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柔并济铸和谐——影片《卧虎藏龙》“竹林之战”与《英雄》“箭竹海之战”的镜头比较
[ 作者:长弓 | 更新时间:2007-2-17 ]
台湾导演李安执导的影片《卧虎藏龙》因获奥斯卡四项大奖而成为武侠片之经典,而片中的武戏部分更是极具李安以柔克刚的一贯风格,难怪理论界称此片为“文艺武侠片”。众所周知,此片的武打设计是重头戏,尤其那场在玉娇龙与李慕白之间进行的“竹林之战”,更可谓经典之中的“经典”。而影片《英雄》中也有一段发生在九寨沟“剑竹海之战”,在艺术手法的运用上与“竹林之战”有着不少相同和相似的地方。《卧》在前,《英》在后,所以很难说二者毫无继承关系,只因为导演风格、题材选择以及影片主题的不同决定了片中武戏设计的差异。 李安是一位儒家风格、道家思想的导演,他在《卧虎藏龙》中自然追求的是一种儒风道骨、禅道圆融的境界。中西文化、古今文化巨大碰撞与重构是此片的叙事基调。李安企图在中国古代宏大的武侠江湖的平台之上,用一种人与人、人与自然之间“和”(合)的方式来解构这一复杂矛盾。由此决定片中的武戏也必定具有“和”的特点,“竹林之战”就是代表。而大路导演张艺谋生长在北方用《缘起》中李连杰的话说就是他骨子里具有北方人特有的那种狂野,有一种“很男人”的东西。从其执导的武侠巨著作《英雄》来看,宏伟壮观的战斗场面和悲壮严肃的历史选材显然带有浓厚的北方气息。另外,张艺谋自称此片更注重形式的完美,相对李安的〈卧〉更强调商业性。于是在设计武打动作时,提高了写意元素,使其与写实交叉呼应,力求达到雅俗共赏的效果。“剑竹海之战”这场戏主要是在剧情发展的基础上表现一种英雄之间的敬重,以及对理想中的武侠最高境界的向往。这里的最高境界应该理解为东方禅道思想中的“空灵”境界。此战虽然也有类似于“竹林之战”的“天人合一”的意境,但却明显多了几缕刀光剑影。 景别 “竹林之战”的主要内容是玉娇龙与李慕白的对打,而“剑竹海之战”则是残剑与无名的对打,虽然双方都为男性属阳,但残剑文弱的书生气却带有十足的阴柔味,所以从内在性质上讲,仍是阴柔与阳刚的对决,很有文化承载力。按传统武侠片的风格,大多会运用近景来表现暴力的破坏性和惨烈的血腥场面;然而两位大师却棋高一招,他们大量运用大远景和远景来表现格斗场面,意在强调主体(两位格斗者)与环境(竹林、山水)的关系,重在写意抒情而非叙述格斗本身,这是对格斗本身的一种弱化。远景使得主体的动作始终受限于茫茫的竹林和山水之中,相对于大自然的浩瀚宏伟,主体的激战又是何等的渺小与苍白,无论主体怎样在竹枝上腾挪跌宕,在林中飞舞穿梭,却始终处在大自然的包围之中。青绿柔韧的竹子和山清水秀的背景淡化了主体拼杀的暴力性,浓密延绵的竹林和山水更像个大熔炉,将代表中西文化、阴阳气质的两个主体共融于一体,共同传达出一种“和”的意境与情感。 然而,张艺谋对“竹林只战”的突破在于大远景中穿插了大量特写镜头,将打斗过程中主体之间以及主体与武打支点(即主要环境)之间的局部关系给予清晰的展现,这样做能使观众更好的领略打斗的真实感和冲击力。如无名和残剑对打时蜻蜓点水般的踩水动作,无论是用剑尖、脚尖还是手掌,都被当作主体运动的力量来源,让观众对这种空灵的武功叹为观之。很显然这种打破常规的景别组接方式较之“竹林之战”带上了明显的商业化考虑。 另外,远景运用的视觉刺激性较弱,“竹林之战”中的大片山水风光也有利于观众视觉休息,心情放松,从而留给导演更大的表达“天人合一”意境的空间。 