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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树政 我曾经的顶头上司、时任省委宣传部副部长的刘斯奋，一次与我聊天，谈及中国文人的室名与别号。奋兄取“蝠堂”为室名，意指蝙蝠属哺乳动物，却长翼，具有飞翔能力。斯奋恰属文学、美术两栖，既善诗文，亦长于丹青。况且，“蝠”谐音“福”，寓意“幸福吉祥”。我的室名叫“无不忘斋”，是出于崇尚老庄的“无为”。所谓“无不忘”，取自《庄子》：“若夫不刻意而高，无仁义而修，无功名而治，无江海而闲，不道引而寿，无不忘也，无不有也。淡然无极，而众美从之。” 数天后，斯奋兄送来“无不忘斋”的亲笔题字。在四尺见方的宣纸上，字大盈尺，圆润中透力度，雍雅中见潇洒，自是斯奋的得意翰墨。我在感激之余，即嘱人镌刻木匾，悬挂在小书房。 自古以来，为自己起个室名、别号，往往寄托其追求、祈想以及处世态度，可算中国文化人的一种癖好。 宋代大诗人陆游不拘礼法，当时人讥其颓放，他干脆自号“放翁”。 清代，少负才名的诗人、学者袁枚，当了几任县太爷，却在不惑之年告退。他本是杭州人，并没有还乡，赖在江苏南京的小仓山下不走了，取室名为“小仓山房”；修了园子，叫“随园”，自号“随园老人”。园中挂有一副对联：“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是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也够狂放的，“三坟五典”之类早是佚书，并不传世，所谓读也就说说罢了。 清代，还有一位江苏常州人洪亮吉。嘉庆年间，因批评朝政，被遣戍新疆伊犁。赦还后，他改号“更生居士”。其室名也怪，叫“上下三千年纵横二万里之轩”。 要说个性张扬的，清代有个著名书画家、诗人金农。乾隆初，曾被举荐鸿博，他却不干，宁可当布衣。其一生嗜奇好古，收金石文千卷。诗格高简有奇气，尤工画梅，也画佛像，书法独绝一时。有趣的是，他一时自署“心出家庵粥饭僧”，一时自称“百二砚田富翁”，一副清心乐贫、悠然自得的样子。 说起广东这地方，明末清初的屈大均可算条血性汉子。入清后，他拒试绝仕。清军攻陷广州，他投笔从戎，两度加入义军反清。康熙七年，清军再陷广州，他出家为僧。“此后隐于山中者十年，游于天下者二十余年”，潜行天下，广交顾炎武等民族志士。他取“九歌草堂”为室名。“九歌”，即战国楚人屈原《楚辞》中的作品（十一篇）。其中，《国殇》一篇悼念和颂扬为楚国战死的战士。屈大均以此为室名，宣泄个人的情感与寄托。 人称神童的广东梅州人宋湘，七岁入蒙，九岁能文，嘉庆四年一甲进士，官至湖北督粮道。他的室名叫“不易居斋”。据闻，他为官清正，辞世时家无长物，灵柩移居梅州故里，幸赖家乡父老募款安葬。尽管仕宦多年，却囊中羞涩，宋湘也只得叹息“不易居”了。 另一位梅州人黄遵宪，清末诗界革命的主将，著名爱国诗人，杰出外交家、政治家、教育家。维新变法失败后，被罢官回乡，他的居所名为“人境庐”，取意晋代诗人陶渊明诗句：“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自号“人境庐主”，并在“人境庐”设学讲课，亲自讲授新学。 对于文化人来说，女性也自有别号。南宋女词人李清照，早期生活优裕，可金兵入据中原，她被迫流寓南方。当丈夫病故后，境遇孤苦，过着“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日子，可她自号“易安居士”，多少带有随遇而安、静心修性之意。 浙江绍兴人秋瑾，别署“鉴湖女侠”。处于清朝末代，她一言一行充分展现爱国侠士之风。不仅其诗文笔调雄健，感情奔放；而且在绍兴主持大通学堂，联络会党，组织光复军，准备武装起义。不幸被捕后，壮烈不屈，临死前留下一句“秋风秋雨愁煞人”，令人荡气回肠。 还有一些室名、别号，则以其家藏典籍、书画、鼎彝等文化器物来命名的。 明代有名的“汲古阁”、“目耕楼”，为江苏常熟人毛晋所建，藏书八万四千余册，多宋元二代善本。而且，他校刻《十三经》、《十七史》、《津逮秘书》、《六十种曲》等古书，流布天下。 明代另一位文人，浙江秀水人冯梦祯家藏晋代书法家王羲之《快雪时晴帖》，甚为得意，名其堂曰“快雪堂”。 清代，广东番禺有两位潘姓豪门宦官，一名潘正亨，其祖父潘有为官至内阁中书，家藏书画、鼎彝甚富。他以三件家珍作为室名，称“周尗兄簋唐曲江碑宋双砚三长物室”。一名潘仕成，不甘示弱，将家藏宝贝统统列上，其室名为“周敦商彝秦镜汉剑唐琴宋元明书画墨迹长物之楼”。 清末，还有一位广东南海人孔广陶，按族谱排序，其为孔子七十代孙。大约遗传先祖的文化基因，他精于鉴藏书画，室名自号“三十三万卷书堂”。 此外，最可笑的是清末将领胜保，其室名叫“十五入泮宫二十八词林三十为大将之斋”。把个人简历列为室名，自鸣得意的狂态毕现。他与太平军交战，屡战屡败，被称为“败保”，最后因“讳败为胜”等罪名被逮责令自尽。他该将“讳败为胜”、“责令自尽”续上室名，才算得上完整。 纵观中国的历史长河，大的姑且不说，小如室名、别号，从中可管窥文化人的众生相，也可以从中品味一点文化。 （编辑：CY）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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