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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遇与劫数

 alsm 2009-12-14
机遇与劫数

张骞打开内陆通往西域之路,使得新疆玉石更多也更容易地进入中土。但在宋之前,美玉多为人贡之物,供朝廷礼神敬祖之用,虽然也用于军旅、聘问、丧葬、药饵、佩剑、舆服之饰等方面,但尚未进人商品流通领域。宋代玉市渐起,西域和内陆的玉石贸易也随之兴起,美玉开始流向民间。这当然是朝廷不愿意看到的,但也有点儿无奈。到了明代,“诸番以玉来市易者,辄多骚扰”(章鸿钊《宝石说》)。据《明史》记载:“于阗国永乐四年,其酋打鲁哇亦不刺金遣使贡玉璞,二十年贡美玉。诸番贪中国财帛,且利市易,商人率伪称贡使,多携马驼玉石,声言进献,既人关,则舟车水陆晨昏饮馔之费,悉取给有司。及西归,辄沿途逗留,多市货物”,然后带回转手倒卖牟利。西域其他不产玉的地方,亦到于阗“多窃取来献”。及清,这种状况依然延续,乾隆不能容忍了,姚元之《竹叶亭杂记》记载:乾隆定例,“凡私赴新疆偷贩玉石,即照窃盗律计赃论罪。”随后又在密尔岱和巴尔楚克各设关卡,“以防回民私采及商民夹带之弊。”“自是以后,玉器遂为无价宝矣。”
封建帝王将和田美玉攫为朝廷专有,平头老百姓不能染指,自是那个时代的现象。如今人民当家做主,经济发展,国泰民安,是中国人的福祉,是玉器行业的福祉,更是盛产美玉的和田人的福祉。但经济利益的驱动力会变成一把双刃剑,人们挥动它在打拼财富的同时,有时也会伤及自身。
关于和田挖玉人的故事,近年来我听到不少,也接触过一些像买买提•喀尔力这样的当事者。有一夜暴富的,有倾家荡产的,也有跑了老婆丢了性命的,笑的哭的都有。跟天斗,跟地斗,跟人斗,押下赌注向自然造化求财索宝,有时便免不了遭到来自一种看不见的力量的捉弄。机遇会来到你身边,劫数也会来到你身边,直把惊心动魄、不可预知的命运笼罩在你的头上。
2004年夏,玉龙喀什河的挖玉现场,发生了一桩血案:一块地方,两名和田维族挖玉老板一先一后承包了,早承包的时间尚未到期,晚承包的已办了手续要进入挖玉,机器人马涌了来,这边硬闯,那边阻拦。两个老板吵着吵着就动起了手。谁也没想到阻拦者的儿子斜刺里冲了过来,拔出“皮加壳”连捅闯来的老板数刀,那老板当场毙命。
这案子在和田轰动很大。给我讲述这件事情的是艾则孜•卡斯木的女儿热依汗古丽,死者阿不杜•外力是她丈夫的朋友。死者和凶手都是两个年轻人,再值钱的玉石,能顶上两条年轻的生命吗?
热依汗古丽原来是和田邮电局职工,后来辞了职,开了家服装店。服装店没有挣到钱,她收了摊,嫁了一个做玉石生意的老公。老公常年在和田和北京两地跑,她的父母亲艾则孜•卡斯木和肉孜古丽也都在北京开餐馆,她干脆在北京租房安了个家,把北京当成了大本营,既协助老公的生意,也帮父母料理餐馆。
艾则孜和肉孜古丽,都受过很好的教育。艾则孜,卡斯木是地道的维吾尔族人,肉孜古丽母亲是维吾尔族,父亲是回族,是一位军衔不低的军人。但两人的生活道路很是曲折。艾则孜上的是维吾尔族学校,肉孜古丽一直上汉语学校,1975年中学毕业后,一块被一辆大卡车拉到于田县,开荒种地,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后来两人招工进了油田,又被抽调到克拉玛依,艾则孜做钻井工,肉孜古丽做气测工。在克拉玛依,两人恋爱、结婚、生孩子。当时油田上一个会战接着一个会战,两人又要工作,又要带两个孩子,远离老家和田,谁也照顾不上他们,只有自己苦熬苦拼。后来好不容易一块儿调回和田,艾则孜进了地区粮食局,肉孜古丽进了县饮食服务公司,但两家单位都不景气,工资有时都很难发出来。夫妻俩眼看着这饭碗端不下去,一咬牙,双双辞了职,开起餐馆来。
