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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城阻击战战地杂记

 plutozmy 2009-07-03

金城阻击战战地杂记
原志愿军12军34师101团反坦克连文化教员    赵明煜
 
        抗美援朝那段血与火的历史,转念间便浮现在我的眼前,晃如昨日。虽然我已经75岁了,但是我时刻没有忘记那些英勇壮烈牺牲的战友们和那炮火硝烟弥漫的阵地。我一想起那些年轻轻活生生的战友们为了保卫祖国,转瞬间就奉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把鲜血和躯体长留在异国他乡,再也不能承欢父母膝下和亲人们团聚,留给父母及家人的只是一种空荡荡的悲伤、思念和怅惘,而我们却有幸地存活了下来,每想到此,便眼眶充满泪水,衷心感激他们的牺牲换来了今天的祖国强大和人民的幸福。我要将我的亲身经历,虽然只是战场上的点点滴滴,讲述给后人听,让他们知道我们中国人民志愿军当年在朝鲜是如何战斗的情景,以期永远不要忘记那场正义战争和怀念那些为国牺牲的战友们。
 
初下连队,老秦救了我的命
        1950年11月,我16岁,在四川江津中学高19班读书。下半年美国发动侵朝战争,为了响应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号召,作为青年团员,我报名参了军,当时属12军35师军政干校。12月18日开拔,离川北上到河北省辛集王家井一带驻营,军训了三个月。1951年3、4月间,12军将奉命入朝参加五次战役,35师将我们移交给12军随营学校(原二野军大三分校四总队),我被编入一大队二中队二区队六班,3月15日进驻辽宁离鸭绿江不远的宽甸县石湖沟北村,展开了军政学习,3-10月底结业,此时五次战役已经结束,我12军在金城金化一带构筑了一道坚固的阻击防线,我们随校奉命入朝参战,11月下旬抵达谷山,这里是我军的后勤兵站,离前线已经不远,我们在此休整7天,随校建制解散,公布学员的分配名单,由各师团派人带我们到前线连队。我被分配到34师101团反坦克连当文化教员。
        101团团部在昌道里南不远,位于向左拐的一个山沟里。它的正南方过两道小山梁便是那部署着三个营兵力的前沿阵地,   我团死死守住其中两个看来很不起眼的但是相当重要的山头618和520阵地,敌人也穷攻不舍,因为它扼守住了向北前进的要冲。一年来双方进行了反复的拉锯战,丢而复得,得而复丢,双方的伤亡都很大。我团的另一个阻击要冲便是步兵营的右翼——昌道里正南,那是一大片开阔地,一条公路和一条铁路向南延伸,这是美军最能发挥它机械化部队和坦克优势的地形,我们反坦克连就部署在昌道里南两公里的地方,有一个废弃的50多公尺长的火车洞里。火车洞正北朝南,靠左边山麓穿过,洞外开阔地形已收缩成宽80米的山沟,洞口南100米是一座山横挡着,火车路向右拐,绕过横山再向南,而公路向左拐绕过横山翻过垭口再向南。横山的正前方又是一片开阔地,远处的大山就是有名的轿岩山和上甘岭。我们连的这个地形最有利于我们阻击敌人的机械化部队进攻,我们反坦克连便担负起扼守这一要冲的重任。
        火车洞的北口是炊事班,顺序下来是粮弹库、连部、三排、二排、一排,地上是用木头隔成过道,铺上稻草的大通铺,一半人守阵地,轮换着回火车洞睡觉。洞外山沟两边山坡上都挖有战壕,反坦克炮位和轻重机枪掩体伪装得很好,壕内有一些躲避炮火存身的小猫耳洞 ,敌人胆敢进到山沟里来,两边山坡构成的交叉火力,定叫敌人有来无回,彻底消灭。
        我们连的火力配备相当强,每个班有一门专门打坦克的无坐力炮,每个排有轻重机枪各一挺,人人都有步枪或者冲锋枪,战壕里面有好些猫耳洞,里面存有充足的子弹、反坦克手雷、手榴弹、爆破筒、炸药包、反坦克地雷,一旦反坦克武器用不上,又遇上敌人步兵进攻时,则人人都是坚守阵地的步兵。
        火车洞地处前沿二线,目标很大,美国飞机三架或五架一编组,隔三差五地对南北洞口进行超低空轮番俯冲轰炸扫射,连飞行员都看的清清楚楚,有次把我们烧饭的罗锅打烂了,害得我们吃了两天的压缩饼干就着雪吃。每天敌人用排炮或冷炮封锁南边洞口,北面洞口是死角,炮弹打不着,相对安全。每天跑封锁线进出洞口的人员次数是相当多的,所以从早到晚,南面洞口从未停止过排炮和冷炮的轰击。罪魁祸首就是空中的炮兵观察机,它飞得又低又慢,成天嗡嗡嗡,只要有人出洞口,它就指挥敌炮阵地,马上就会打来一群炮弹。连长韩开连试图联系友邻部队调几挺高射机枪来制伏它,因为它飞得慢,很好命中。但是,飞机底部装甲很厚,根本不怕高射机枪子弹,只见飞机底下火光闪闪,机身只是一抖,丝毫无损。韓连长又命令集中五六挺轻重机枪架在树杈上,隐蔽在山坡的树林中,等了几天,终于等来了飞贼,正当它俯冲到最低时,轻重机枪一齐开火,第一架没打中,第二架中弹了,升空时尾巴冒出一股白烟,径直往南逃去,其余两架也跟着溜之大吉。虽然没有打下敌机,敌人受了这次教训,很少再来轰炸咱们了。
 
