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国首例死刑犯临刑前与家人合影(2010-03-10 20:34:42)全国首例死刑犯临刑前与家人合影 记者 秦顺福 21岁的重庆打工仔因恋爱失意犯下杀人罪，临刑前，他向在场的法官、检察官提出了一个特殊请求：与家人合影留念。随着镁光灯的闪耀，他的请求得以实现。这张首例死囚临刑前与家人的合影照片在全国引起强烈反响，备受司法界的广泛关注。 2003年10月4日，记者来到重庆市彭水县郁山镇拥有这张“特殊照片”的蔡家，只见蔡家人正围坐在一起，捧着这张全家唯一的而且是十分特殊的合影照片，相互警示着，要做遵纪守法的公民，同时，也深深地感激政府法外施仁允许他们与即将被处决的亲人合影留念。记者经过深入采访，逐一揭开了这桩令人唏嘘不已的首例“临刑前合影照片”背后一幕幕故事。 为情所困，一失足成千古恨 1982年7月3日，蔡孟林出生在重庆市彭水县郁山镇一户普通人家，在他之前还有一个大他9岁的哥哥蔡向阳。蔡氏父母都是朴实本份之人，家里清贫，日子过得紧，但他们特别喜爱聪明听话的兄弟俩，苦撑苦熬让他们上学。懂事的蔡向阳为了帮助父母分担家庭担子，主动辍学，到建筑工地打工，挣钱供弟弟读书。16岁的蔡孟林不忍心让父母、哥哥为自己背负沉重的负担，初中毕业后就离开学校，踏上打工之路。 他先后在彭水县城、广东打工，但一年下来却剩不了几个钱，1998年底，他只好返回老家。 1999年春，蔡孟林再次背着简单行装踏上了打工之路。这次，他来到离家只有200多公里的重庆市黔江区，这里是一座新兴的现代化工业城市，经济比较发达。经过一番努力，他在一家餐馆找到了一份打杂的活，老板包吃包住，每月给他200元工资。蔡孟林觉得这份工作挺不错，很认真地干。每天天一亮，他第一个起床，早早地打开店门，把地板清洗得干干净净，把桌椅摆好，老板看到这一切，甚为高兴。 不久，店里新招来一位圆脸打工妹，年龄才16岁，初中文化，黔江城郊人。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这个叫燕燕（化名）的打工妹对蔡孟林有了几分好感，有意无意地找机会与他单独在一起。店老板看出几分“天机”，便有意撮合他们，经常创造机会让他们在一起，安排他们一起洗碗洗菜，一起去抬煤。蔡孟林对这个漂亮的小妹妹也产生了几分好感。一来二往，俩人的关系更近了。一天晚上收店后，蔡孟林约燕燕到河边公园散步，在朦胧幻奇的霓虹灯光下，他们初尝了爱情的甜蜜。 有了工作，又有了爱情，蔡孟林真正感到生活充满了阳光，对工作也更加认真负责，老板也更加欣赏他。2000年3月，蔡孟林向老板辞工，在城南开办 “阿林串串香”小吃店。蔡孟林聪明灵活，善于言谈，小伙子帅气，小店又收拾得干净利索，开张后，生意一直不错。 燕燕也离开了原来的老板，到蔡孟林的小吃店当帮手。随着生意的火红，两人的关系更加密切，但燕燕却越来越感到蔡孟林不仅小气，舍不得花钱，而且心胸狭小。有一次，燕燕故意在他面前说：“阿林呀，你看别的女孩子都有项链，我又不比她们长得丑，还光脖子，你现在有钱了，给我买一条纯金项链作个纪念吧。”蔡孟林听了不快地说：“我现在正需要资金周转，哪来钱买那玩艺。再说，穿金戴银有啥意思嘛。”俩人不欢而散，蔡孟林在燕燕心目中成了个小气鬼，没得男子汉气慨。这次不愉快的事发生后大约一个星期，有一位常来吃串串香的年轻英俊男人吃罢离去时，热情地跟燕燕打招呼，燕燕出于礼貌，也热情地送他出大门。蔡孟林看在眼里，心里却起了醋意，一脸不高兴。