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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青石板

 非草 2010-02-03

 
五月的青石板
 

     干净的青石板路,被开满蒲公英的古老城墙簇拥着,两三个小孩子自由自在地在其中穿行;天空和树叶都像水洗过了似的,在高高的城墙上,愈发地向蓝处和绿处伸展……

     青石板路的中途,有一个小小的花园,里面长满了我喜欢的银杏、玉兰、法桐。许多个黄昏,我都会拽着可可和啦啦,飞奔到这个小巧的花园里来,一边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一边等着邻班的几个小男生做完了值日,从青石板路上经过。

     我们瞧不起同年级的小男生,一个个青黄不接似的,还缩在小学生的身体里,让人看了觉得幼稚。而女孩子们则往疯里长,虽然脸上还有鲜明的孩子气,身体里已有成熟水果的芬芳了。我和啦啦、可可就是这样一眨眼就美丽起来的女孩子。我们三个五彩缤纷的女孩子,会很招摇地在花园里大声歌唱,等邻班那群可怜的小男生们走近时,突然将歌声止住,又啪地跳到木椅上,得意洋洋地笑望着他们。周围的空气里满是挑衅、嘲讽和不可一世的骄傲,一汤永远没有输赢的青春的较量,就这样在黄昏里开始了。

     那时候,真的是逍遇自在、无拘无束,否则便不会心甘情愿地花大段大段的时间,只为等着见到那个比我们高一级的男生。我们不知道他的名字,也懒得去打听,我喜欢叫他五月。没有原因,只是模模糊糊地觉得,他身上有一种五月阳光的味道:干爽,洁净,又温和舒适,让人想闭上眼靠一靠,做个安详的好梦。

     三个人闲闲地坐在木椅上,看着青石板路上的行人断断续续地流来流去。知道他是宣传部的部长,很忙,常常是过了六点,才会骑了单车,驶过洒满余晖的青石板路。我们的心,也在那时,倏地进入“一级战备状态”。

     看他骑到和我们一条水平线上的时候,可可甚至会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可是也只有这样呆呆地看他慢慢地驶出我们的视线,一拐弯,再也看不见了。从没有想过,像对邻班的那群小男生一样,站到木椅上,用力挥舞着手臂,大声歌唱引起他的注意。他好像也从没有注意过我们,或者,是把我们当成了花园里一株静默的植物,熟视无睹?可是,三个人依然狂热又固执地每天下午等着他骑过青石板,看他好看的影子在城墙上一点点地滑过,还有他额前遮住了一只眼睛的头发,在温暖的阳光里泛着点点的光泽……

     在他们那个年级的毕业典礼后,我们三个终于鼓足了勇气,是啦啦先开的头。我们跳起来声嘶力竭地朝他大叫:五月!五月!!五月!!!他也终于向我们看过来,可是没有停车,眼神,是迷惑不解的,很陌生很遥远的感觉。一年多辛苦又漫长的等待,就在这样不长不短的对视里,慢慢慢慢地划破我们的心。然后我们更绝望地想起,我们只顾着拼命要见他最后一面,竟忘了打听,他究竟去了哪一所高中!

     那个被我们叫做五月的男生,就这样一下子消失掉了。我们都来不及回味那浓浓淡淡的哀愁,中考,就狂奔而来了。

     那一年,是黯淡的。不断争吵的父母终于离了婚。父亲去了另一个城市,很快地在那儿定居,结婚。而母亲,先是神情恍懈,请了假在家休养,中考过后,就被外公外婆送进了疗养院。那个疗养院,我曾经路过,里面住满了精神失常的人。给了我生命却不给我关爱的这样两个人,竟像是五月,回头漠然地一瞥,转身走掉了。

     中考后的啦啦和可可,直升了本校的高中。而我,不管她们怎样劝阻,还是去了青石板路尽头的那所热闹的高中。我希望那种与我不相干的热闹,可以冲淡本该是花季的历岁里,所有的哀伤。

     花季才刚刚来,我怎么竟像是在长长的雨季里,孤单地穿梭?!

