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第3月末7版
记者:回首在北大工作的九年,您最先想起的是哪些人和事?
许智宏:时间过得非常快,很多事情就像发生在昨天。这些年北大有很大变化。我记得刚来的时候,第一个去看望的学生群体就是在昌平园区学习的本科一年级同学。我也到校本部学生宿舍去看过,很有感触。离开母校30多年了,但大部分宿舍还是很陈旧,只是由我当学生时候的8人一间改为6人一间。当时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所以首先想的就是要尽快改善学生的学习生活环境。
虽然我们说“大学非大楼之谓也,乃大师之谓也”。我觉得,大师很重要,但没有大楼也不行。六十年代的燕园,学生不到1万人,而现在全日制学生就有2.5万人,教师的数量也增加了。这些年,学校做了很大的努力,希望能给学生、老师提供更好的工作、学习和生活的环境。本来我想在任内让所有的同学都能在宿舍楼里洗澡,这个愿望没有完成,但总算是启动了。老师工作环境也一样需要改善。文科老师的工作环境是比较艰苦的,我一直希望给他们营造一个好的工作条件,最好是那种安静的、传统的燕园人文环境。虽然做了很多努力,但由于种种意想不到的困难,没能推进得那么快。今年,文科大楼终于奠基了,心中多少感到一丝欣慰。
北大很大,事情要一点一点地做。我也不愿意校园里一天到晚都是工地,有好多吊车。我本来希望在我任上把北大的重大基础建设都搞完,使得同学们、老师们有一个比较安定的条件,接替我的校长可以安安心心、全力以赴搞好教学科研。
总的来讲,九年来我做了很多努力,也总算做了一些事情,但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完,有些遗憾。
记者:这些年北大推出了很多改革,比如教学改革、人事改革等。您现在如何看待它们的成败?
许智宏:我是搞自然科学的,我觉得像中国的改革一样,大学的改革是一个逐步演变的过程。有人问过我,到北京大学上任,有没有“新官上任三把火”?在工作中,我不主张“三把火”,就像搞研究,都是要在前人的基础上进行。不能说来了一个校长,把前任的推翻重新搞一套东西。大学从某种程度上讲,是一个比较保守的系统,她经不起一天到晚的变动。所以我讲,北大需要一个稳定的时期,不能老变,老出新的政策。对于北大来讲,我希望见到的是稳中求进。
改革需要理解,一个改革如果大部分人都反对,那就很难推行下去。让每一个人知道为什么要改,才能得到更多支持。
记者:您说过:“北大不是培养‘书呆子’的地方,而是要给学生比较宽松的环境,培养自己的兴趣。”如何实现这一点?
许智宏:大家都讲教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要通过教育来改造或者塑造一个人的灵魂。在这种师生关系中,更多的是把老师作为主动的,学生作为被动的。我是个植物学家,更喜欢把老师看作园丁。花园中的各种植物都不一样,但它们都是这个花园中重要的成员。所以我觉得大学就应该为同学们的成长提供一个最好的土壤和环境。
大家能够在10年,甚至更长的时间内,在一片良好的沃土中成长,这就是大学的意义所在。它并不是追求工厂化的生产,出来的都是一种树苗、一种花卉。大学培养出来的应是各种各样不同的人才,每个人应有自己鲜明的个性。
几年前,一个理科院系的女孩子写信给我。她在班上成绩非常不错,还是班干部。但是她对理科没有兴趣,实在太苦恼了。她说许校长,我所有的业余时间都在看文科的书。我后来转给林校长和教务部门,请他们研究一下。我说与其让一个同学再苦恼两年,为什么在北大的环境中不能让她追求自己的爱好?当然,转系也要进行必要的考核,但是我们应该提供这样的环境,让同学们有更多的选择。
这几年转系的百分比从当年的5%可以放宽到20%了。元培班的开放程度当然更大了,但全部放开一时还做不到,比如,理科院系的实验要根据实验室的容量安排,所以要有序地放开。我们提倡有更多的选择。我60年代上学时候,只有一个模式,同班的同学课程都一模一样。现在不管怎么样,同学们有很大的选择余地。这是北大应该做的。
记者:近几年,常有关于北大的负面新闻出现。您觉得北大在人们心目中的印象有没有受到影响?
许智宏:对北大总有两种极端的意见,但是总体上来讲,北大给人的印象还是好的。否则你不能设想每年有那么多的学生,梦寐以求地要考到北大。
有时候媒体会抓住一个学生来讲,我说这是不科学的。我们有很多同学毕业后从事科研、教学,也有不少在政府部门、企业工作,有很多同学投身边疆、扎根基层,还有很多去支教的同学,大家表现都非常出色,得到了社会的认可。
正是由于北大在社会上处于风口浪尖,总会有人要找你说事。人家要“炒”,每天都能找到这样的机会。比如“博雅国际会议中心”,当时我正在外地出差,一打开电视,看到香港的一家媒体正在辩论“北大该不该建五星级宾馆”。我觉得这个问题的前提就不对,我们并没有拿国家给的钱建宾馆,而且那块地本身就是开发用地,并不是北大的教学科研用地。当然,我们也很谨慎,听取了大家的意见,把宾馆的名字由“未名湖大酒店”改为“博雅国际会议中心”。
不管怎么样,只要我们老师、我们同学们心很齐,就没有什么困难是克服不了的。北大还是会前进的。北大有很多优势,但是也不是什么都好,不应该隐晦北大的问题和缺点,要不断完善自我。鲁迅先生讲“北大是常为新的,改进的运动的先锋,要使中国向着好的,往上的道路走”。当然我们力争搞得更好,力争走得更快一点。
记者:如果评价您是一个“好校长”,您是否同意?
许智宏:我不敢这么说。离任的时候我说过,是非功过有待后人去评说。要说“好校长”,我最钦佩的校长解放前是蔡元培,解放后的是马寅初。在离任前的一个周末,我去蔡元培先生的塑像那里献花,向他三鞠躬。我觉得,自己做了最大的努力,毕竟这九年我没有偷懒。我做的所有的一切,都是按照蔡校长的要求做的,但也没有都做到。他有一些理念和想法,在他当校长的时候也没有完全做好。很多教育理念,比如蔡校长讲“德智体美”,现在说“素质教育”,其实现在都还远没有做到。他“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的教育理念,永远是我们北大人的追求。
回过头看,最早的教育理念是要培养一个完整的人,后来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社会比较功利了,教育逐渐偏离了原来的方向。不仅中国,整个世界都是这样。现在是我们重新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很多大学现在提倡要回归到教育本意上去,但随着时代的变化,面对的事情不一样了,当你偏离了,想把它转回来的时候,总是有各种各样的阻力。所以,从这一点上讲,教育的初衷还没有完成,还要继续努力。
(《北京大学校报》第1177期 姚骏 赵琬微 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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