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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乡两头家,我是一片云

 书海遨游 2009-04-08
城乡两头家,我是一片云(2009-03-31 06:33:11)

     赖国清 

    外乡漂泊久,悠悠故乡情。地理的故乡,略显遥远;情感的故乡,就在近前。那里,不能没有我;那里,永远不能丢。

    每次回到家乡,妹妹总要夸我:“二哥,你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啊!”我听了并不得意,只是轻轻摇一下头。这个家的“梁架”太沉重了,我这个“柱子”有些力不从心。借用琼瑶一本小说之名,我只是一片云。

    大别山腹地,有一个养育我成人的家。这个家从来没有富裕过,但我从来没有不爱它。父母之恩,手足之情,即使覆于物质的沙漠,于我心亦不可摧。

    我像一片云,早早地飞离了这个家,从部队到地方,从战士到记者,飘忽在远离家乡的生活空间。我是一片云,常常回望这个家,一倾应尽之泽。它有了署象,我给遮一掌之荫;它有了旱情,我给洒应时之雨。

    在斗转星移、草木枯荣之际,兄弟姐妹大都先后有了自己的家,有了各自的大家人口。父亲已经去世,母亲决意要和两个又聋又哑又痴的残疾弟弟相依为命。我看到,不论儿子多么低能,慈母都不会嫌弃。她有三寸气在,就决不让儿子受到饥寒。这就是伟大的母爱。

    不分不离的这母子三人,其他人已无力或不便负担了。这三口人开始和小弟在一起生活,可自从小弟娶媳并有了孩子之后,双方都陷入了日甚一日的矛盾之中。年迈的母亲辛勤劳作,却每天诚惶诚恐。

    我赶回家乡,将年迈的母亲和两个残疾弟弟分离出来,单独组成一个特殊的家庭。我向亲属们宣布:这一家三口,全部由我来管。当夜的油灯,火花飞溅。油灯之下,母亲那安定慈祥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我的脸上。

    力量是非常有限的。为了应对这个家庭的贫穷,我曾付出自己的幸福,把不堪回首的记忆埋在心里。但我现在仍要挺起腰来,双肩挑起两个家:一头是城里的小家,一头是家乡的这个大家。既挑经济的担子,也挑心理的担子。农村众多家庭的贫困啊,我们的新闻报道何时不再一篇篇地把它写得莺歌燕舞?

    我不仅要承担上老下小和两个残废弟弟的赡养、供给之责,而且还要替母亲他们承担农村的各种税收、提留和摊派。对于生活在当地的哥哥、小弟和两个妹妹,也要每年有所表示,对其家中的困难有所赈济。当他们的孩子无钱上学时,更要分别加以资助,效力于不称为“希望工程”的希望工程。

    自己担起的,不仅是家庭的义务,也是社会的责任。但是,我这个记者所面对的,就是一个又一个亦贫之家。许多亲友,生活艰难,面对沟坎,切盼援手。可仅靠这点工资生活的我,只是小小一片云,不可能遮挡更大的荫,不可能播下更大的雨。即使自己不吃不喝,拿出全部的工资收入,也仍是杯水车薪。因此,自己为此虽然历经了生活的坎坷,仍常常深感不安,感到愧对他们,愧对两个以至数个家庭。

    我回到家乡那个家的时候,就与残疾弟弟共睡在几块棺材板搭起的草铺上。铺下,一头垫着土坯,一头撑着木棍,铺下堆放着破烂。夜里,母亲在内间呻吟;清晨,鸟儿在户外啼啭;山风从房顶钻进,老鼠从头顶跑过。白天下田挑过重担,肩头阵阵灼痛。两间黑屋,四壁皆空。但只要看到我,母亲脸上就挂着最满足的幸福,残疾弟弟也会发出无声而纯真的憨笑。这时的我,体会到了什么才真正是老百姓自己的故事,什么才是生活的真实;体会到了什么叫艰辛,什么叫幸福。刻骨铭心的生活感受,使我无法像别的记者那样,能够激情奔放地描写出莺歌燕舞之作。