        我初次来到炮火连天的前线,住进火车洞,一切都显得无知,不知道如何跑封锁线,如何躲炮弹。老兵们热情地把战场经验躲炮弹的技巧传授给我,指导员派专人带我出洞进洞,实地体验和实践了五六天,才基本敢于单独行动了。记得下连队第三天,我给北洞口外开阔地挖交通沟的战士们读火线战报,我站在壕沟边背靠着一棵碗口粗的小松树,这时突然 听到敌方发出一声闷沉沉的炮弹出口声‘咚’,随即山崩地裂般‘哗啦啦垮嚓嚓’炸雷一般的响声从头顶上压下来,我因为还听不懂根据炮弹的声音来判断它弹着点的远近,不知道死亡就在降临,仍站着不动,忽然我被人抓住双脚往战壕里一拽,仅2秒之差,105口径榴弹在离我站的树边3米处爆炸了,随即小松树被拦腰斩断倒下,我和战士们被掀起的泥土埋了个扎实,抖掉泥土我一看,是老秦头救了我,他说:“教员,好险哪!差2秒你的小命就报销了!”的确,想起来真后怕,亏得老秦相救,否则,几秒钟之前我已经是身首异处了!我一把抓住老秦头的手摇着说:“秦大哥,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啊!”接着他现身说法地说:“今后你只要听到炮弹一出口,尖声呼啸从头顶过去,你不要躲,离你远着哩。如果像刚才那样,声音可怕得如泰山压顶,那就近在眼前了,你慢慢去捉摸总结经验吧。”老秦是参加过解放战争淮海战役的老战士,四十四五岁,优秀的反坦克炮手,可惜的是,我的战场启蒙老师、救命恩人在七月份支援520高地的战斗中,用无坐力炮摧毁敌人几个火力点之后,不幸英勇牺牲了,至今我还非常怀念他。
        没过多长时间,我向战士们学会了许多实战经验和他们那种临危不惧、不怕牺牲的勇敢精神,我能跟大家一样,每天多次进出火车洞口,穿梭于飞机轰炸扫射排炮轰击的枪林弹雨中, 到各个山头班排阵地上,给战士们写家信、念报纸、理发、教唱歌、代指导员上政治课、写报告材料等。所以,连里对我的工作表现非常满意。
 