和田的饭馆太多,他们餐馆的生意半死不活,有人介绍他们把餐馆开到北京去,北京有钱人多,新疆风味的餐馆也受欢迎,这对夫妇就这样来到了北京。
他们的餐馆一直是惨淡经营,而热依汗古丽老公的玉石生意却很不错,到了后来,他们干脆把餐馆交给热依汗古丽的外婆打理,他们学起女婿的样儿,也做起玉石生意来。
前几年,在北京潘家园旧货市场,每逢周六、周日经营日,大棚下的一区5排,都可以看到一对维吾尔族夫妇守着一堆石头,男的西装领带,女的套裙披肩,头上扎着一方丝帕,这就是艾则孜•卡斯木夫妇。那正是他们卖给我20颗“仔料”那段时间。一大早,他们雇用专门在潘家园拉货的三轮车,把玉料从租住的地方拉到市场,下午市场收摊时又雇车拉回去。夏天大棚下像蒸笼,冬天又像是冰窟,那些晶莹闪亮的石头就是他们晶莹闪亮的希望,苦和累就不在话下了。
两年下来,老艾夫妇就在生意上蹬开了路子,经济上翻了身。先是退了在十里河租住的破平房,而在与潘家园旧货市场近在咫尺的华威西里租了套两室一厅的楼房,又在附近租了一间20多平方米堆放料石的仓库。他们退了潘家园的摊位,改在家中接待买主,每天看料、谈生意的四方来客络绎不绝。后来,再有了些积蓄,又在银行贷了一笔款,艾则孜•卡斯木在且末县一家玉矿参了股,不光贩卖玉料,也开起玉矿了。现在,老艾已经买了一辆“长城赛影”越野车,既能拉人,也可载料,长途短途跑得热火朝天。
像艾则孜•卡斯木这样苦煎苦熬打拼出来的玉石老板,是幸运的。和田像他一样做玉石生意和开矿的人,混得很惨的大有人在。
艾则孜的一位朋友,便是霉运当头。本来生意不错,在玉龙喀什河上游包了一块滩地挖玉,买了机器,雇了人,开始几年猛捞了一把,但这位老兄有了钱就吃喝嫖赌,在夜总会给小姐小费数都不数,一沓子就甩了过去。后来胃口大了,把别人已挖了一遍的河道地再次承包。玉龙喀什河两岸的滩地,有的被人挖过两三遍,照样还能出料。可是活该倒霉,那块地方老河床很浅,两三米下去便露出生土,这一下子便让他傻眼了。家里孩子得了脑瘤,老婆有病,银行催着还款,他却躲在外边不敢回家。银行找到艾则孜•卡斯木,让他还债,老艾莫名其妙,人家拿出一张担保书,是艾则孜为那位朋友贷款提供的担保。那位朋友曾借过艾则孜的身份证,没有想到他拿去复印做了担保贷款的凭证。后来听人讲,这位老兄在几家银行和信用社都有贷款。艾则孜一下子慌了,如果都是他的担保如何得了?他几番寻找找到这位朋友,本要和他算账,谁知朋友患病的老婆在那里正和他干仗,他见到他像见到救星,死磨硬缠向老艾借了5000块钱,打发走老婆带孩子治病。艾则孜情知这 5000块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还,但他也只能认了。
投资玉石生意,1000万可以,1000元也可以。百八十买块小料,卖上200元、300元;三五百买一块,卖它700元、800元,多少都能赚。和田有很多做玉石生意的大老板,而小打小闹做小本买卖的更多,农民、工人、干部,卖瓜子卖羊肉串卖地毯卖鞋卖裤子的。看你是外地来的人,谁都有可能问你要不要玉,谁都会掏出几块来向你推销。饭馆、商铺、理发店、马路边,都可以成为玉石交易的场所。
和田市清真寺路,每逢周五、周六两天,便成了玉石巴扎。街两边摆满了玉石地摊,没摆摊位,手拿玉石四处游荡推销的更多。这里的卖家,多是从农村和山里来的小贩,不会有太好的东西,但一问价钱,会吓你一跳,比北京还要贵几倍。一个操着半生不熟汉语的中年男子,拿了三块馒头大小染皮子的磨光仔,开口就要1万。我无意买,说贵了,他一下子减了一半,要5000元。我说在北京,这样的东西500元一块都不值,中年男子生气地把玉往怀里一揣,嘴里嘟囔着扭头走了。
