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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易中的语言魅力

 老沈阅览 2008-01-01

平易中的语言魅力
    余秋雨先生的作品为什么会持续十年受到海内外读者的欢迎?这是一个神秘的问题。

  很多人都在探询答案,因为大家都希望自己的作品受欢迎。

  有人认为余秋雨先生的作品受欢迎,是因为他新颖的文化观念。余先生的文化观念不瘟不燥,开明智慧又契合人心,当然是受欢迎的重要因素。但应该看到,再好的观念也只具备引领意义,而不会让人反复品味、爱不释手;

  有人认为,是因为他作品中的知识含量。但记得余先生早在八年前就在一篇文章中说过,好的散文不应该依赖知识性、学术性,那些有太多文史色彩的部位,常常造成“文气滞塞”,是他文章中不好的部位,迟早会删掉;

  有人认为,是因为他的作品迎合了世俗的需求。但显而易见,余先生的书中没有艳情、警匪、凑趣、玩泼、挑逗的成分,也没有故弄玄虚、哗众取宠的色彩,也就是说,从未迎合流俗。喜欢读他书的人,一般都是各行各业有文化的人士;

  有人甚至认为,他的作品受欢迎,是“商业炒作”的结果。这实在是一些卖不掉书的文人的自我心理安慰了,完全与事实不符。在我印象中,余先生出每一本书,几乎都没有召开过新闻发布会、新著座谈会。与其他作者相比,他在这方面的“炒作”几乎无迹可寻。

  那么,余秋雨先生的作品受欢迎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我认为有很多原因,这篇短文只想谈一个最具体、最感性、最技术的原因:语言。

  语言在文学中的重要意义一定被我们轻视了,我们更重视的是内容。其实,语言才是真正的基元,就像唱腔在昆曲和京剧中的地位。大家迷昆曲和京剧,总是迷唱腔,很少有人迷具体内容的。有了唱腔,才有风味,内容才活起来。

  语言是文学的“唱腔”,全部风味、韵致就在那抑扬顿挫间。海内外读者喜欢余秋雨先生的作品,首先也是着迷于他谈论每个话题时的口气、节奏、神情、心态,而这一切都非常感性地渗透在他一句句的语言中。

  简单说来,余秋雨先生的文学语言有以下几个特征——

  第一,剥除装饰。 即彻底剥除了语言的外在装饰,裸露出语言本身最朴素的肌理。

  人们读到《文化苦旅》的第一句是:“莫高窟大门外,有一条河,过河有一溜空地 …… ”朴素得让人眼睛一亮。

  大量信号足以证明,余秋雨先生很能雕刻文字,可以雕刻得非常优美,但他放弃了这种雕刻,故意追求“净空无色”、“真水不香”的境界。例如张爱玲年轻时写的句子:“房里有金粉金沙深埋的宁静,外面风雨淋琅,漫山遍野都是今天”,我估计,余秋雨先生也会喜欢,但他不会这么写,觉得雕刻过度。

  除了剥除色彩的装饰外,他也不喜欢“气息”的装饰。他的文字既没有名士气、酸涩气、园圃气,也没有桐城气、新月气、哈佛气,更不追求京味、川味、塞外味。他舍弃这些气味,选择了文化的日常感性,以一种简净的语言进入了一种无障碍状态,几乎具有了无限的发挥可能。我认为,这也是余先生自从操持文学语言之后能够纵横驰骋、无学不窥、无远弗届的原因。有的作家,则让过于有特色的语言困住了生命,只能发一种腔调、摆一种姿势了。

  第二,溶化艰深。 为每一个艰深的话题寻找最平易的话语入口,使当代的精神前沿获得了娓娓动听的世俗牵动力。

  例如,他要通过对清代历史的重新认识来探讨中国民族主义的思维陷阱,这本是很难通俗得了的课题,但在《一个王朝的背影》开头却从每一个中国人从小就在历史课里产生的误会说起,一下子把所有的读者都带入了,而且带入得那么平等。又如,他要通过对清代晋商的升沉来探讨中国商业文明的命运,也是够大够难的题目,却也从自己对山西的抱歉之情说起,由一种颇有普遍性的误会和无知,引入感情,再引入论题,于是这个论题也软化成大家都能接受的了。余先生的几乎每一篇文章都是如此,这并不仅仅是谋篇的策略,而是以诚恳之心左右了语言,使语言具有了一种内在的吸附性。

  其实除了开头之外,通篇都是这样。因为随着文章的推进,时时都会出现思维高点,余秋雨先生都用诚恳之心、平易之笔缓缓软化,使广大读者方便进入,并充满趣味地一步步攀援,却又不降低高度。这其实是最难的事。英国历史学家屈维廉( G.M.Trevelyen )说:有一种说法,认为通俗一定容易,有趣一定浅薄,晦涩一定艰深,实际情况正好相反,容易读的东西最难写。

  据我所知,自从余秋雨先生的散文成功后,很多抒情作家开始写文化,很多历史学家开始写通俗,但都没有取得真正的成功。哪有这么容易的事呢,要把最前沿、最深刻的思想传达得人人爱读,必须比深刻的思想更深刻,然后用生命的热力去慢慢溶化,再熔铸成美的形体,比什么都难。在这个意义上说,余秋雨先生不可模仿,尽管看起来最容易模仿。

