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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神共舞,寻找救赎 ——日本电影《千与千寻》赏析

 素行 2007-04-22



千寻?这个名字很好听的。
你要好好珍惜你的名字。
值得注意的一点是:在宫崎峻的电影《千与千寻》中,人的名字受到空前的重视。千寻的故事自始至终缠绕着名字的得失。曾几何时,给万物命名是人类的专利。现在,人类的命名权已操控在天神的手中。它表明,人类正失去被历史赋予的合法身份。他们因自私而忘记了向他人献身。所以,千寻是在代替人类赎罪。
对人类世界的反省是宫崎峻电影的永恒主题。这也是为什么我们更习惯把他的作品看作艺术片而不是儿童动画片的原因。他不断地加深一种印象,人类一直在冒犯某种神灵。而且他们必须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但他们还可以用爱来补偿这一切。
千寻只是想知道怎样解除父母身上的猪魔法。同时,她还要找回童年时的爱情。我们再一次发现几乎被一切艺术作品追求的情感的力量。小千必须付出对白龙以及蒙面人的关爱才能得到替父母赎罪的机会。这仍然是一种暗示:人类的希望存在于仁爱之中。
幻境之城是供神灵洗澡休息的地方。浴室作为叙事的语境耐人寻味。这不仅是因为在其内部形成了几组基本的二元对立关系,神(浴客)与人(浴工),清洁与污染,美与丑等,这些对立的概念聚集在浴室周围形成了故事展开的语境。而且在阴暗的笼罩下,浴室还构成了一个封闭的等级场所。在那里,人类失去了固有的社会地位,青蛙、鸡雏上升为神灵,人只能充当最下贱的奴隶。可是在现实中它们一直是人类的牺牲。这一悖反的身份设置表明了导演对人类自我中心主义的颠覆。宫崎峻的电影总是赋予自然以神性。与此类似的,《幽灵公主》展现的也是人和自然的关系。森林中的每一棵树都是有灵魂的,森林和森林中的动物都是神。当森林之神的头被砍掉时,所有的树和草都死亡了。自然是神圣的,那些任人宰割的动物是神圣的。无视自然就是蔑视神灵,必然受到惩罚。
而另一方面,作为奴隶的代表,千寻和白龙又在反抗刚刚建立的新权威。
黑格尔说,不是主人,而是奴隶才有真正的自我意识。因为奴隶与依赖于奴隶服从的主人相比具有对自己的能力意识。小千和白龙完全是作为有自我意识的形象出现的。白龙从一开始就冲破汤婆婆的禁令给了千寻许多帮助,给她指点工作,带她看父母,提醒她记住自己的名字,教她如何在这个地方生存,并要求汤婆婆遵守诺言解除千寻父母的咒语。而千寻的自我意识表现在她拯救父母的决心,对罗神的态度,在汤婆婆已经要杀死白龙的情况下乘火车去钱婆婆处求救。在为他人献身的同时也就和他人达成了一种团结。而抵抗自我异化的基础正是团结。这种团结是由能力意识建造的。
汤婆婆作为油屋的统治者有强烈的占有欲和控制欲。掌权者必然陷入自我孤独以便维护自己的权力。汤婆婆对其他人永远是一脸凶残,惟独对宝宝温和体贴。这并不奇怪,没有感情依托,她将不仅仅是自我异化。她需要依赖宝宝消除孤独症。当假宝宝现出三个人头时,她歇斯底里,须发皆白,宛如一个真正的精神病患者。导演借用汤婆婆正是要指摘人类因私欲膨胀造成的内心虚妄。人类,不是主人,也不是奴隶;而是应该始终与自然和谐地共存。