随着仔料价格的疯涨,和田涌现出一批专门炮制“仔料”的行家,他们先把山料用铡砣切成小块,再放人一种专门的滚筒里日夜磨滚,打磨掉棱角,使得每块都像鹅卵石的形状,再用砂纸打,再抛光。到这一步并不能算完事,还有一道重要的工序:上皮色。上皮色有两个目的,一是凡带皮子的仔料,如橘黄皮、枣红皮、孩儿面、洒金黄,价格上会比一般仔料高出很多;二是掩饰打磨留下的痕迹。仔玉肌理自然,表面生长着犹如人体皮肤毛孔那样的小针孔,玉石行里叫做呼吸孔,山料绝没有这种呼吸孔。磨光仔留下的砣子和磨具走过的划痕,经颜色一染,玉料的表面特征就不易分辨,可以鱼目混珠了。
不光山料磨光仔要染色,有些真正的仔玉,为了有个好卖相,也会进行染色。玉石染色技术,可谓绝技,和田的一般玉石生意人是很难掌握的。有经验的染色专家,一看玉料,便知道能不能染,怎么染,染成什么皮色最为恰当。玉质坚密的上好仔儿,不吃颜料,很难上色,像这样的仔儿也用不着上皮子,本身就能卖个好价钱。大凡要染皮子,要么是磨光仔,要么是仔料里边含有杂质。染色的基本颜料是新疆染地毯的颜料,但不同玉质,添加什么酸碱物质,就看技术了。看起来很简单,一口锅架上火,里边盛着配方染料,玉料搁置进去,少则数小时,多则三五日,拿出来就带了皮色。那配方是绝不向外人透露的。但无论技术多高,假皮色终归变不成真皮色,有经验的人一眼还是看得出来,蒙只能蒙那些半懂不懂还要图个皮色的买家。
在和田我还听到一个故事:一个内陆玉石老板,卖了房子贷了款,在和田包地挖玉,结果血本无归,老婆还跟一个在他手下打工的小子跑了。这老板一根绳子,在玉龙喀什河边的工棚里,为他的西域梦幻之旅打了一个结,结束了他的生命。
机遇和劫数就这样相倚相伏,神秘莫测。流淌了千万年的玉龙喀什河面临着这样的命运,在河边守望和翻掘财富的人面临着这样的命运。在这样的命运面前,人的道德价值观念,就像扔进染锅的玉石一样,变换了另一种色彩。染锅对于玉石,只能改变表面皮色,而人被改变的是内心。
《西域闻见录》的作者、乾隆朝进士满人椿园,记载乾隆时期新疆河产仔玉,“大者如磐如斗,小者如拳如栗,有重三四百斤者。”直到清末唐荣祚之《玉说》、民国初年李凤廷之《玉雅》、20世纪30年代章鸿钊之《宝石说》里,仍作如是记述。但到今天,玉龙喀什河大部分地段的仔玉资源已面临枯竭。
据新疆地矿局第十地质大队总工程师王家鑫介绍说:他们对和田仔玉的储量做过一个测算,一立方米的沙砾层里面,大概有20克和田仔玉。当时测算选择的是产和田仔玉比较集中的地段,长度在10公里,宽度800米左右这个范围之内,大约有720吨和田仔玉。要知道,盛产和田美玉的玉龙喀什河总长不过300多公里,以此推算,那就是说真正的和田仔玉的储量并不乐观。
如此蕴藏量,动用现代化的机械手段挖玉,以我所见和推断,一年的工夫,少说也抵得上过去100年的开采量。《西域闻见录》中的描述,已经成为难以寻觅的破碎梦境了。
也有另外一种说法。据《新疆经济报》报道:《中国和田玉》研究表明,从夏到清代4000多年间。共采挖出玉料约9968吨。而从1957年到1995年近 40年间,共采挖玉料9459吨。《中国和田玉》按矿山类比法作了概略研究,预测新疆境内玉石资源总量约为28万吨。从古代到现在数千年的开采,挖去的玉石尚不足2万吨,余下的玉石资源藏量还有26万吨左右。其藏量之巨,令人感叹。
这种乐观的估算,是将新疆境内包括昆仑山和阿尔金山的各种玉石矿产计算在内的,但这些玉石。严格说来,并不能算作和田玉,其中玉珉混杂的低档次玉料不在少数。真正的和田玉特别是仔玉的产量,已是屈指可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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