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现在为止,我依然觉得邓玉娇案只是一起普通的刑事案件。
但这样一起单纯的刑事案,如何最终演变成一起公共事件?
在经历了一个多月的纷扰之后,6月5日,我的同事王和岩得到了邓玉娇已被起诉至法院的消息,检察院认为她涉嫌犯有故意伤害罪。
也许在整个案件终结之后,再回头审视整个事件,才足以看清其全貌。
巴东、野三关印象
5月末的巴东县城,阴雨连绵。整个县城紧临长江,倚山而建,城中道路顺着山势蜿蜒曲折。
站在地势较高处远眺,片片云朵错落有致,低低地飘着,好象触手可及,有些建筑物则干脆隐在云朵的后面,近看时,那些云朵却又化成一片浓雾。
对于我这个长期生活在平原地区的人来说,眼前此情此景令人眼前一亮,简直如人间仙境一般。唯一觉得煞风景就是那些盒子似的水泥楼房,四四方方,难看至极。
跟当地的司机闲聊时,我才知道,巴东县离三峡大坝只有60多公里。司机还告诉我,在三峡大坝建成之前,是没有那么多雾的。
在县城待了一天后,我前往邓玉娇的案发地野三关镇。
野三关离巴东县城并不太远,但是由于全是山路,颠簸了将近4个小时,方才到达。
虽隐于群山深处,但这个小镇却号称“大西南的陆路咽喉”,它位于湖北245省道和318国道在此交汇处,而在2004年,又有两条重要的交通线开工,宜万铁路将在野三关设站,而沪蓉西高速公路也将在这里留了出口。
正因为野三关“陆路咽喉”的身份,它的行政级别被设为副县级。
245省道自南至北穿镇而过,自然形成镇中一条干道——也是唯一的干道。集镇中的主要商业设施即分布在公路两侧。
野三关当地并没有什么工业,唯一象样的企业为三峡酒厂,其生产的三峡牌白酒,在湖北省各地都能看到广告。
据当地人说,从2004年以后,众多随铁路和公路工程而来的人带动了当地发展,镇上的商业就此发展起来。
雄风宾馆也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开张了。它座落在集镇的北部,一幢并不起眼的两层建筑,粉红色的外墙令他区别于邻近的楼房。雄风宾馆分为餐饮部、梦幻城和贵宾楼,其中设立了KTV、洗浴、足疗、餐饮、住宿等一条龙服务,在当地颇有名气的娱乐场所。
而镇上娱乐场所也不止雄风宾馆一家,各种“宾馆”、“商务酒店”在镇上也比比皆是。
在邓玉娇案发生以后,镇上的所有娱乐场所都受到整肃,现在已难重现当初的热闹情景了,天还没黑时,各种店铺已纷纷关门。到了晚上时,集镇上已是一片漆黑,我走了很远,才找到一家开门的饭店,并成为里面唯一的顾客。
虽然外来人口大量涌入,但当地土家族老百姓依然保持着自己的生活习惯,比如闲时每天两餐,忙时每天三餐或四餐。
不成功的采访
按照我以往的经验,所有的突发事件采访起来从来不会一帆风顺。因此在到巴东之前,我已经有心理准备。
但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刚到巴东县,我便遇到了麻烦——跑便了整个县城,居然没有办法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城内所有的大小宾馆,包括门脸小得不能再小的旅社,都声称全部客满,有些干脆在门口挂出了客满的牌子。拉我的面的司机问了他开宾馆的亲戚,这才听说,城内所有的宾馆皆被人整体包下。
在雨中折腾了两个多小时,我的鞋袜全湿。最后,在一位先我数天到达的媒体同行的斡旋下,她在自己所住宾馆替我弄到了一个房间,而这个宾馆,我之前还询问过,也是“客满”的。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客满”的宾馆根本只住了寥寥几个客人,而城内的其他宾馆亦大抵如此。
那位同行告诉我,当案发后不久她到达巴东的时候,这里的环境还十分宽松,但随着舆论关注度的提高,县城的空气也突然紧张起来,就是她自己,也一度被要求从所住的宾馆退房,搞得她不得不拖着行李箱四处寻找可以上网、写稿的地方。她还懊丧地告诉我,经过差不多一周的采访,她终于赶完了一万字的稿件,可是她所在的媒体却出于某些众所周知的原因,对邓玉娇案不再报道了,这意味着她的那一万字,已经不可能有一个再变成铅字了。那位同行不甘心自己的辛苦就此白费,还决定留下观察一下事件的发展,但她后来发现,留下来也无所作为,以至于后来只好跑到长江边,看人钓鱼,以消磨时间。
根据她的情况,我已知道,我接下来的工作也将是困难重重了,而接下来的经历也证明了我的判断。
邓玉娇的母亲张树梅已经不知所踪,其他与案情相关的人皆无法联系上,官方人士对此案情况也是讳莫如深,被问得急了,就干脆说:“这个案子太敏感了,具体的情况我也不知道。”甚至,连负责发布消息的巴东县政府新闻发言人欧阳开平也根本不接电话了。
而在两天后到达邓玉娇的案发地——野三关镇时后,我也才知道,与野三关相比,巴东县城已算是很宽松的了。
5月28日,当我来到巴东县内客运站,准备乘车前往野三关时,马上感觉到了空气不对,面的司机询问每个打算去野三关的乘客:“有没有带身份证?没有带身份证的话,我们不拉的。”我正在奇怪,坐个车,怎么还要身份证?而车站工作人员已然拿着登记册上来,索要我的身份证,并详细登记了身份证信息。
而在镇上,我再次遭到盘问,一辆警车拦住我们,车上的人要求我出示身份证,于是又登记了一次,我还被反复盘问到镇上来做什么。后来我才知道,这辆警车在我刚下车便已盯上了我,并已经跟踪了我一个小时了。
到达野三关的当晚,我入住当地的龙泉宾馆,实际上,和巴东县城一样,所有的宾馆也都“客满”。不但如此,每个宾馆都驻扎了镇政府的工作人员,如果有人想要入住,必须得到镇政府的首肯,当然,入住的人要被再次盘问一次。而在这家宾馆里,我还遇到了在采访中受到了围攻的两位同行。
这次我来到野三关,主要是实地查看案发地的情况,同时近距离了解有关案件的一些情况。但是我很快就发现,所有的计划皆无法实施,一来是相关人等的已无法找到,另外就是,我的行踪已在当地政府的“照顾”之下,难以再有作为。
在野三关待了一天,即返回巴东县城,此时县城已不同于一天以前,所有的水路、陆路皆设有关卡,只要是外地人模样的人,都要受到盘问。
此时,更多的媒体同行由于不能继续做报道,纷纷撤离巴东。而我,则留下来做最后的努力,接下来的情况照旧,所有的官方渠道与知情人皆保持沉默。这次我终于体会到,失去了信息来源的记者,是多么的无助。
5月30日,我带着诸多遗憾和不甘,也离开了巴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