在炮火硝烟中度过1952年的除夕夜
        自从五次战役下来进驻火车洞,尽管敌人每天不停地炮击轰炸我们洞口和各个山头的班排阵地,可是我们反坦克连一个都设有伤亡减员。一九五二年一月二十六除夕夜,大家都认为火车洞是最安全保险的地方,可以过一个快乐年,谁也没想到,欢乐的除夕一下子变成晦暗而悲伤的除夕夜,死神瞬间夺走了我们的亲密战友一班长王茂林同志的生命。
         敌人知道,除夕是中国人的年夜,从下午起就加强了炮火,洞顶和洞口用排子炮密密麻麻的轰击着,有意要我们过不好年。指导员赵清芝集合了全连干部战士列队讲话,说:“敌人想叫我们过不好年,我们偏要高高兴兴过好年,你们听,敌人在外面为我们放鞭炮哩。炊事班已经给我们剁好了饺子馅,现在让教员带领大家唱几首歌,鼓鼓劲。唱完歌包饺子下饺子。我祝同志们新年快乐!身体健康!英勇杀敌!”随后我就起音打拍子,首先唱了《志愿军战歌》、《解放军进行曲》、《我为谁来打仗,我为谁扛起枪》,雄壮嘹亮的歌声充满了整个火车洞,盖过了外面隆隆炮声。战士们边包饺子边拉歌:“一排,来一个!”...“二排长,来一个!”...,气氛和情绪十分高涨。(下图是我刚入朝的模样,17岁)
        饺子快包好了,一班长王茂林正忙着在南洞口烧水下饺子,一发105口径榴弹炮弹不偏不倚正中洞口中心,而且伸进洞口2米,在王茂林身旁爆炸......。更为离奇捣蛋的是,炮弹只炸了一半,顿时梯恩梯炸药黄色粉尘弥漫了整个火车洞子,我们的鼻子嘴里苦极了,等黄色粉尘沉落尽了,饺子上布满一层黄色。这时,大家都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大家一声不吭,鸦雀无声,空气都窒息了,无言的悲伤笼罩着整个火车洞。韩开连连长叫大家原地不动,派司务长、卫生员、通信员、司号员把王茂林同志的遗体用被子捆紮好,抬到北面洞口顶上暂放。接下来便是指导员和我的政治鼓动工作了。突然,指导员用铿锵有力的声音,打破了死一般的沉寂,猛喊道:“同志们,别装熊!站起来排好队!”有几个刚入伍的小战士抽泣出声了,“同志们,万恶的美国强盗侵略朝鲜,还想打到我们祖国去,我们就是为了抗美援朝保家卫国来到朝鲜的,只要祖国和自己的家园、父老乡亲们安全,保卫他们过好年,就是我们牺牲了也是光荣伟大的!王茂林同志光荣了,我们难过、悲伤,我们要把这笔血债记在美国佬头上,”我适时地打断了指导员的讲话,领呼口号:“打倒美帝国主义!为王茂林同志报仇!向美国佬讨还血债!不怕牺牲,英勇杀敌!”此时,斗志和激愤已经压倒了悲伤,指导员继续命令说:“饺子坏了算什么,全倒掉!炊事班你们听着,重新剁馅,各班领面重新包饺子。教员,你带领大家把娱乐晚会开好。”我向指导员来一个立正,使劲行了一个军礼,高声应道:‘是!’
        战士们被英雄主义气概激愤着,悲伤的局面扭转过来了,一个个又是生龙活虎地嗷嗷叫。我发动他们自由的高兴说唱家乡小调,扭一个跳一个也行,他们像 打开闸门的水,无法制止,十分活跃。使我可笑又可气的是那个川北蓬溪汉子谢登高,三四十岁,地道的一个字不识、老实巴交的乡下翻身农民,唱起了旧社会的淫秽小调《魁星楼》,它说的是一个男子在魁星楼上与一个女人幽会时所发生的一切详尽描述,搞得大家哈哈笑,内容下流,但是活跃达到,我无奈地只有让他唱完了。
 
