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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生体现象——王学富

 快樂如風oοО○ 2007-11-30

共生

——对家庭关系模式的直面分析——

王学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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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生体的文化概念

一些年前,我从心理咨询与治疗的角度提出一个概念:“共生体”。这本是一个生物学概念,我却借用它作一个视角,来考察生命成长与家庭文化的关系。在心理治疗实践中,我们探索个体成长的经验,总会发现心理障碍与具有“共生体”性质的家庭有相当密切的关系。

生命在出生之前,是母体内的胎儿,跟母体建立的是共生体关系。但随着生命的降生,婴儿与母亲之间的共生链——脐带被剪断了,自此,他首先在生物意义上成为一个独立的个体。但在生命的早期,他必须跟母亲保持亲密的关联——依恋关系。这种依恋关系具有生理的生存意义,也具有心理的成长意义。虽然孩子出生了,但在母亲的记忆里,她与孩子的共生体体验依然存在,成为母子依恋关系的基础,伟大的母爱也是由此发生的。然而,母亲的某种个人生活经验可能会强化她的共生体体验,使她在潜意识里把孩子依然当作自己的一部分——虽然身体分离了,但在心理上她不愿意让孩子与自己分离,要与孩子保持一种心理上的共生体关系。其基本表现是,母亲在情感、感受、经验等方面对孩子过度感同身受,以致产生各样的“溺爱”行为。

共生体家庭的形成,还有文化因素的支持。如果我们把视线转移到更大的文化领域,会看到,中国封建宗法制社会在很大程度上是一个共生体文化体系。在这个文化体系里,家与国混为一体,家如国,国即家;皇帝的利益就是一切,后来延伸为国家的利益高于一切;个人的利益是无足轻重的,个人是国家利益的维护者,是实现国家利益的工具。这种共生体文化渗透了中国知识分子和民众的头脑,早已形成我们民族的集体无意识,一系列观念,如“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一人犯罪,诛灭九族”等,讲的都是种族或家族共生体。共生体文化具有一种强制性的凝聚力,内部却充满了争斗(即所谓“窝里斗”),内心一盘散沙。一方面,大家要彼此依赖求生存,另一方面,个人只被看作是共生体的一部分,他的利害取决于共生体的利害,因而会感到很不安全。在共生体文化里,个人很难分离出来,因而难以培养出真正具有自我意识的个体。共生体家庭反映的就是这样一种共生体文化,它阻碍生命成长的“个体化”过程,不能养育具有独立意识的个体,反而造成人的依赖,而这些依赖表现在各个方面。

 

感受性依赖

在共生体家庭里,一个孩子难以发展出自己的感受能力,因为他的感受与家人的感受混为一团,无法分开;这里只有共生体的感受,个人的感受是不重要的,也是不安全的。共生体家庭的父母可分为两种类型:专制型和溺爱型。专制型父母(父或母)会用自己的感受替代孩子的感受;溺爱型父母(父或母)会把孩子的感受混同于自己的感受。二者都不留空间让孩子去发展自己的感受。因此,在共生体家庭里,个人不能独立地享受快乐,甚至没有属于自己的痛苦,他必须选择家庭的快乐和痛苦。

一位当事人这样叙述道:“我们的家庭都无法独立,跟父母原来的家庭扯在一起,如同一团乱麻,理也理不清。从我很小的时候,父母跟爷奶叔叔们闹纠纷,我妈不停唠叨,把所有负面的情绪都倾倒给我。其实我不想听,但我是她女儿呀。她说自己做一切都是为了我好,如果我不关心这些,她会不断指责我:‘你也不是我们家的人,什么事都不烦’。后来,我就变成一个特别能“烦”的人,为家里鸡毛蒜皮的事烦得不行,不想烦也不行。在外面更是这样,别人对我的一举一动,哪怕一个眼神,都会影响我的心情。我丈夫说,我父母的缺点印在我身上,我的缺点印在我父母身上。他觉得这个家庭很奇怪,我父母都是不独立,不自主的人,我也是。”