    回到城里的小家,串门的朋友亦比亦叹:“看看人家有的记者,家里要啥有啥。再看看你,也就有点书而已,你还老记者呢!”然而,自己比比家乡的家,比比老母亲他们,却是强得很多很多。平淡生活已知足,粗茶淡饭亦香甜。一张普通的硬板床,也睡得心静如水。这也是一种财富,是那种白天不怕别人借、夜间不怕小人偷的财富。我不能和别人比享乐而只顾自己,不能和别人比消费而只营自己的小家,更不能利用自己的职务去谋“外财”。人生在世,如果父母缺吃少穿、兄妹不得温饱,即使自己钟鸣鼎食、龙宫宝榻,即使老婆孩子琼枝玉桂、披金戴银,那又算什么幸福,那又有什么甘甜?

    妹夫曾气愤地告诉我,他的一个弟弟在外工作多年,小家庭十分富足,可从不给父母寄一分钱,即使父母病逝,多封电报都唤不回他的身影和厘钱。母亲和妹妹常拿此人宽慰我,叫我不要过于为家里操心。但我觉得,自己决不能和这种人比。一个人有无社会公德,可以先看其家庭责任和爱心。有母不孝者,何以厚待他人?母亲曾为此感叹再三:“好礼不在少,好儿不在多。”

    今年5月,母亲在弥留之际,反复而吃力地示意她非常想念我。她的后事,我已早有安排。当我赶回家乡的时候,看到的已是一座坟头。想着亲爱的妈妈,我心如刀绞,默默地往坟头上添土。我不是一个不敬不孝之徒,母亲会原谅我的。我想得出,她临终之前,最不放心的仍是那两个残废弟弟。因此,我点燃香纸,告慰母亲:您老放心吧,两个残废弟弟,我将负责到底。这仍是一个家,我仍是一片云。 (1994年8月)

(这就是我在家乡的家,晚上我和残疾弟弟挤睡在墙角那个草铺上)。

 

    本文发表于14年前的报纸副刊,家乡的整体状况现在略有改善。自己家里,父母已逝,两个残疾弟弟中的一个亦去。我再回到那里,已无家的归宿感,不知应去哪儿落脚。莫名的伤感,不时袭上心头

   但是,我仍是一片云,一直是被多家仰望期盼的云。即使一向看不起这个家的人,也对我怀着期望。我仍要时时挂记着,操心着,尽力着,伸出了几十年的援手仍无法缩回。因为,故乡的山区农村进步不大,贫者亦贫,残疾与健全的弟弟及其晚辈等人仍都需要我。

   所有农村亲友,青壮年都已背井离乡,家中只有老人、孩子和残疾人。南下打工的,说是仅够糊住自嘴;在家种田的,说是越种越种不起;有幸考上中学、大学的,没有帮助根本读不了。贫穷在存续,坐在省城、京城的办公楼和会场里,是看不到、也不相信那里的实情的。抚养着一对留守儿童的年迈哥哥、操持着田地和五名子女吃饭读书的弟媳,都对我说着一句极其“雷人”的话:“我们不相信《新闻联播》,我就相信兄弟(二哥)你。”(说相信我,我心里明明白白;但为什么说不相信<新闻联播>?我不太明白一个农民为何会这样说?)

   可是,岁月悠悠,我已年近古稀,真的心有余而力不足了。无论是理解者,还是不能理解者,或是仍对我充满期望而又时有失望者,我仍深感愧对他们。我这本来很小的一片云,已被人工降雨的火炮打得筋疲力尽、就要彻底消散了。本该安心养老,却常心神难安。无奈,在那些依然企盼的眼里,尤其在那个残疾弟弟身上,我是仍一片云——虽然已是一片残云。      2009年3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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