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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西战役”亲历记:一个抗日老兵的回忆

 昵称67588 2010-02-02
舒治国(口述)丁 艾(整理)
本文来自 文史天地  http://www.     原文地址:http://www./bencandy.php?fid-69-id-1378-page-1.htm
 
1944年5月至1945年1月,中国军队为了策应英、美盟军的对日作战,在云南西部地区对盘踞在畹町、腾冲、龙陵、芒市、松山、平达、滚弄等地区的日本侵略军进行了大规模的反击。这次战役的胜利,不仅打通了中国西南交通运输线,为中国战区的对日作战提供了军事和物资保障,同时还使日军妄图从西南地区入侵中国内陆的构想彻底破灭,为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史写下了光辉的一页。这就是至今还鲜为人知的“滇西战役”。当时我作为一名抗日新兵,自始至终亲自经历了这次战役。
   
被征入伍

1941年秋。虽然这时抗日烽火已燃遍祖国大地,但在我的家乡四川省潼南县的那个偏僻山乡“夹夹湾”,似乎还是“世外桃源”。直到有一天,我打完谷子上街赶场,突然被几个“黄马褂”截住说:“你被征入伍了!我们会通知你家的。”就这样,我便成了国民革命军第七十一军潼南新兵团的一名新兵。

我们1000多潼南儿男,告别家乡和亲人,风餐露宿,历时月余,来到了西昌的河西镇接受新兵训练。记得1942年4月,我们十一集团军部司令宋希濂将军亲临西昌,为我们全体官兵介绍了抗日战争的最新形势,并要求我们立刻作好参战准备。此后新兵团便立即解散补充到各师团,我被分编在三十六师一○七团一营二连。头天报到第二天就出发开往滇西。

100多辆汽车浩浩荡荡向前线开进,我们一个排挤在一辆车上,大多数都是来自乡下的新兵,第一次坐汽车很不适应,许多人一路上三餐不进,翻肠倒肚的呕吐,行军的艰苦自不必说。好在这并不影响汽车的行驶。行至第四天,刚进入保山地区,车队突然刹住,前面传来喊话:“敌机空袭,下车隐蔽!”我们迅速跳下车在路边崖下的树丛中躲蔽。随即便是一阵马达的轰鸣呼啸而过,一架涂有太阳旗的日机在我们头上盘旋。可能是一架侦察机,没有向我们射击投弹。
   
惠通桥遭遇战

 车队继续前进,当我们来到一座叫大黑山的地方时,前面突然枪声大作,炮弹不时在公路边爆炸,这是先头部队与敌人接火了!
原来,先头部队一○六团刚翻过大黑山正下坡时,突然与上行的日军遭遇了。一○六团迅速散开,占领有利地形,居高临下进行阻击。日军也退至小黑山地段,布置火力反攻,虽然地形对其不利,但凭着前有装甲车开道,后有炮火支援,攻势仍然十分猛烈。而我们全靠轻武器阻击,战斗打得很艰苦,这样激战数日,双方伤亡都很惨重。后来三十六师师长李志鹏派出工兵潜至江边,一举炸毁惠通桥,切断敌人后援,使小黑山之敌陷于孤立。然而剩下的百余名鬼子仍困兽犹斗,又经过一天一夜的激战,最后才以一○六团拼掉大半个团的代价而结束了战斗。

当我们一○七团去接防一○六团的阵地时,只见大小黑山的山麓上,公路旁,横七竖八躺着六、七百具尸体,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这么多死尸。我们默默地掩埋着自己的战友,泪水在我两颊上流淌,悲痛在我心中涌动!如果说我此刻的这种感情,还多是出自于对牺牲战友的兄弟情的话,那么第二天让我们看到的情景,更激起了我的民族仇恨!

第二天,我们团抢渡怒江,来到横梁岗的公路上,只见那几里长的公路上摆满了各种货车,车上的物资已被洗劫一空,车上车下遍是日本人杀害的同胞的尸体,有的已高度腐烂。更为残暴的是,在路边的森林里,侵略者灭绝人性地将抓来的男女老少的双手用铁丝反穿着吊起,两端挂在大树干上,或四五人一挂,或七八人一串,如同晒干鱼般地挂着,最后被活活痛死。树林里和公路上的被害者约1000人以上。后来,我们从唯一的一个幸存者口里得知,这些被杀害的同胞,全是南洋一带的华侨,他们为了援助祖国的抗日战争,募捐了大批的战地物资组成这支华侨商队,千里迢迢运回祖国,不幸却在这里遭到日军的伏击,护送的军队也因寡不敌众,与华侨商队的同胞一道全部遇害。
   