运动镜头 在“竹林之战”这场戏中特别突出的运用垂直定向的纵向运动镜头。这打破了电影因宽屏幕而较多见的横向调度,一方面显示了主体轻功垂直飞跃特殊之处,另一方面也预示了上方无限的画外空间。片中玉蛟龙与李慕白打斗中,玉蛟龙踏着竹竿纵向运动,当上升到竹尖时,又被李慕白打下去,快落地时又借助竹子的韧劲踩着竹竿再次上升。在此过程中,镜头始终随着主体上升下降,在左右布满竹林的镜头中,这种纵向的运动让观众感觉到竹林有无限的高,又有无限的深,无限的画外空间使主体永远无法逃逸。从而在有限的镜头中,表达出一种无限的空间包容感,传达出主体与自然“天人相应”的境界。 而“剑竹海之战”虽然主体一直在做垂直的上下运动,但张艺谋并未运用李安那种纵向的升降镜头,他似乎更倾向与表现打斗双方在交手中的瞬间造型,近景的多角度切换较频繁,远景时冷静客观的固定镜头较多。毕竟这场战斗是在双方的“意念”中进行的,这样的镜头调度方式带给观众的是一种“静观其变”的感觉,像在观看露天比赛。另外值得详细说明的是此战的另一亮点,即特技的巧妙应用。如大量的慢镜头使观众清晰的欣赏到格斗者优美的武姿;特别是无名和残剑的头部特写与水天相接的远景相叠化,将主体的“意念”与实际的打斗在大自然的背景下融为一体,主客体相互映衬,真有一种“庄周梦蝶”的迷离感。这段特技的应用所带来的特殊效果不但为此段武戏提供了心理背景,而且也成为“剑竹海之战”的灵魂所在。 色彩 “竹林之战”大量运用远景,使得青翠的竹林布满整个画面,使得整个场景呈现绿色基调,而主体因着白色衣装,在绿色背景中显得格外清晰、明快,但也绝非到达刺眼夺目的程度。李安向来是一位中规中矩、不愠不火的导演,任何过于偏激的手法都可能破坏他追求和谐平衡的创作理念。绿色属于中间色,不冷不暖,能够表达恬静、宁谧、生命、和平的情感。片中大面积的绿色自然成为柔化打斗,渲染宁谧的主要元素。大片绿色表达的“和平”和“恬静”与微小主体之间打斗的“武力”和“运动”达成并存与交汇;具体而言是前者利用一种博大精深的力量将后者包融,这同样是一种“天人合一”的意境。 而“箭竹海之战”的色彩基调是淡蓝色,同时山水相映的绿色也占很大一部分。显然在张艺谋这里,更着墨于对一种深邃而神秘的东方禅意的表现,似乎这一切都是在梦中发生的,具有无限的空灵感。当年黑泽明大师在《影子武士》中也有一段经典的梦境场面,浓烈的色彩、虚幻的云雾等表现手法与“箭竹海之战”有异曲同工之妙;不同的是前者色调为血红,象征一种杀戮和恐惧,后者以蓝色为主,传达一种深邃而静谧的意境。或许这样的色彩基调更利于表现武者“意念”中“点到为止”的境界,正所谓“止戈为武”。 声音 一般的武侠片在打斗中,多半配以激昂、壮烈的音乐和武器相见时的铿锵之声来渲染武打的壮美。但《卧》的“竹林之战”却恰恰相反,在玉蛟龙与李慕白的打斗中,几乎听不到因动作本身和身体接触发出的节奏感很强的声响,倒是在远景的画面上面配以悠扬、低缓诡秘的音乐,以及风声和竹叶的唰唰声。柔美的声音与激烈的格斗形成一种别具意味的反差和对比,镜头表意抒情的功能跃然激起。然而事实上,从镜头中各种造型元素来看,柔美依旧占据主导,这一点观众最清楚,因为在观看这场武戏时,在明快的画面色泽当中找不到一丝象征邪恶和暴力的黑色和红色,让人感受最深也是最直接的便是如诗如画的风景。在此,李安实践着一种“以刚促柔”、“相反相成”的写意方式。优美的声音与舞蹈般的格斗合奏成一部视听结合的圆舞曲,而声音在此场景中起着引领画面、深化主题的作用。而“箭竹还海之战“的声音运用对此也有继承和突破。低沉诡秘的音乐也有,但压得较低,反而突出了武器的撞击声和打斗者的踩水声。