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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昵称374720 2010-01-04

      怪谁呢,一开始没有翻译好?英文的rumor翻译成中文,成了“谣言”。此外,Gossip是“流言”,hearsay是“传言”,都属约定俗成。就中文的语源来说,“谣”本有民间流传之意,陈诗采谣以知民风,乃是统治者了解民间舆论的重要渠道。可是到了现代汉语里,“谣言”成了贬义词,具有“消息不实”之意。不能不知的是,英文里的rumor却是中性的,所传达的信息可能为真、亦可能为假。目前当局将“谣言”等同于“谎言”,冤枉。
  传统见解,只要权威方面——比如官方——加以公开辟谣,谣言就会应声消散。但是在目前更加民主的社会中,权力的博弈经常化、复杂化、势均力敌化,公众对权威的信任度也就大打折扣,所以,“官方”不再能起到决定性作用。正是因此,西方出现了较新的定义:谣言“是在社会中出现并流传的未经官方公开证实或已经被官方所辟谣的信息。”谣言的主要特点在于:1.来源——非官方;2.传播过程——连续、快速、人际传播为主;3.内容——民间新闻、与当前的某个事件有关。值得注意的是,一方面“真实性”不属于它的定义范畴,另一方面,从政治的角度看,谣言的本质即官方发言之外的发言,它是一种变形的公众舆论,也是一种反权力。
  就谣言的来源而言,不排除有个人和团体出于种种目的恶意散布谎言的情况,但是总体上看,谣言是社会自发的产物,它是一个民间的集体行动。所以从主观动机来辨识究竟是“谎言”还是“流言”的做法一向费力不讨好,无论是否有人故意造谣,重要的是它得到了公众的广泛传布。因此,陈力丹教授认为,“应当把流言视为公众在特殊的社会状况下表达的意见或情绪倾向。”
  
  提及西方的谣言心理学研究,最早的著作出版于1902年,作者是德国心理学家路易斯·威廉姆·斯特恩(Louis William Stern,1871-1938),他注意到在传播链中故事被缩减和改变的现象。1944年美国《公众舆论》期刊发表了罗伯特·纳普(Robert Knapp)的论文《谣言心理学:三种模式》,他分析了二战期间发表于《波士顿先驱报》“谣言诊所”专栏上的一千种谣言。至于现在这本《谣言心理学》(Psychology of Rumor),虽然不是最早的,却能代表早期谣言研究的最高峰,是后来被一再援引的经典之作。其作者是两位美国心理学家:高尔顿·威拉德·奥尔波特(Gordon Willard Allport,1897- 1967)和利奥·波特曼(Leo Postman,1918-2004),其中,高尔顿·奥尔波特是斯特恩的学生。
  写作此书时,高尔顿·奥尔波特已经功成名就。他出生于美国印地安纳州蒙特苏马(Montezuma),是弟兄四人中最年轻的一位。他的父亲是开诊所的医师,母亲是小学教师,使他得以在充满新教精神的虔诚和勤勉环境中长大。他的兄长弗劳依德(floyd)就读于哈佛,后来也是著名心理学家。在哥哥的影响下,高尔顿在俄亥俄州克利夫兰中学以第二名的成绩毕业后,进入哈佛读书,并于1919年获得学士学位(哲学和经济学)。此后,他曾去土耳其伊斯坦布尔的罗伯特学院任教,然后又回到哈佛,与哥哥合写了《人格特征:分类与测量》(Personality Traits: Their Classification and Measurement,1921),并获得硕士学位。仅在第二年,也即1922年他24岁时,他就获得了哈佛的心理学博士学位。拿了哈佛授予的奖学金,他在柏林大学、汉堡大学、剑桥大学游学两年。回美国后,曾在达特茅斯学院任教,从1930年直到辞世,他一直在哈佛大学工作,不仅对心理系贡献良多,还协助建立了哈佛的社会学系。1939年,他当选为美国心理学会主席;1937-1949 年任《变态与社会心理学》杂志编辑;并在1963 年获美国心理学基金会授予的金质奖章。
  高尔顿·奥尔波特被誉为人格心理学的创立者之一。他反对用心理分析方法研究人格,认为太深;又反对用行为主义方法研究人格,认为不够深。有趣的是,在大家都研究“变态心理学”的时候,高尔顿是第一个以成熟的、正常的成人为研究对象的心理学家。他认为成熟的人格必然具有一种自我扩张要求,应该能够参加各种各样极其不同的活动并从中感到愉快。成熟的个人必须能够和别人热情相处(to relate himself warmly to others)、情绪稳定(emotionally secure)、心安理得(accepting of himself)。无论对自己还是对外界现实,他应该实事求是(realistically oriented),具有幽默感(humor)和洞察力(insight)。说到底,成熟的人有一套统一的人生哲学(philosophy of life)。如果联想到高尔顿·奥尔波特本人身患残疾——只有八个脚趾、童年颇受友伴嘲笑、青年时代腼腆羞涩,当知道这个“成熟的人”有多么不易。坦率地说,高尔顿·奥尔波特研究谣言,离不开二战时政府实施心理战的现实背景,大略属于对策研究的“走穴”行为。不过,他的研究正像他对成熟人格的推崇一样,具有同样的现实性、洞察力、幽默感、见多识广的世故——或者说睿智。时至今日,他的心理学著作已经盛名不再,倒是谣言研究无心插柳,浓荫满地。
  
