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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博科夫百年乱想

 天梯 2009-06-27

在海法,在通往米吉多的步行中,在加利利海环湖公路上,我注意看那些地名牌子,绿色的指向普通地名,棕色的指向景区、旅馆、酒店之类,文字都用三语——希伯来语、阿拉伯语加英语。有意思的是,元音开头的地名,比如阿科,英语叫Acre,希伯来语读时常把r发成大舌音,余者不变,阿拉伯语的音译就特别,用那个往右开口的小镰刀起头(带上冠词“El”书写就变成一个倒三角),要蠕动喉头深处憋出那个音来,Acre,以及AfulaEin GediEin Dor,一律如此。希伯来语可以像念英语一样很轻巧地把阿摩司·奥兹(Oz)的名字念作“噢兹”,穆斯林却得轮圆了口腔一声虎啸:“嗷兹”。

阿拉伯文字形态优美,也很嚣张——希伯来文就拘谨许多,一行希伯来字母看上去就像一队兵丁在原地踏步——比如说吧,就我所知道的,“谢谢”,阿拉伯文叫“戌克润”,从右往左拼三个字母,先是xu音,是一只手掌颤颤地托着三枚枣,令人想起过去后宫里的贡仪什么的,然后k音就好像一个滑了一跤的女人高高踢起的腿,可以参考新星出版社杰弗里·迪弗《棺材舞者》封面左上角的那条无主左腿。最后run是一根风情万种的小尾巴拖在后头。这种没有元音的文字,用小镰刀硬把光润的元音削成辅音,就像被钳子夹断了的钢丝,留下一个糙得扎手的扁头。


image回来以后读了一阵纳博科夫,忽然想拉过他的手来亲一口。老头也喜欢揉捏字母,他曾说,英语读者总看不顺眼他姓氏里的“
a”,总是不由自主地把它统一成“o”,把他的名字念成“No-bow-cough”,方才满意地搓搓手,感觉完成了一桩有关语言校音的小任务。这不是夸张,就因为这一点,纳博科夫至少可以跟果戈理(Gogol)和詹姆斯·阿吉(Agee)归去一类里,都属于那种能叫英语国家的人为辩论其名字的正确读音而打起来的作家。

老纳很配这种待遇,也很享受之。他脑袋里没事琢磨各种细节,这种字母的排列与发音,任何一个在媒体上经常被提到的作家都有种田野观鸟者或抓虫人的本事,扫一眼文章就能找出自己的名字来,可是老纳说他是个例外,他扫一眼文章找出来的往往是句子开头的“Nobody”。用俄语说“Nabokov”,中间的“o”是个爆破音,因此他那新英格兰耳朵不得不忍受美国同行用仁慈的嘴唇把那个“o”的声音缓和到缠绵缱绻的境界。

那 一年世界读书日,刚好看完纳博科夫的《斩首之邀》后写了篇短文。这个作家带来的快感,总是跟赋予无生命的静物、场景、记忆乃至符号以细节丰富的色彩联系在 一起,所以他才说语言即色彩,记忆似彩虹。他引诱我用几根手指头插进高楼之间扭动两下,引诱我把国际象棋棋子放在半满的茶水杯后面,看它怎样扭曲成一个比 例失调的黑蚂蚁。所以,我很不善意地想,假如给他机会,他会怎样描写一块指示牌上的阿拉伯鬼画符呢:

 

他 在那面绿色的牌子前停下,眼神被一根关节弯曲向右的手指勾了过去,那手指从泥土里钻出来,尺蠖一样地发出淫亵的召唤,它的后面一扭一扭跟着一段爱奥尼亚石 柱头上的那种花纹,让他想起母亲临死时,因为忍受病痛而在床罩上抓出的三道深深的波痕。一堵墙兀立着,它脚下有一条蛇在因渗水而变了色的沙地上嘶嘶地爬 行,尾巴蜷了一下,伸向一片刚刚打着旋飘落的榆树叶片。他把头别向了另一侧,一部过路的拖拉机喷着清澈的鼻息旁若无人地驶去,几乎除掉了他刚刚存进脑子里 那个阿拉伯地名:阿撒利姆。


 

……胡扯一通。见者勿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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