类似的情况还如,一个母亲如此关心她的孩子,生怕有任何事会让孩子难过,那会让她更难过,恨不能代替孩子难过。后来,孩子出现了强迫症状,其表现是,他拼命要让头脑保持最佳状态,反复用仪式驱赶不好的意念。他长时间沉溺其中,不可自拔,以致影响学业,他的名字被列入补考名单,在学校公告榜上公布出来。这时我们看到这样一副场景:母亲看到孩子“榜上有名”在那里流泪,孩子冷眼旁观,对此全无所谓。我们发现,在共生体家庭里,当孩子连自己的感受空间都被剥夺的时候,他会封闭自己,选择冷漠,或沉溺于某种有害身心的活动,甚至可能丧失感受快乐和痛苦的能力,觉得生活没有什么意思。有这样一个大学生,从小受到母亲无微不至的照顾。后来他到外地读大学,母亲还如影随形跟着他,在大学旁边租房而居。后来,这个完全依赖母亲、几乎丧失生存能力的大学生想到死,他对母亲说:“妈妈,我想死,你能不能陪我一起死?”

 

经验性依赖

共生体家庭的另一个特征是,父母(父或母)会把自己的经验强加给孩子,而且坚定不移地相信,这是“为了孩子好”。有这样一个女性,在中学时期,她到图书馆看书,在那里受到一个老图书馆员的性侵害。这个创伤经验对她的刺激很深,一直放在内部,没有得到处理。她结婚后生了一个女儿,这时,压抑在潜意识中的创伤经验对她发生了作用,表现为她对女儿十分担心,不断警告女儿:不要到图书馆看书,要防备身边的老男人,到同学家,要小心他们的父亲和爷爷……就这样,她用自己的经验笼罩了女儿的经验世界,使女儿对男性产生一种莫明其妙的恐惧,而这首先影响了女儿与同学的交往,如果这种情况没有得到及时的处理,还会进而影响她的人际关系、恋爱、婚姻。这位母亲在经验上混为一团,以为自己的经验就是他人的经验,却从来没有想过,孩子也可以有自己的经验,需要在自己的经验里长大。

记得幼年读过一个寓言叫小马过河,老牛说:“河水很浅,刚及我的大腿。”松鼠说:“河水很深,前天我的同伴过河的时候都淹死了。”但老牛和松鼠讲的都是自己的经验——这些经验对它们自己来说简直是“真理”,但对小马却不是。共生体家庭的父母,会像老牛和松鼠一样说话,他们在经验领域里缺少“分别意识”,因而把自己的经验当作“真理”强加给孩子,这反而阻碍了孩子去发展自己的经验。这也给我们带来一种文化意义上的启发,越是封闭的文化体系,共生体性质越强,越是会把自己的经验作为标准,而不能接受与他们的经验不同的东西。而且,他们这样做的时候还是出于真心,真的是为对方好。小马过河的故事给共生体家庭的父母的一个重要的提醒,那是小马的妈妈对小马说的一句话:“孩子,你可以去试一试呀。”接着我们看到这样的结果,小马试着从河里淌了过去,在这个过程中,他获得了自己的经验:“原来,河水不像老牛伯伯说的那么浅,也不像松鼠老弟说的那么深。”这种直接的经验,对小马是最为重要的,它高于世上一切的“真理”。

 

关系性依赖    一个生命的诞生,首先经历的是生物意义上的分离,在此后的成长过程中,还必须经历心理意义上的分离,渐渐形成一个独立的自我。对于共生体环境

里成长的孩子来说,要经历分化(或个体化)则不太容易,要把自己从共生体关系里撕扯开来,他要承受鲜血淋漓的心理痛苦。

我们考察自然界,会发现老鸟让雏鸟试翅,老虎教虎崽捕捉,但在共生体家庭里,却看到父母对孩子过度保护,连动物所具备的本能的能力都丧失了,更谈不上真爱行为——按司各特.帕克的定义,真爱行为是有意识地培育孩子成为具有爱与责任能力的个体的行为。共生体父母跟孩子建立一种无意识的共生体关系,彼此依赖,甚至互相折磨,但谁都离不开谁,谁都怕离开谁。那些在共生体家庭里长大的孩子,会带着自己的共生体经验,在生活中寻找新的依赖对象,与之建立新的依赖关系。例如在恋爱和婚姻选择上,他们首先考虑的是满足自己的依赖需求。当他们有了孩子,可能会复制原生家庭的那种共生体依赖关系,会满足孩子的一切需求,让孩子依赖他们,他们也同时依赖孩子。

