是宝玉，就说：“多谢姐姐提醒了我。难道姐姐在外头有什么遮雨的？”这一提醒， 宝玉才知自己也在雨中淋着，说声“不好！”只得一气跑回怡红院去了。（《红楼梦》第三十回） 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如此珍惜体贴，自然非宝玉这般“绝代情痴”不能为。然而，若没有这珍惜之心的培育呵护，人间又如何成为美丽热情的世界，成为你我可留恋处？古往今来，情爱何止千差万别？但惟有珍惜，一切情爱才可开放出鲜美长妍的花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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