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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冬

 叶梓 2009-05-20

       初秋的一个早晨,天气突然转凉让人有些承受不了。

       我的百十号学员跟着教练员开着教练车呼呼啦啦地离开了停车场,顿时安静下来。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驾校诺大的院子里,我一时有些不适应,仿佛世界停止了声响、地球停止了转动一般。

       “给我一元钱吧。”一个幼嫩地声音使我回到了现实。

       他很矮,很小,大概7、8岁,站在离我很近的台阶下面尽力仰头望着我,衣衫褴褛,小脸儿脏极了,伸着的手当然也很脏,指甲缝儿是黑的。

       我的会计和出纳今天都随车队练车去了,我一人正好也无聊,和这个小要饭的混点儿时间吧。

      “我为什么要给你钱呢?”

       我的问话让他不知所措,依然伸着小手只是将头歪了歪,表示不明白我的意思。也难怪,人们对待乞丐只有两种态度,要么是给要么就是不给啰,那有像我这样的提问甩给他,更何况还一本正经的。

       “我告诉你,”我蹲下身子,和他的视线在一个水平线上,“我不能给你钱,只有通过劳动才得到钱。”

       我端详了好一会儿,站起来走进办公室:“这样好了,你把我这院子里的一次性碗筷收拾干净,我一定会给你一元钱。”

      “好!”他居然答应,转身去了。但很快他又回来了,“你先给我钱我再去收拾行吗?”我当然不能答应,他走了。

       我该忙我的了,学员快考试了,我要给他们填写准考证。

       ......

       感觉有些凉,我起身向冲杯热茶,看见小要饭的又来了,他又伸着手说:

      “你该给我钱了。”

      “该?”我倒不明白了。

      “我把院子清干净啦!”

       真的,我看见了,早晨满地白花花的一次性的碗筷已经被堆成一大堆,有几只刚刚被风吹散了,他摇摇晃晃地跑过去又捡到一起。

       我被感动了,把他叫回来,给了他一元钱。

       他很高兴,翻来覆去的摆弄着,看得出来这一元钱和他过去要来的钱不一样。

       这天之后,他每天早晨等我的学员出车后,便不用任何人督促,一个人将院子里的垃圾捡拾干净,就到我的办公室来领他一元钱的报酬。

       时间一长,我俩熟悉了,他告诉我,很小的时候爸爸从树上掉下来摔死了,妈妈因此改嫁再也没有回来,只有一个爷爷带他沿路要饭来到此地,每天他把要到的钱和食物交给爷爷,他还告诉我,因为在冬天出生,所以他的名字叫冬冬。

       名字叫冬冬,引起我的好奇,我问他:“会写自己的名字吗?”

       “不会!我爷爷哪有钱让我读书。”他有些无奈:“但是我有时站在他们的门口听听,村长还是很好,让他们不要赶我走。”(他们----指的是老师和那些有条件读书的孩子们)

       我听了他的这些故事,真的为他难过,我问他:“我要是教你,你愿意学吗?”

       他乐了,笑而不语。我明白他的意思,他不相信这是真的。

       我立刻拿出一支新的圆珠笔和新本子:“现在就开始。”

       他激动了,把那只笔和本子不知怎么才好。

       我滕空了办公桌的一只抽屉,告诉他:“这抽屉归你,每天劳动完了就学习!”

       每天,院子收拾完毕,他一定先洗个手,拿出笔和本子认真的写字。

       最初我用木头的“木”字给他解释文字的笔画,让他认识一(横)丨(竖)丿(撇)﹨(捺),并一行行的认真学写这四个笔划和木头的“木”字。

       为了让他理解文字和实物之间的关系,我解释说:“把树(这时我指着院儿里的树)砍下来,做成木头,木头再做成桌子,......”他很快理解了,在文件柜、办公椅之间来回跑着说:“这些都是木头做的。”他太高兴了,真的通过自己的理解弄懂的事情让他高兴。

      “这个木字,由一(横)丨(竖)丿(撇)﹨(捺)组成”……我没有教书的经历,就按照自己想象能够让他接受的方法慢慢的教他。

 

        冬冬每天按时来学习,老老实实的将“一”“丨”“丿”“﹨”一行一行的练习。

        在之后的日子里,我又陆续得让他学会了一些简单的字“大”“中”“小”“山”“石”“日”“月”“水”“火”“土”“人”“口”“手”……

        有些趣事让我记忆犹新:

        我的警察朋友来我办公室坐坐,冬冬下意识跑到我身后躲着,朋友大声吼道:

       “怎么回事?还要到办公室来了?”

        我笑着拦住,不让他吓着冬冬:“他是我的学生,你打扰我们上课了!”

        朋友诧异……我连忙招呼冬冬快写给警察叔叔看看。

        冬冬高兴了,站在桌子面前,认真写起来。可是今天有些别扭,我站在冬冬身边,怎么不认识他写些什么。

        倒是朋友笑了:“行了行了,讨好我也用不着反着写呀!写好了再给我看不就对了吗!?”