有一个身体残障的母亲,一直坐在轮椅上生活,生活本来都很不方便,但她却为身体健康的女儿打洗脸水、洗脚水,从小到大,每天如此。女儿长到十七岁,开始出现心理障碍。在接受一段时间治疗之后,女儿身上发生了一些变化,开始有一些自己的想法,而这些想法与其家庭共生体的内容有所不符。这时,母亲出来阻拦女儿继续接受治疗,因为她发现女儿跟她的关系开始出现“问题”。实际上,让女儿成长和成为自己的那些改变,在她看来都是有问题的。从意识层面上看,这位母亲希望自己的孩子好起来,但在她的潜意识里,她想保留与孩子长期形成的那种共生体依赖关系。她不愿让孩子长大,因为长大的孩子跟她的关系不再是依赖和被依赖的关系。

 

焦虑性依赖

共生体家庭会给幼小的成员造成很深的不安全感,使孩子对父母有过度的依附,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怕,不是因为弱小而需要支持,而是因为本身就不能独立。这是一种共生体焦虑。有一对夫妻带着女儿前来求助,女儿二十三岁,大学未毕业就躲回到家里,三年过去了,坚决不愿意出门。探索发现,她内心里有很深的共生体焦虑,十分害怕失掉亲人,害怕在自己离开家的时候,亲人会突然死掉。这是一种死亡焦虑,因为从共生体关系来看,亲人死亡就意味着自己的死亡。这种焦虑甚至在她幼小的时候,都已经渗入她的内心,使她每天都害怕去上学,担心亲人会在她上学的时候发生不测。记不清楚有几次,她坐在课堂上,突然想到妈妈会死,就冲出教室,跑回家去。这使我想起在“文革”时期,当时我还是一个孩子,当毛主席逝世的消息传来,我在一种莫名的恐惧里呆立许久,脑子里出现一句话,“完了,我以后怎么办?”这是许多中国人都有的经验,是一种共生体社会制造出来的分离焦虑。

带着共生体焦虑的人,往往有一颗过于敏感的良心,因而有过度的内疚感,而这往往来自于他们过去受到惩罚的经验。共生体家庭的父母不喜欢孩子身上表现的特别之处,他们要打击这些逸出共生体之外的“异质”,这给孩子造成的影响是,他们害怕跟人不一样,不敢表现自己的独特。有一个高中生自己都感到莫名其妙:“有一次,我考了年级第一,我当时就很恐惧,害怕别人说我怎么成绩突然这么好。我就把所有的卷子找过来,在里面找错误,终于找到一个小错误,是老师没有看出来的,就很兴奋地跑到老师办公室,让老师为我改分数。老师可能觉得我的举动非常奇怪,但她不知道为什么。在我反复要求下,她为我改了分数,这样我就变成了第四名,感到安全了不少。”

神经症的痛苦就来自这种成长的冲突:共生体的经验让他害怕跟人不一样,但成为自己的愿望又要求他表现自己的独特。出于安全的考虑,他压抑独特的要求,让自己逃避成长;但成长的渴望不断冒出来,强烈要求表现自己。这时潜意识为他提供了一个逃避之所——神经症,他以为躲在里面就可以不去面对这种冲突。但是,他达不到这个目的,他的冲突不过是发生了转移,从现实的痛苦变成了一种神经症的痛苦。

责任性依赖

自我成长的一个重要任务是发展责任意识,但在共生体家庭里,责任意识的发展会受到阻碍。其表现是,父母不让孩子承担自己能承担的,做自己能做的,或者让孩子承担自己不该承担的,做自己不该做的。前者会阻碍孩子发展出起码的责任感,会使他把责任当作负担和压力,因而会逃避责任;后者会在孩子身上造成扭曲的责任感,使他无法分清什么是自己要承担的和能承担的,什么不是,他会承担一切,把整个共生体的责任都扛在自己身上。因此,共生体家庭并不能培养出真正的责任意识。