孤独,显然是宫崎峻要着意表现的一个带有现代特征的社会问题。蒙面人是孤独的化身。他带着脸谱披着黑色斗篷,一个人默默站在雨中的形象让人记忆犹新。不要,不要,我好寂寞呀。蒙面人拼命地藏住自己的假面,是对孤独症的强调。伽达默尔说,孤独是一种受伤害的形式。自我异化现象同孤独具有一种近似性。异化总是以最初的信任为前提,并体验为一种不断增长的陌生感。这既不是一种分离,也不是关系的破裂,而是对曾经是很亲近的人变得不可亲近的不断增长的不安全感。蒙面人希望重新获得友谊和亲近。但除千寻之外的其他人和他建立的只是交换关系。他们给他食物并非要和他交流情感,而是为了攫取他的金钱。只有千寻例外,说明只有千寻一个人拒绝自我异化。而这是消灭孤独的基础。的确,整个人类社会面临着物质的侵袭,精神世界正变得荒芜。与此前的作品相比,《千与千寻》主题的深刻性前所未有。表现出一个艺术家对人类前途的自省意识。
蒙面人吃了罗神的药丸后楼上楼下狂吐不止。联系此前罗神洗澡的段落,我们必须深入考察肮脏背后的隐喻。在宫崎峻的电影里,经常有这种细致刻画肮脏的场面。问题是,他把观众注意力引向肮脏的目的是什么?文化研究学者认为,肮脏表现为不在位置,即破坏整理感就造成了肮脏。而对秩序的破坏会造成危机和恐惧感。极度的肮脏焕发出一种力量,让观者产生敬畏。使他们想起造成肮脏的原因:蒙面人因为孤独寂寞而拼命地吃以至于呕吐不止;罗神因为身体里存有大量人类制造的垃圾而臭不可闻;《幽灵公主》里的野猪是因为被人类逼迫地走投无路才变成恶魔,躯体生出无数蠕虫。他们的肮脏都是迫于无奈。从电影的视觉效果上说,肮脏也增添了影片的趣味。肮脏是一种没有血腥的恐惧,能引起观众的观看兴奋。
为了救白龙,千寻必须乘火车去钱婆婆那里。火车是另一个重要的意象。一列两节的城际列车涉水而来,轮子完全隐没在水中,只看到车身滑动。蓝色的海与白云点缀着天空,分不清是在水面还是在云里;分不清是在天上还是在人间。火车就这样默默行走,从白天一直开到夜晚。乘客们都下去了,最后只剩下千寻和蒙面人两个静静地坐着,没有交谈。旅途的长度,乘客的稀少,相对无言的氛围更加重了蒙面人的孤独感。列车不是家的符号,它代表了旅途和不断的漂泊,而蒙面人的无家可归也喻示着城市人的孤独和流浪的宿命。但是同时响起的抒情的音乐与千寻望向车窗外的姿势却说明了另一种感情,那就是,对白龙的爱。两种情绪互相冲击,转化,对白龙的爱加深了蒙面人的孤独,而孤独也衬托出千寻的爱更加珍贵。
在千寻的努力下,钱婆婆饶恕了白龙,并解除了宝宝的咒语。而千寻也最终忆起了白龙的名字。名字相对于人来说是一个转喻。名字同身份、自由、性格都有关联,它是身份的具体化。找回名字意味着重获自我身份。而只有爱才是救赎的唯一方式。导演最终把拯救人类的希望寄托于千寻身上。是她的勇敢和无私换回了白龙、蒙面人、宝宝和父母的新生。因为爱情,人类才可以生生不息、充满希望。
考察宫崎峻一系列的动画电影作品,其显著的风格是不言而喻的。第一,神话背景不可或缺。不论《龙猫》、《小魔女速递》,还是《幽灵公主》、《天空之城》,神界总是作为人类世界的一部分而存在。只不过两者的关系在合作与对抗之间徘徊。以动物为代表的自然界处于高尚的地位。显示了导演天人合一的儒家哲学观念。第二,以《千与千寻》为代表的,少女占据了主人公的地位。然而和女性主义不同,这些少女形象显示的是神性的光环(只有千寻是较少见的没有神术的人物)。她们经常以拯救者或英雄的身份出现,自身充满了不可战胜的善良和美德。最后,宫崎峻动画电影承载了超出其表现形式的审美价值。和迪斯尼相比,他的作品总是折射某种重大的人生命题。其中洋溢着各种耐人寻味的意义符号,诸如森林、部落、火车、神灵等。因此,我们总是可以感到,宫崎峻的作品具有无穷的读解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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