     在那个热闹的高中,没有了啦啦和可可的陪伴,我愈加落寞。直到有一天,高一过了一半,我的一篇文章,在校报的征文赛中,得了第一名。有人传话过来,说校报的主编大人召见。带了简单的理由和答案,去了那个我常常不屑一顾的校报编辑部。还记得那个阳光像蝉翼一样透明的午后,推开厚重的木门,在靠窗的书桌后面,站起一个有温暖微笑的男生,对我说:你好,西西,我是林野。那个男生,竟然是五月!曾经被我们赐予了那么多美好的名字,而此时才知道他真实姓名的五月!真的是他,这个曾经让我们三个女孩子,疯狂爱恋过两年多的五月!

     那以后的时光,便开心得要疯。我跟着五月四处奔跑着做来访,找新闻;给报纸画灵动的插图和漫画;字斟句酌地看每一篇稿子;来不及回家吃饭的时候,买大碗面来泡了吃。我开始习惯六点之后回家,也开始习惯坐在五月的后车架上,穿过热闹的广场和街道。

     有一天我问五月,为什么不再走以前的青石板路?五月愣了片刻才说,太安静的路,会让人心如止水,也会让人寂寞忧郁;时常在闹市里走走,你会被那种浓浓的生活气息所感染、冲击,甚至沸腾。说完了他还是不甘心地问了一句:西西,你怎么知道我以前爱走那条青石板路?

     我坐在后车架上,看着又高又蓝的天空,和五月肩头跳跃着的细碎的阳光,微微笑着,却一句话也没有说。那个属于我和啦啦,还有可可的秘密,自始至终,我都没有告诉过五月。而另一个关于我和五月的秘密,自始至终。我也没有对啦啦和可可讲起。我一直不知道,原来女孩子自私起来,竟可以忘掉推心置腹的朋友。

     高一结束时的暑假,我随外公外婆,第一次走进那个让我恐惧的疗养院。那天母亲以一种懒散的姿势斜倚在床头,手里织着好像永远也织不完的围巾。围巾是火红色的,在盛夏里,那种鲜艳看了让人心惊。那些毛线,是外婆买来送给母亲的,她知道母亲喜欢那种热烈的红色,生命在这种颜色上,流转纷呈,生生不息。

     母亲终于没有认出我们。她像个安静的羔羊,躲在自己的世界里,做一个外人永远无法介入的梦。临走的时候,外公硬塞给那个好脾气的护士一个红包。关上门的那一刻,我听到有人叫我的乳名。慌慌地回过头去,竟是母亲,对着身旁大大的布娃娃,一声声地呼唤,眼神里写满的,是无限的爱怜和痛惜。我的泪还没有涌出来,外公,这个从没有在任何人面前表露过感情的老军人,却已失声哭出来了。

     高三只上了两个月,五月就辞了校报主编的职务。突然没了他的陪伴,我有些孤单,可还是听了五月的话,在一个星期后,递交了自荐校报主编的申请。聘任书下来的时候,我在校园里碰见抱了书匆匆赶往教室的五月。他像个体贴的大哥哥,用力地拍拍我的肩膀,说:西西,我们一起加油吧!我使劲地点头,知道以后的路,无论是寂寞的青石板,还是繁华的闹市区,都要我自己来走了。

     不和五月在一起的日子里,我又想起啦啦和可可。我写信告诉她们,我报了理科,做了校报的主编,还和我们在梦里才可以打上一声招呼的五月成了朋友……她们的回信很简短:西西,你到底还是深爱着你的妈妈的,否则,这样一个才女,怎会报了理科,选择弃文从医?她们还说,终于开始收心,好好学习了,要不就对不起爹妈买来的营养品了……关于五月,她们竟是淡漠地只有一句:那个快让我们忘光了模样的五月,还好吧?

     我有些黯然,她们怎么可以忘掉我们一起为之大哭过的五月?!走在那条很长时间都不曾走过的青石板路上,想起两年前的那些忧伤和快乐,寂寞与丰盈,眼泪和歌声,梦想与放纵;想起这一个五月已经走远,下一个五月还遥遥无期,可是17岁的雨季,终于快要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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