        原来朋友站在桌子对面,冬冬就用反着的笔画,那几个字居然整齐的面朝着朋友。

        我深深感慨并感受着这个小乞丐的聪明。

 

       一天他来帮我收拾院子之前,来到我的办公室,手里小心翼翼的拎着一袋牛奶,剪开的袋口插着吸管:“老师,我请你喝牛奶!”他那小样儿很诚恳,说实话我不但意外也感动极了,可是他的手真的太脏了,我拒绝了。他执意讨好我,眼睛一直盯着那袋牛奶,生怕洒了:“热的,刚从开水锅里拿出来的。”

       我肯定不会喝着袋牛奶:“我吃过早饭了,你自己快趁热喝了吧。”他怏怏地走了。

       一段时间之后我问他:“你为什么不能把手洗洗干净?”

       他小声告诉说:“干净了谁还能给我钱呢?”

       我说:“给你买件新衣服好吗?”

       他解开脏兮兮的外套,我看见里面的衣裳比较干净成色也不错:“我不能穿好衣服;而且我已经九岁了,可我对别人说我只有七岁……”

       “噢!......”我似乎懂了,这也是他乞讨的招数。

 

       我的车队院墙外面是一排餐馆,开始只有一两家,自从驾校开在这里,陆续又开了几家,而且随着生意越来越好,装潢档次也慢慢提升,全部都是玻璃外墙,一边吃着饭还可以看着外面的西洋景,学员练车中午回来,就在那里就餐,餐馆老板们和大家都熟了经常给师傅们送个好菜什么的,关系非常好,也经常拿些剩饭剩菜给行乞的人们。

       有一天我在一家餐馆里吃着饭,看见冬冬在外面向我招手,我以为他饿了呢,起身出去问他,他拍拍小肚子说刚刚吃得很饱。可是我坐下后看他还在那里,小脸儿贴在玻璃上做着怪相,我不放心,叫餐馆老板出去看看,给他送点吃的,老板为了讨好我,盛了一盒热腾腾的米饭还添了许多好菜呢。没一会儿,老板竟然将盒饭端回来,脸上带着些感动告诉说,冬冬的确没事儿,只是为了隔着玻璃看看我。

 

       冬冬说,其实这个世界上好人还是很多,许多人们都对他不错,经常主动给他钱,有时面额还挺大的,只是让冬冬叫声“干妈”什么的逗逗他开心,他居然有几个干妈嘞。冬冬还说,他其实最想认我是干妈,但是怎么也不愿意拿我和别的人相比较呢,想来想去不知道怎样称呼我才好,爷爷觉得既然教冬冬识字,就叫“老师”吧。

 

       有一天,冬冬挥舞着手中什么纸片,从很远就叫着我:“老……师……”原来是一张电脑学校的招生广告。

       他气喘吁吁跑过来,显得很激动:“我认识上面的字!看……”

       他指着白纸上的黑字念到:“生…天…日…横…个…月……”

      “横个月?”我不懂了,我可没教过他“横”这个字。接过来看看,原来是“一个月”,我使劲儿拍拍脑袋,这个中国字里最简单的“一”字,我居然将它疏漏了,小冬冬每天“老师”前“老师”后的叫着,然,配吗?

 

       第二年的春天,我先生从深圳回来过年,我请他来我办公室见见冬冬。我让冬冬见过先生,并郑重其事的和他说:

       “今天先生过来看你,给你带来了压岁钱!”

       我在电话里经常和先生谈起冬冬,先生很同情他,从钱包里拿出一张百元大钞,被我拦住了,我捻出一张五元钱:“我现在是冬冬的老师,压岁钱是心意,不是救济。”

       冬冬站在原地晃晃悠悠的说:“我不能拿先生的钱。”

       我教给他:“先生是长辈,过年给压岁钱,图的是高兴、吉利!你得收下,并且按照老风俗,你给磕个头,表示谢意就行!”

       冬冬会意了。他后退了几步,往地上一跪,扎扎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

       我的眼睛湿润了。

 

       过年放假了,我的驾校也停训15天。

       年后上班的那天早晨,驾校门口冷冷清清,人们还没有正式开始工作,只有一些洗车和擦鞋的农民工,在门口转悠。

       “大姐大姐……”擦鞋的小芳老远地叫住我,“冬冬回家了,走的时候到处找你呢!”

       我笑笑:“是呀,冬冬也一定回家过年去了。”

       “不是的,他爷爷挑着担子带着冬冬一起来看你,”小芳有些气喘吁吁:“冬冬说走了要和你告个别,乡里同意让他回去上学,他爷爷说一定要来给你当面道个谢呢!”

       这时那些平时熟悉的洗车和擦鞋的农民工闻声也都围了上来,争相告诉我一些情况:

       冬冬的爷爷临走为了见我一面,专程来我的驾校,没曾想我们大年二十四就放假了,冬冬哭着到处找我,爷爷怎么劝都不行,他们从外地乞讨来到此地,不知怎样联系城里人,只好请大伙务必转达他们爷孙俩对老师的感激之情。

       大家都散去之后很久,我依然站在咧咧寒风中,好像不大懂刚才人们都说了些什么,只是心里一阵阵的发酸。

       冬冬去了哪里?我怎么粗心到从来没问过他的确切地址,冬冬怎样走的?难道还是沿路乞讨着回去?不知他是否真的争取到了上学机会?如果能读书,能否努力学习,将来让爷爷享点儿福?等他有了大学问,会不会记起我这个启蒙老师教过他的“横个月”!?

 

       很久以后,我常常想起《三字经》的开篇: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人的本来都是一样的,如果后天有足够的条件,每个人都应该会有好的结果,如果冬冬有机会读书,他将是一个十分出色的学生。

      常常想起冬冬,很想对他说一声:冬冬,现在你过得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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