粉碎敌人的春季坦克攻势
        二月下旬,敌人酝酿着一场全三八线的春季攻势,敌人在我前方聚集了大量坦克,据报,有200多辆,白天晚上都能听到坦克发动机的轰鸣声,来势汹汹不可小视。敌人也加剧了对我团各营阵地的攻击,尤其是对618、520高地的进攻。要阻挡敌坦克的集团进攻,我们反坦克连首当其冲,压力相当大,平均每个人摊1-2辆坦克。因此我们人人必须抱着决一死战的决心才行,连党支部先党员后群众层层动员,人人献策,讨论如何消灭敌坦克。决定,首先我们在火车洞外的开阔地里大面积布上上百个散兵坑,周围埋数百颗反坦克地雷。二月的朝鲜,战士们冒着零下25度严寒挖着牛皮糖般的冻土,进度多么艰辛,可想而知。白天不敢挖,只有晚上干,几天功夫,战士们终于用汗水和老茧换来了星罗棋布的散兵坑。接着,连里在火车洞内召开了粉碎敌人春季坦克攻势誓师大会,号召人人打坦克,学好战术,熟练手雷和爆破筒的用法,请有经验的人介绍单兵如何打坦克。班排个人表决心,必要时为祖国人民献出自己的生命,也决不让敌人坦克前进一步。我给全连人人的衣襟内都写上了部队番号、家庭地址、个人姓名。然后人人分发一根爆破筒、4只手雷、一个炸药包,要求随身保管。晚上,散兵坑分配给班排个人,一旦有情况,迅速有序地进入指定的散兵坑,伺机战斗。我们连部除连长指导员、通信员指挥作战外,其余勤杂人员一律参加战斗。我和朱云程同志结成了对子,成为生死战友,相互约定,我们中如果有一个没死,将来回到家乡时,代为看望亲人。朱云程战友后来在其它的战斗中负伤回国,复员回家,现在重庆,健在。
        我们天天晚上演练,假想敌坦克群到来,一声令下,抱着爆破筒、炸药包飞奔进入散兵坑。演习完,用树枝和白雪伪装好,白天敌人的空中观察机,什么也看不见。过了好几天,敌人还没有发动进攻。我们又在洞南左右山沟里挖了两条宽5米深2米的反坦克沟,把50米宽的山沟全挖断了,坦克根本过不来。由于我们备战充分,加上38线全线部队英勇反击,一场预计要大规模流血牺牲的恶战终于没有发生,敌人的春季攻势被彻底粉碎了。(下图是朱云程战友,现在重庆,77岁。)
               
敌坦克不来,我连主动找仗打

        由于我们防线坚固,等了四五个月,敌人都不敢冒然进犯,但是我团各营连的战斗不断,特别是618、520高地的拉锯战不断升级,战士们都等得不耐烦了,个个求战情绪很高,团里决定,除少数人轮换守住阵地外,各排抽出两门无座力炮支援步兵连队摧毁敌人的机枪火力点和暗堡。在短短的一个月里,我连的战果很大,摧毁敌人火力点和暗堡就有二三十个,但是我们也付出了沉重的牺牲代价,先后有四位同志牺牲了。一班长山西人闵安生同志在五次战役中曾用一发无座力炮弹击毁敌坦克一辆,立了二等功;还有就是救我一命的老战士老秦同志,他们的肉体和生命分别在那两个山头阵地上化作了闪亮的金星!也真是令人感叹,他们都是在连连弹无虚发摧毁敌人机枪火力点和暗堡的情况下,兴奋得忘记了变换炮位,以致给敌人以准确命中的机会。
        我连有名的二杆子劲杨辉礼,五大三粗,身体壮实;还有一个叫李法和的战士,生就一张红扑扑逗人爱的姑娘般脸蛋,人们都爱把他当成女娃娃来关爱,我也喜欢和他聊。一天早晨,韩连长叫他俩去前线阵地换岗,临走前二杆子不该给我说那句断头话哪,他说:“教员,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再见面喽...。”我回头拉住李法和的手关照地说:“吸取闵班长的教训,勤换炮位,消灭敌人,保存自己,一定要活着回来!”他咬着嘴唇向我默默地点了点头,有丝凄凉不舍的表情。我知道,他们是去那520高地,敌我双方拼肉体和钢铁的地方。
       下午很晚了,阵地上来电话说换防的人还没到,连长知道出事了,派朱云程和另外一个人沿路去找。从连部去阵地上要翻一个上岗,下到沟底,沿着沟底的北山麓顺着山根挖了一条几百米长的交通沟,人在里面走比较安全,沟尽头必须突然跳起,迅速越过谷底,翻一座小山梁下去才能到达520阵地。天黑时,打探的人报告情况,说沿路直到阵地都无踪迹,唯独靠山根的一段约30米长的交通沟被土填平了。
        情况明白了,原来杨辉礼他们在交通沟里走的时候,此时正巧被空中观察机发现,指挥飞机径直向他们投弹,炸弹在他们正上方山坡爆炸,铺天盖地的泥土瞬刻间将沟填平,他俩被活活埋在交通沟里!入夜,连长派朱云程带一个班去挖,从中段向两边挖,到下半夜才找到他们的遗体,此时正当6、7月份,遗体已经开始变质。战争就是这么残酷,早上还是活生生的战友,下午便灰飞湮灭!
 