共生体的孩子在长大成人之后,会离开共生体家庭,进入工作单位,但会出现适应的困难。有一个这样的案例,当事人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她在单位感到很难受,因为那是一个由个体组成的环境,她需要做出判断、选择、决定,还要承担责任,这让她感到太累。她喜欢自己原来的家,那是一个共生体的环境,最后她选择回到家里去。这里跟单位大不相同,按她的描述,要倒霉,大家都倒霉,自己就不用烦倒霉不倒霉了。父亲不快乐,大家都不快乐;父亲快乐,她也跟着快乐。一切都不用她费神,她只要把自己放在一个系统里,被系统成员带动就行了。她不要自己去判断,不要自己去选择,不要自己去做任何决定,不要自己去承担任何责任,不要去努力成长和成为自己。在家里,只有共生体的责任,没有个体的责任,天塌了有个儿高的顶着,因而她可以心安理得地逃避责任。这就是共生体家庭造就的责任性依赖。

共生体家庭还会培植另一种逃避性的责任意识,表现为个体要去承担共生体的一切责任,要为整个共生体负责,把本该自己管的事放在一边,去管整个共生体的事,从而达到逃避个体责任的目的。考察我们的共生体文化,会发现同样的现象:每一个人似乎都有这样一种倾向:要代表一个家庭,一个家族,一个单位,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甚至整个世界,大家都去忧国忧民忧世界,就是不去忧自己。

需求性依赖

共生体家庭不适当地满足孩子的需求,很容易在孩子内心里培植一种十分强烈的欲求,以致他在生活中会坚持自己的欲求必须得到满足,否则就不依不饶;或者自此躲进症状,对一切都不管不顾,哪怕毁掉自己也在所不惜。仔细考察,他们的欲求带着相当程度的盲目性质,表面看来似乎是在追求幸福的目标,实际上却在不断破坏幸福的条件,在整个追求的过程中把自己变得苦不堪言。那情形似乎是:本来要去天堂,却往地狱狂奔。

这种欲求是强烈而又盲目的,因为它反映的是共生体的需求,而不是个体的需求。也就是说,一个人有强烈的欲求,却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他只顾眼前,不顾将来;他要求立刻得到满足,发展不出“延缓享受”的能力;他在生活中抓了芝麻,丢了西瓜;他把眼睛盯着别人,把别人的需要当作自己的需求,别人有什么,他就要有什么,以至于陷入不可自拔的比较与嫉妒之中。

共生体家庭的孩子内心有强烈的欲求,又有脆弱的情绪,使他承受不了“别人比我强”的刺激,他内心想争,但不敢采取竞争的行动。他会跟别人比来比去,把对方比得越来越强大,自己比得越来越不行,最后只好带着一个长期被耗损的自我躲回到自己家里去。共生体家庭的人所经历的心路历程常常是:欲求生比较,比较生嫉妒,嫉妒生恐惧,恐惧生逃避。

 

躲避性依赖    共生体家庭会损害人的直面能力,使人发展出很深的躲避倾向。我们经常遇到一些人,因为难以适应社会环境,躲回到家里去了。我曾经问一位当事人:“回到家里,快乐吗?”回答是:“回到家里,也不快乐。我这个人很容易不快乐,在家里呆了一段时间,也有不开心的事。因此,我躲来躲去,还是找不到一个安乐窝。”这话让我想起卡夫卡的一篇小说,叫“地洞”。小说讲的是一个不知名的动物,不管走到哪里,都觉得不安全,怕受到其他动物的攻击。它以为,在地上打一个洞,躲起来,就安全了。它花了很多时间,费了许多精力去打洞,洞打的很深并且在洞里贮藏很多的食物,但它依然不放心。呆在洞里的时候,它总觉得周围有“嗦嗦”的声音,似乎别的动物也在打洞,要来攻击它了。

其实,这个洞就在当事人的内心里,因为内心不安全,不管躲在哪里,都不会安全,都会感到烦。而且,这种不安全感还会传染或复制给周围的人。这个经常躲回家里的当事人,渐渐发现性格开朗的丈夫也呆在家里不愿出门了。他变得不自信,生怕别人冷落他,多年的朋友都不再联系了。这时我们看到,这个家成了一个“地洞”,里面躲着两个不知名的动物。    有一个“伟大”的母亲,以她“无私的爱”创造了一个共生体家庭——其实是一个地洞。她的儿子结婚、离婚两次,把孩子扔给母亲养。最后,他什么也不干了,回到家里,完全依赖母亲。这位母亲的女儿大学毕业了,选择回到家乡,因为害怕工作的环境,她宁愿每天花十六块钱的车费坐车回家,因为只有在家里,她才感到安全。很有可能在某一天她也放弃工作,躲回家里来了。母亲创造的“地洞”里,躲着老少三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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