  第三,重在叙事。 尽可能挖掘语言的叙事素质,并把这种叙事铺展为感性场景。

  余秋雨先生的文学语言,着重于叙事。他认为叙事是文学之本,抒情和议论都应以叙事为基础。但是,由于抒情常常被误会成“文学性”,议论常常被误会成“深刻性”,叙事历来不被充分重视。余先生的文章中,几乎不见单独的抒情,偶有较长篇幅的议论,但主体部位一定是叙事。

  叙事到一定程度,他会铺展出一个感性场景,使读者身临其境。余秋雨作品的文学素质,往往在这种场景中表现得特别透彻。

  叙事是一条美丽的山路,而场景则是山头观景的亭台。

  《文化苦旅》中最动人的篇章,都在于这种场景,例如《道士塔》、《阳光雪》、《沙原隐泉》、《风雨天一阁》、《牌坊》、《庙宇》、《信客》、《老屋窗口》、《腊梅》、《这里真安静》等等。连深沉的《山居笔记》中的一些篇目,如《苏东坡突围》、《千年庭院》、《抱愧山西》、《乡关何处》、《遥远的绝响》中也包含着令人难忘的场景。两本考察日记《千年一叹》、《行者无疆》自不必说,最近出版的《借我一生》的感性场景就更多了,这需要另有专文研究。

  第四,优雅警句。 这是在感性叙事、铺展场景过程中加入的哲思,似乎是议论,却又不尽然,而是突如其来的思维灵感,如电石火光,烛照前后。

  余秋雨先生笔下的警句,都用口语方式呈现,没有格言架势,也没有布道模样,而只是依据感性场景自然流出。但一旦出现,却显得凝炼隽永,与前后文句迥然不同,让人反复吟诵,输入记忆。这种以寻常方式呈现出来的特殊高度,显得贵重而优雅。贵重而不失随和,优雅而更见亲近,这真是遣词造句的化境。

  我自己就经历过很多这样的场合,一群原先并不相识的人在一起聚餐,突然争相背诵起余秋雨先生文章中的警句隽言来了。背诵过程中发现,在场的其他客人虽然没有读过余秋雨先生的书却也能立即听懂,而且立即安静。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坊间也有大量的名人名言录,有的也很精彩,却独独余秋雨先生的言语容易被大家记住 ? 原因是,其他名人名言出现时往往却没有感性场景。这就是兼为文学家和思想家的余秋雨先生的特殊优势。

  第五,非凡节奏, 余秋雨先生的文章极可诵读,我听过好几位资历很深的年长朗诵专家诵读《文化苦旅》和《山居笔记》的录音带,都极为振奋。余秋雨先生的文章隐藏着一种难度最高的口语潜质,可以说是内心节奏。

  这种内心节奏常常体现为作者喁喁私语间的心理徘徊、进退自问。你看这段:“只要历史不倒退,时间不倒退,一切都会衰老。老就老了吧,安详地交给世界一副慈祥美,假饰天真是最残酷的自我糟践。没有皱纹的祖母是可怕的,没有白发的老者是让人遗憾的。没有废墟的人生太累了,没有废墟的大地太挤了,掩盖废墟的举动太伪诈了。”

  这是一段议论,魅力全在内心节奏。有无奈叹息,又有自我说服,然后产生联想,最后得出感叹式的领悟——这每一层,都粘连成一体,无法中断,却又都由不同的语言节奏来表明。试读几遍,即可明白。

  在叙事过程中,余秋雨先生的语言节奏更是发挥到驾轻就熟的地步。一般写作教师讲得更多的是文章的详略关系、简繁关系,都没有切中要害。一篇文章,即使详略匀停、简繁得当,也可能是乏味的。其实,这一切,除了内容之外,都因节奏的进度而取舍。余秋雨先生笔下的详略、简繁就是靠节奏来调配的,可以详至细微,也可以略如跳跃,全部受控于那个神秘的整体节奏。他写什么都好看,说什么都好听,也都与节奏的魔力有关。

  只要细细品味就能发现,余秋雨先生的文章每一篇一开始叙述,就进入一种择定的节奏系统,他知道推进的速度,更知道回荡旋转,即使那些难啃的段落,他也能靠着节奏的收纵来贴合读者的心理推进逻辑,然后再前前后后回荡几圈,在余音袅袅中了结。说他能够“深入浅出”真是说轻了,实际上他是靠节奏把广大读者“圈”进去的,读者受一种叙述节奏的诱惑,把所有的审美障碍都溶解了。

  以上五点,我认为是余秋雨先生语言特色的核心,其他还有很多派生的或旁依的特色,在此不一一列述了。

  我最后想说的是,语言人人会说,但还是人间的至高奥秘。几句平白无彩的话,却把素昧平生的读者深深吸引了,而大篇声色繁丽的句子,却无法让至亲好友读完,这是什么道理?一般人都认为语言只是工具,却不知工具也有“成精”的时候。语言是“成了精的工具”,同样的文字通向着截然不同的天地。在文学领域,具有语言品赏能力的人,远远少于那些能对主题思想、人物塑造、情节结构作出议论的评论者。中国作家中可以把语言单独离析出来研究的对象并不太多,连大名鼎鼎的郭沫若和茅盾,在语言上仍有一般化之嫌。另有一些,则太怪异,太自我,把格局弄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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