为520阵地送饭送水,我差点报销!
        这次轮着我去‘冲锋陷阵’了。连里组织了7个人给520阵地送水送饭,我是其中一员,一人一个麻袋,里面是:小罐头盒装的青椒肉丝,白面馒头,水壶灌满水。阵地上的战士们已经有两天没吃没喝了,想着这些战友饿着肚子还要打退敌人一次又一次的进攻,我们的心哪像猫抓一样难受,恨不能马上将吃的送上去。黄昏时我们出发了,还是沿着杨辉礼、李法和他们走过的路,我背了一麻袋馒头,敌人不断地一会儿零星炮一会儿排子炮在我们前后左右爆炸,我们也一会儿趴下一会儿起来飞跑,都顺利通过了,我们正爬上山坡,山顶那边下面一点便是阵地了。我们7个人拉开距离走到半山腰时,突然一发杀伤力极大的空炸炮弹在我们头顶上空十多公尺高的地方爆炸了,顿时我们都卧倒在地,过后能一跃而起的只有我们四个人,另三个战友牺牲了,其中有一个战友背上的麻袋正汨汨地往外流着水,我们活着的人将他们三个的麻袋扛了过来继续前进,到达山顶天已黑尽,我们进入战壕向阵地前沿走去,不料前面出现一块大盘石挡住去路,战壕不能通过去,就在这里已经牺牲过好些人了。敌人夜间用一只探照灯固定照着这块大石头,一挺高射机枪打平射对准这儿,我们先将麻袋猛然地一只只扔过大石到那边的战壕里,每扔一次都要招来一阵高机子弹,石头上火花四溅,我们靠勇敢机智不怕牺牲的精神,在敌人停止的空档,像跳鞍马似的猛一跳,一个个都过去了,终于将吃的送到了战士们手中,他们一边流泪一边吃着战友们用生命和鲜血送来的饭菜和水时,我们反过来安慰他们:“没什么,同志们,你们不也是在用生命跟敌人拼杀么,我们应该给你们送饭送水,我们都在保家卫国,牺牲也值啊!”
 
支援618高地的战斗,我亲临惨酷的那一幕
        我这一辈子,看过了不少的战争影片,有些片子演得很感动人,但绝对没有看到过任何一部片子能与我亲身经历的场景那样惨酷、悲壮相比,因为没有一个导演能办得到将一群真人真马炸飞上天然后人头、躯体、手脚、大腿再摔下来。
        1952年的6、7月间,炎夏。我团主守的618、520高地的争夺战如火如荼,越演越烈;当敌人攻占了我方阵地后,我们要用大量的炮弹杀伤山头地表上的敌人,然后反攻占,一次战斗下来,炮弹的消耗量大得惊人,据说炮筒打红了也不能停。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团里组织了我们直属连队全部投入向前线运输炮弹,四天四夜人不合眼,马不卸鞍,实在疲劳,就地躺下打个盹,起来又跑,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为了前线有充足的炮弹,不惜牺牲一切代价。夜里你看那狭窄的山谷里人山人海、川流不息来回往返的人群,每人四箱82迫击炮弹,还有用马驼、马车拉的,炮弹打来也不能躺下躲,躺下就起不来,干脆不躲了,轮到我死我就死,啥都不管,直往前冲,死伤的人也无人抢救,管不了那么多了。夜空里的照明弹照得山谷如白昼一般。我背着炮弹看着敌人的排炮在我的前后左右周围人群里爆炸,人一片片倒下,我狠狠地哭喊着骂着‘奶奶的,狗日的美国佬!’径直往前跑。我亲眼看见一发炮弹落在人群中,五六个了人飞上了天,有一发炮弹正好落在前面30公尺的马车上,引爆了弹药,连车带人带马一起飞上几十公尺高空,然后砸下来的是肢体不全的人头马腿!这场景有哪部影片能表现得了呢?虽然如此惨烈,有牺牲的也有活下来的,我有幸活下来了,但也给我在脑海里留下了那些一辈子也反复放不完的惊人心魄的场景电影。
        这几个月,战斗频繁,没有时间给我天津的哥哥嫂嫂写信,他们长久没有我的音讯,非常不安,我哥哥赵明洁给我们军首长写信,询问我的下落,有一天我收到副军长肖永银转给我哥哥的信,信尾上方肖副军长批道:“赵明煜同志,你家里人很挂念你,你如果没有牺牲的话,请你快写信回家    肖永银”,我当时对军长礼贤下属,非常感动。
 