  有口号说“谣言止于智者”、“谣言止于刑责”,哪有那么容易。大部分日常社交谈话总包含着谣言,其目的无非是与朋友打发时光,向对话者表达一种含糊的友好感觉,甚至就是避免沉默的尴尬。“知情”抬高了一个人的妄自尊大,当他讲述一则谣言时,他觉得自己在听者前居高临下,这种满足对于那些生活平淡无奇和心态不平衡的人可能很有吸引力。
  而一则谣言能不能从这个传播者传向另一个传播者,则要看它是否能引起人们的共同兴趣。有时候兴趣与谣言之间的关系是如此密切,我们可以把谣言归纳为一种完全的主观情感状态的投射。心理学的“投射”是指个人意念、欲望等的外化。当一个人的情绪状态反映在他对周围事物的解释中而不自知时,即称为投射。睡梦中,每个人都在投射;睡醒了,白日梦也在投射;而谣言,类似于二手的白日梦,还是一种投射。所以,分析谣言的“动机因素”,当能发现,性兴趣是产生许多流言蜚语和丑闻绯闻的原因;焦虑是我们常听到的恐怖威胁性谣言的动力;希望与渴望产生白日梦式的谣言;仇恨产生指责性谣言与诽谤。反过来说,谣言本身可能成为非常好的性格测验,在一个人所讲述的内容中,有关他个人性格方面的东西可能远远多于他正假装讲述的这一事件。
  谣言生成的原则在于“歪曲”,基本模式有三。一是简化(Leveling),谣言中省略了大量有助于了解事实真相的细节。二是强化(Sharpening),当一些细节被删去后,那些保留下来的细节就更为突出和重要。三是同化(Assimilation),简化和强化不会随便产生,而只会在与谣言传播者过去的经验和现在的态度一致的情况下产生,也就是符合了传播主体的定见、成见或偏见。事实证明,谣言的“歪曲”原则被广泛应用,它在回忆、忘却、想象及文饰方面无处不在,我们能从传奇故事、法庭证词、历史著作、艺术创作等等文本中发现“歪曲”的踪影。而这种“歪曲”实际上是心理现象,贯穿于人类的记忆和描述过程。比如:
  故事描述实验:巴特利特1932年在剑桥的实验室里进行。结果发现:即使是同一个人,在相隔几天或几周后,复述相同的故事时,也会不断地丢失细节,最后讲述的总是短于先前讲述的,甚至几乎不可辨认。最容易错的是名字、日期、数字。回忆中素材的变化似乎是不断地符合个人兴趣的过程,该过程在他最初感知时便已建立。他按照自己的爱好从故事中得到一个“笼统的概念”,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故事越来越接近他的先入之见。
  谣言实验室实验:奥尔波特等人1946年在美国进行,也是本书的主体。实验标准程序:在观众中挑出一组人(六至七个)作为实验对象,请他们离开该房间。当实验对象离开后,观众们会看到一个大屏幕,上面有描绘某一情境的幻灯片。当第一个实验对象返回该房间时,被安排坐在一个看不见屏幕的位置,然后由一名选定的观众向他描述幻灯片上的细节,此时应该包含二十个细节。然后,第二位实验对象进入房间,挨着第一位实验对象坐下,由第一个实验对象向他复述自己听到的描述。如此类推,第三位实验对象听了第二位的复述,然后向第四位转述。当最后一名实验对象复述他所听到的描述时,通常会引起全场观众的哄堂大笑,因为虽然只有六七个人组成的传播链,却已经与原始描述相差甚远,大量的细节被省略掉了,最后平均剩下五个细节。
  在实验中,对细节的省略与突出是一种互补现象,在一个较大的篇幅中一定数量的细节有选择地被感知、保留和描述。有一种心理机制叫“感觉闭合”,也就是不完整的形象、观念等在想象中变得完整。我们太需要细节的前后一致、具有意义,面对无关联的碎片,我们强迫症式地需要一个“解释”——给事件寻找一个原因,为人物寻找动机,给问题的某个环节寻找一个合理的存在理由。如果有的时候,该事件本身是非理性的、超常的、难以用常识解释的,甚至会引起群体性骚动。人们对同化作用的倚重的确能使故事连贯、合理、圆满,而同时,故事也就这样被歪曲了。