腾冲游击战

1942年春,我们三十六师奉命到腾冲开展游击战,以扰乱和牵制腾冲日军,配合二十集团军攻取腾冲。到腾冲必须过怒江,还要翻越高黎贡山。这是云南西部最雄伟的大山,海拔4000多米。山上空气稀薄,且有瘴气伤人,虐疾广为流行。我们的不少弟兄没有倒在敌人的枪口下,却倒在了高山病下。

起初,我们没有游击战的经验,常常吃亏。记得有一次我们宿营马面关,团长从望远镜里发现9里外的桥头街方向尘土飞扬,估计是敌人的骑兵向我们追击,便命迫击炮轰击一通,却不见反应,以为敌人利用山沟的树木作隐蔽,企图偷袭我军,便派两个排下沟搜索。两个排下到半山天就黑了,加之连日翻山越岭人困马乏,便打了懒主意,架起机枪向沟里乱射一阵便撤回了。实际这不仅有违游击战的规律,也暴露了自己。到底营长张金坤是参加南京保卫战的老兵,他对白天发生的情况总不放心,虽然布置了加强警戒,但他仍半夜起来四处巡查。果然不出所料,他在一岗哨处发现了敌人的钢盔在闪动,立即开枪射击,接着敌人的枪声响成一片……当时我们团虽处于被动,但由于发现得早,加之趁黑混战,敌人怕吃亏,在天亮前便撤走了。我团仅阵亡14人,伤40余人。

经过几个月的游击战,我们也逐渐摸到一些套路了。我们采取了化整为零,以排连为单位各自为战,凭借这大面积的森林与鬼子“藏猫猫”。毕竟日本鬼子的兵力有限,不敢穷追,追不着只有退守据点。由于我们在外围的骚扰和牵制敌人,使二十集团军在攻击腾冲的战斗中发展得相对的顺利。从5月发起攻势,至9月13日即全歼守敌日军第五十六师团一四八联队,约4000余人,取得了腾冲攻击战的重大胜利。

特殊任务

1944年2月,我已调到七十一军军部特务营二连站岗守门。有一天排长郭永康召集我和另一名班长、副班长传达上级的命令,要我们四人去执行一项特殊任务——押送两名日军俘虏到楚雄长官部去,因为长官部为了决策大反攻的军事计划,需要亲自向战俘了解敌情。事关重大,要求我们必须尽快而安全的送到。记得这两名日本俘虏,其中一名叫木次米登,日本九州人。因为我们任务特殊,破例允准我们搭乘美军顾问团的大卡车。

第一天我们宿下关倒也无事,第二天住宿在云南驿飞机场,就遇到麻烦了。因为这里有许多美国飞行员,由于日本偷袭珍珠港事件,引起美国人对日本人的极大仇恨,平日飞行员都在空中作战,还未见过日本人,因此我们将俘虏一押到机场,立刻就引来许多美军飞行员围观。他们嘴里叽哩呱啦的叫骂,免不了还要伸手动脚,两个日本俘虏惶恐地畏缩成一团。都知道日本人动辄就爱耍“成仁”这一套,我们怕他们恼羞成怒有个三长两短不好交差,便打了个主意,将两个俘虏带到一间有大木窗子的房子里,再关上门,让盟军在窗外“参观”。这样既避免了出问题,又满足了美国人的要求。“参观”者走了一批又来一批,整整闹了两个多小时,才算安静下来,而我们却还是不得轻松,怕他们出事,只得同他们同吃同睡同拉屎撒尿,通宵不能睡觉。第三天我们吸取了经验,再也不敢带这两个“活宝”招摇过市了,我们找了两套中国军装让他们换上,化装成中国兵,总算“鱼目混珠”把两个家伙安全押送到了楚雄长官部。
交差后,我们又得到军部留守处的命令,要我们押运一批军服回部队,由于车辆紧张,在昆明等车一个多月。两三年来,我们经历的都是枪林弹雨,风餐露宿,今天与这些灯红酒绿的繁华都市生活相比,是一个多么强烈的反差啊!

当我们押送十几辆木炭车把这批军需物资运回保山时,大反攻的战斗已打响多日,我们也迅速归队投入了战斗。 鏖战龙陵
滇西战役对日大反攻的序幕是5月中旬拉开的,两个集团军全线出击,矛头分指腾冲、龙陵。我们七十一军隶属十一集团军,主要是攻击龙陵和松山。

开始我军进展比较顺利,一是因为有大兵团的优势,二是我们又重新装备了各种先进武器,因此日军的江防工事和外围据点,都顺利地打下了,十多天便近逼龙陵,又数日就占领了四分之三的龙陵城。然而,龙陵是日军重点设防地区,又是滇西战场军需储运的枢纽,日军岂肯轻易放弃。敌指挥部调兵遣将几路分兵驰援。我军为了避其锋芒,消灭其有生力量,把敌人放进来打,一夜之间有秩序的撤退数十里,在黄草坝、倒塘水一带设防阻击,彼此形成拉锯战,战斗打得异常残酷。