空中两个黑点对着我下来,我命休矣!
        1952.7月,我被团里抽调到后方淮阳郡生产大队,为战士们扫盲教速成识字法。这里是我34师从各团抽调部分干部战士离前线百多里的后方组成生产大队,专门生产蔬菜供应前线的,因为从祖国运蔬菜不现实,会烂。我在那里干了两个月,至9月底全大队奉命撤销,回前线各自连队,我们猜想,不久肯定有大行动。
        我们团有一个中队,他们离前线的后方太久,麻痹思想太重,我当时已是排级干部,不属哪个管,而且我还向各排长提出过警告,部队衣服洗得白塔塔,一字长蛇地行军,头上也不戴伪装,要吃亏的。部队过了昌道里,拐进101团驻地山沟公路时,这里已是敌炮轰击的范围,我再次向各排长提出警告,必须分散,伪装前进,但遭拒绝。 我于是同一个背罗锅的老炊事班长说,不听他们的,跟我走。我们掉离部队200米左右,队伍已拐进山沟不见人影了,我这时发现空中的观察机慢慢地飞来飞去,我想不妙要出事。我担心的是前面的大部队,我们俩个是少数,应该比较安全,我想应该打人多的地方嘛。但是万万没想到,这时有两架野马式战斗轰炸机,从南边山上方直接对着我俯冲下来,我看见飞机肚子下弹仓打开,丢下两颗炸弹,并呈两个圆点对着我下来,我想这回完了,我死定了,军事常识告诉我,这种炸弹非落在我的身上不可,我下意识将背包倒过来护住上身,头用大衣盖上,只听轰轰两声,我掀开大衣一看弹坑边缘离我3公尺,小公路被炸掉一半,同时伴随着一梭子机枪子弹扫射过来,哒哒哒哒,河沟里公路上炸起串串火光,飞机已飞过去,我迅速摔掉背包,摸摸头上没有血,就拉起后面的炊事班长,他头上在流血,我说‘走!’他还要拿罗锅,我命令他丢掉,我们往回跑了20公尺,有个我军的弹药库防空洞,一进洞,我就直挺挺地倒下了,好一阵说不出话来,他们翻来翻去找不到我有伤,待我透过气来,我才说腰上‘遭’了,原来我右边瓷饭碗救了我的命,碗底已被一块石头打击突出超过碗口平面了,不然我死在哪儿了,就算没死,爬不起来,第二轮飞机回来也非打死我不可。炊事员是轻伤,包扎一下没事了。
        此时的外面,排炮和飞机轰炸像爆豆一般从下午3点到5点多才停歇下来,傍晚我们离开防空洞,出来看看惨状,我的背包已被打进一颗机枪子弹,罗锅已被打烂,我们沿公路看到,还没有运完尸体,沿路到处是鲜血,一处鲜血一个人,无法去数,我看到一副担架上血还在往外流,据后来得知,这三个排牺牲了大半。我晚上回到了反坦克连,连长韩开连看见我的模样还开玩笑:“小鬼,你怎么成了黑脸张飞了?”我指着饭碗、背包上的枪孔给连长看,我说:“唉,一言难尽啊!”
        1952.10月初,我军换防离开前线,转移到元山港,途中 停止待命说要打上甘岭,最终我12军派一个师配合15军打了中外驰名的上甘岭战役。我34师在元山港筑城挖坑道,准备打一场更大规模的反美军登陆战 。但是,以我军强大的威力,迫使美军在板门店停战协议书上签字,1953.7.27日结束了朝鲜战争。  
         