  对“人格”有权威理解的高尔顿·奥尔波特深知“主观性”的难以克服,他指出:“所有的精神生活都是主观意识反映外在世界的过程。确实,为了生存,我们或多或少地改变自己以适应地理环境和物质环境,但是,我们主要是按照自己的世界观和价值观去生活的。我们常常在我们感知的东西里掺入我们自己的个性,然后,依照我们已有的理性和情感的本性向我们自己及其他人解释我们的所感所知。”就是说,在我们接受、解释、传播谣言的时候,有我们全部的情感、经验和心理取向的参与。
  谣言几乎可以算作是一种变形的公众舆论,这与群体记忆的特点密不可分。因为谣言牵涉到许多个体,显露的含义通常是群体共同关心的。传播链条中,上游的特殊癖好易被下游所忽略,故事或信息被精简,只剩下一个所有人都能理解的核心。因此,谣言通常比个体记忆更加标准化、更加同化、有更多的共性。正因为如此,它们更易获得一种文化上的道德风气特征。
  两位作者显然对“客观报道”没有信心。他们指出:“那些印刷出来成为普通新闻的报道,有时候是一种半谣言。这些报道可能确实讲述了真相,但它却不是完完全全的真相,而且常常连相对真实的报道都做不到。……记者们总处于一种尴尬的心态中。尽管是怀着世界上最良好的愿望,但他们的新闻也总是逃不出典型的谣言歪曲过程。记者自己很少是一个事件的目击者,而只是在一个有新闻价值的事件发生后才赶到现场。而他的报道很可能是从目击者那儿转来的二手或三手的消息(目击者本人的准确性就不太高)。这些‘新闻’已经变成了传闻,而经过记者的编写及编辑的修改,出来的东西可能在简化、强化、同化的危险道路上滑得更远了。”
  谣言自然有其危险性:从未有一场***的发生不带有谣言的鼓动、伴随和对激烈程度的激化。为了控制***,也就必须留意谣言。不过,想要根除谣言从来都是白日做梦:“谣言是一种社会现象。在某一时刻,它不过是死水微澜,换成另一个时刻,它却激起轩然大波。有时,仅仅是一小撮人,但是有时,是上百万人卷入其内,直到一则谣言最后偃旗息鼓。一个特别的谣言主题似乎能无穷无尽,并在一系列的历史时期中以不同的面貌反复出现。一种谣言的变化形式可能经过流传被证明十分有效,以至于它被固定为一个能永久传下去的传奇。然而,无论覆盖面宽或窄,持续时间长或短,影响是和平的或破坏性的,谣言话语存在于每一种文化中,任何社会都不可能没有谣言。”
  怎么办呢?为了社会的和谐稳定,只能从个人的“谣言免疫力”做起。他们开出的药方是:尽可能地熟悉心理学和社会学对谣言现象的观点,并且通过不断的实践,提高技巧,以辨别和分析每天那饱受冲击的耳朵所听到的没完没了的传闻,对人对事保持“理性的怀疑态度”。嗯,我觉得比较可行的方法是:一,每人参与谣言实验室的标准实验三次。二,天涯论坛连续潜水一星期。三,念咒曰:我不信我不信我就是不信。作者早就提醒过这种物极必反的危险:“太清醒的人也许会发展到连最可信的报道都不信。”

 

      PS:“新世纪万有文库”翻译出版的这本《谣言心理学》,是西方谣言研究的经典之作,惜乎白璧微瑕,书前书后对该书和作者没有只字介绍。一时手痒,拉杂写下抄下这么多。

     《谣言心理学》,奥尔波特等人著,辽宁教育出版社200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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