在我军撤出龙陵后两个月中,日军趁机修筑了大量的工事,当我军再次进攻时,其战斗的艰难是可想而知了。二十八师负责攻击城外的老东坡。山顶方圆不过200余米,每天我军的几个炮兵团轮番轰击;加上盟军几十架飞机的猛烈轰炸,山头的岩石全炸成了粉末,山顶也削平了一米。但日军仍深藏在牢固的地下坑道里,顽固抵抗。我们的步兵不顾敌人的机枪扫射,勇猛冲锋,在坑道里与日军展开了白刃战,仅这样绞杀在一起的肉搏战就持续了数日,二十八师拼光了全部战斗人员,又换上八十七师拼杀了数日,终于攻克了老东坡。然而八十七师因损失太大,最后只够编成一个加强团。

八十七师乘胜向纵深推进,丢下的二线阵地空虚,陈明仁军长只得将我们特务营二连调上老东坡扼守。当我们爬上老东坡,才看见交通壕里层层叠叠,山坡上密密麻麻,全是敌我双方的几千具尸体,有的至死还绞在一起。

到了8月下旬,日军从遮放和芒市的增援部队又到了龙陵,组织兵力从两翼向我军反击。八十七师抵挡不住退守到三关,敌人穷追不舍,一天发起数次猛攻,八十七师又从加强团打成了加强营,形势十分危急。陈明仁军长这时只得命令我们二连从老东坡火速增援,我们跑步进入三关坡阵地。当时正值秋雨季节,连日大雨,雨雾弥漫,能见度极差,敌我双方相距百十米,双方高声说话声都能听见。战壕里全积满雨水,我们一个个都站在齐腰的泥水中坚守阵地。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我们打退敌人无数次进攻的武器就是手榴弹。每个战士身边都堆有七八箱,只要敌人一接近便一齐用手榴弹猛砸,在一阵阵爆炸声中,敌人又乖乖地龟缩回阵地去了。
在一个多星期里,我们都是这样在泥水中战斗,休息的。人人成了泥糊人,连用麻袋送来的米饭,也变成了臭泥饭团,但我们还是硬往肚子里塞,因为我们要消灭面前的敌人,不得不克制这另一路“敌人”——饥饿。

敌人为了垂死挣扎,对我们的攻势一天比一天猛,我们阵地上的战友也一天比一天少,到了第五天,连长也牺牲了。记得他的名字叫余致中,广东人。他是在一次拼杀中,一连戳死三个鬼子兵,最后被冷枪击中牺牲的。没有连长,大家便临时推选了一位班长继续指挥战斗,这样坚持到第7天。第八军的一支增援部队才出现在我们后方。可是正当增援部队向我们靠拢时,却被敌人发现了,敌人的炮火一下打过来,将增援部队拦截住了,这时敌人企图趁增援部队尚未与我们会合前,夺下我们的阵地,于是又发起了更加猛烈的进攻。我们在增援部队的鼓励下,士气倍增,反击也更加坚决有力。每个战士都扔了几十、上百颗手榴弹。经过两个多小时闪电雷鸣般的爆炸,敌人又丢下几十具尸体退回了阵地。这时我们二连却只剩下17人了。我们17人揉着扔肿的胳膊,脸上透出胜利的微笑。

增援部队终于突破了敌人的阻截,上来换下我们17人,但我们未休息,又增补到二关坡加强防守去了。原来三关坡分为三个阵地:一关、二关、三关,相距二、三百米,互相对峙又互相钳制,形成交叉火力网。谁知当天夜里,由于一关坡阵地是补来的新战士防守,经不住敌人强攻而失守了。我们当时在二关坡阵地亲耳听到我军战士被日军残酷杀害的惨叫声,这更激起了我们对日本法西斯的仇恨。弟兄们立即组织反攻,很快就夺回了一关坡阵地。

1944年10月27日,是我军向龙陵市区发起总攻的日子,几百门大炮和数百架次的飞机,倾泻着各型炮弹,发出震天撼地的轰鸣。方圆不足三里的龙陵城被炸得片瓦无存。11月3日,我军终于全歼龙陵日军l万余众,攻克了龙陵城。

从此,我军势如破竹,日军节节溃败。11月19日,我军又攻占了芒市。12月l日突破遮放。1945年1月27日,我们又从遮放经黑山门,进抵畹町,最后与远征军新一军胜利会师。至此,日本侵略者五十六师团21000余人,全部被埋葬在被他们蹂躏过的土地上。当时我们每个人的心里,那种胜利者的兴奋和劫后余生的庆幸心情,简直是无法形容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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