战地附记

    连部挨了一发‘粪’弹
        鉴于美军飞机和排子炮每天对我火车洞不停地轰击,连里决定连部和炊事班搬到离北洞口约300米的山坳里,那里用粗大的落叶松构筑了坚固的连指挥所,这是个死角地带,敌人的膛线炮弹无法够到的,只要隐蔽伪装得好,还是比较安全的,飞机从来没有轰炸过,炮弹也没打来过,但是战场上的离奇怪事有时很难解释个为什么。有一天中午,炊事班刚把蒸好的馒头准备送往阵地去,突然有一发82迫击炮弹几乎是垂直从天而降,不偏不倚正好落到连部下面的茅厕坑里爆炸,周围到处都散落了粪便,馒头自然无法吃了,这一顿饭阵地上的同志们只有吃饼干和炒面充饥了。我们知道迫击炮能打死角,条件是距离要近,角度要大,敌炮阵地在轿岩山那边,离我们好几公里远,炮弹怎么够得上我们的山坳死角呢,而且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打来过炮弹,这始终是个未解之迷。
 
    我们上了美国飞机的当
         在前线,我们从来看不见自己的飞机,敌人的战斗机都是十字架油挑子喷气式,螺旋桨的野马式,有时我们叫它黑寡妇。有一天,我正在三排山垭口的阵地上,突然从北面低空飞来两架后掠式喷气式飞机,我们见到自己的飞机多亲切啊,战士们都跑出阵地拍手欢呼,没想到飞机绕了一圈回来突然俯冲向我们,哒哒哒哒,用机枪扫射投弹,幸亏面前是战壕躲得快,没有造成伤亡,气得战士们直骂上当受骗。
 
    她说,我是被逼的.  
         敌人对我们也搞宣传攻势,经常看到飞机撒传单,用小降落伞一捆捆扔下,半空中炸开,落得满山遍野都是,志愿军战士都不会去捡它,没有市场。敌人还来这一招,一般在天气晴朗月明之夜,夜半三更,飞机飞得很低很慢,从飞机上吊一只大喇叭下来,离地面几十公尺,一个女人妖声妖气地广播,在山谷里反射着回荡着,好似鬼哭狼嚎:“共军官兵们,快来投诚吧...”有一次半夜,宣传机又来了,我们都被吵醒,我亲耳听到女人喊着说:“同志们,我是被逼的,以前都是有人监视我,不得不那样说,今天没有人监视。......希望你们英勇战斗,快点打过来吧...”听了好开心,我们都哈哈大笑起来。
 
    卑鄙的敌人无所不用其极——使用细菌弹
        敌人在战场上打不过我们,就企图耍小花招来坑害我们。他了解志愿军抽烟是用撕一块报纸来卷烟丝的,于是满山片野和阵地上空投了大量的非常漂亮的卷烟纸,是真正香烟生产用纸,已经有少数人上当,不是丧命就是麻痹。接着,沿公路又空投许多手表、钢笔,手表是定时炸弹,只要戴上过一阵就爆炸;钢笔你拧开笔帽就爆炸,受害者多是朝鲜儿童。美国佬更卑鄙的是国际公法所不容许的投放细菌弹,我是亲眼所见,在寒冷的冰天雪地里,有苍蝇、甲壳虫慢慢爬着,断了我们的水源,我们只好扒开雪层深处取雪做饭。部队紧急施打防疫针,凡有症状者,一律隔离。我有一次去团部路上看见一个小山沟被封锁着有人站岗,禁止进入。听说死亡者须挖二米深坑掩埋。敌人为了破坏对前线的运输,夜间沿公路撒了许多三角铁蒺藜,汽车压上就爆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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