尤其是运用近景表现打斗者双方交手情景时,竟停止音乐,夸大效果声,使之响彻山谷。观众一定还记得那个从水地仰拍的踩水镜头,全场只听到沉闷厚实的踩波动声,极具真实性。这些夸张的效果声与其应用冲击力强的特写镜头同源同理,都有很强的视听刺激性,商业味道较浓。当然张艺谋并非忘了要“练神还虚”,于是便有里声音运用中的有一亮点,即画外的“叫喊声”。这在棋馆一战已有过,然而笔者以为,将其用在“箭竹海之战”更为贴切。这种“叫喊”来自京剧中的一种唱腔,不但很有民族特色,而且对于营造和表达特殊意境有独到作用。它并非“吼哈”的施力声,而是一种略带苍凉和奔放的运气声。它的应用激活了此段武戏单纯的唯美形式,起到了“弦外音”的艺术效果。 环境 竹子是这场武戏环境的主要构成元素。李安在此是想以竹子的特质象征一种道家特有的柔韧精神。这与李慕白来自武当山,精通武当武术,独具道风仙骨,以及整部影片追求的儒风道骨,神学圆融境界是一脉相承的。同时,竹子也是极具民族性的代表。柔中带刚、刚柔并济,正是中华民族绵延几千年的最深层的生命力。而大片的竹林气势磅礴,笼罩整个主体,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也暗示出一种传统观念对于主体的束缚和牵制。影片也正因此颇具民族性,这也正是它带来巨大国际影响的主要原因。 无独有偶,“箭竹海之战”也将武戏的指点选在更具东方特色的“水”上面。〈老子〉讲“上善若水”成为道家修行的最高境界。从象征意义上讲,“水”和“竹”有很多相似之处,至少都有刚柔并济的属性。然而在张艺谋这儿,将“水”也带上了北派武侠剧的色彩。在此他更强调了水刚性的一面。片中无名和残剑利用水的反作用力腾空跳跃,甚至直接将水当成攻击武器。这与“竹林之战”强调竹的柔韧形成鲜明对比。另外,让人称道的还有张艺谋后来对水所做的“破茧化蝶”的艺术处理。他让“水”经历了残剑之剑----无名之剑----残剑之剑----飞雪脸颊----无名见残剑为飞雪拭水而收剑----水溅到无名脸上---无名落地水顺脸而下。这样有水串联而成的情节发展过程,从一定意义上讲暗示了无名、残剑、飞雪三人亦爱亦恨、爱恨皆非的复杂关系。特别是最后对于无名下颚的慢镜头特写,水(泪?)顺脸缓缓而下,是对爱人相依的感动,还是对英雄侠义的惋惜?总之在此“水”应该有具有开放的多元化的理解。 动作设计 若观众有一定的武侠剧观赏经验,便知李慕白所属的武当传统即以柔克刚,讲究四两拨千斤。且自古兵书云:不战能屈人之兵乃用兵有善者。这些道理不知被多少书籍和武侠影视当作教条传诵过,但李安却不说教,将这至深的道理可视化,从动作设计上看,李慕白几乎不用出招,只凭竹子的特性便可轻取不谙此道的玉娇龙,加上所有招式都是借竹子本身的柔韧性,使得运动成为一种幽雅的弧线,竹林随风成影柔化了武打的杀气。而且上上下下、游游荡荡、若即若离的武打场面直接表达出一种舞蹈般的唯美主义倾向。 而“箭竹海之战”虽然也用舞蹈般的动作来淡化杀气创造美感。但似乎更乐于表现打斗之外的某种含义。四分多钟的场景,真正用来展现双方交手的画面时间只占约八分之一,大量的镜头是表现双方在水上的追逐起伏动作。另外导演还刻意多次表现剑尖与水面接触的场面,有蘸水和划水两种动作,让人不禁联想到残剑用毛笔写“剑”时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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