燕燕也是有个性的人，见男朋友这个样子，故意不理他，俩人由此闹翻了。燕燕一气之下离开“阿林串串香”，到另一家茶楼当服务员去了。 感情失意后的蔡孟林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从失意的阴影中走出来，经常一个人喝闷酒，经营小吃店的热情也急剧降温，店里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他几次想主动找燕燕说和，但碍于面子，几次走到燕燕所在的那家茶楼大门前都退了回来。 2001年12月29日晚上，一位顾客在蔡孟林小吃店用餐时发觉味道不如从前，便善意提出了批评意见。心情不好的蔡孟林与顾客发生了争吵，后来抓扯起来直到动手打了一架。蔡孟林不是那位高大顾客的对手，被打得鼻青脸肿，由此而窝了一肚子气。 第二天，怒气未消的蔡孟林赌气关了店门，独自一人到城内到处闲逛。下午4时左右，他逛到河滨公园岔路口时，见三个男子正围着燕燕开玩笑。其实，这三个男子是经常到燕燕打工的茶楼消费的顾客，彼此都很熟悉，碰到了开几句玩笑也是正常的。但心情郁闷、心胸狭小的蔡孟林见了，妒意顿生，醋意大发，黑虎着脸走上去在三个男子身边走来走去，还故意用肩膀碰撞其中一个叫陈华江的男子，陈转身抓住蔡孟林的肩部不放，两人由此抓扯起来。 另一名叫“黑二”的男子见状，上前踢了蔡孟林两脚，另一名叫彭露的男子也准备上前帮忙。蔡孟林见状，“唰”地从腰间抽出一把弹簧刀朝距离自己最近的陈华江胸部刺去，“黑二”随手抓起路边一张木凳欲砸蔡孟林，结果反被蔡孟林一刀刺中背部。 陈江华在被送往医院途中，因“失血性休克”死亡。 蔡孟林在逃离现场的那一瞬，哀怨地看了站在一旁呆若木鸡的燕燕一眼，然后，仓惶逃走了。 众亲友紧急“营救”，蔡孟林负案脱逃 犯下命案的蔡孟林拚命跑到离发案现场不远的一位表哥处，匆忙换上一件灰色夹克上衣，然后，拦了一辆出租车回到自己住处，将带血的弹簧刀擦拭干净后藏于一只鞋盒里，收拾几件衣服准备逃走。 这时，他听到了由远而近的警笛声，透过窗户，他看到外面几个民警迅速朝他住处扑来。情急之下，他从厕所的窗子爬出，抱着外面下水道管子溜了下去，仓皇逃跑，沿着彭水老家的方向跑了一段路程后，一辆开往彭水方向的中巴客车从身后开来，他站在公路中间强行拦下车，车门刚打开，他就跳了上去。 在快到彭水县城不远处，他下了车，赶到堂姐夫邓继合家。此时，已是晚上8点多钟。刚吃过晚饭的邓继合正与蔡孟林父亲坐在一块拉家常，话题刚好转到蔡孟林在黔江开的小吃店，蔡父显出几分得意，说孟林有出息，到黔江一年多，不仅自己当了小老板，还找了个漂亮能干的女朋友。正说在兴头上，门上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邓继合打开木门，蔡孟林便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蔡父见状，急忙问他出了什么事。蔡孟林神色慌张、语无伦次地把自己在黔江杀人的事告诉了父亲和堂姐夫。 蔡父听了感到极大的震惊和震怒，从板凳上唰地站起来，第一次冲儿子打了一耳光，狂哮道：“你这个挨炮打的，你啷么去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哟，我蔡家几代人连杀只鸡都手发抖，你居然敢杀人……”当他发泄完心中的愤怒之后，看到儿子一脸无助地低垂着头，心里又涌出一种莫可言状的爱怜，他转怒为忧，马上想到的是如何帮助小儿子逃匿，保住儿子这条性命。 蔡父向邓继合借来一只手电筒和一床棉被，让儿子背在身上，装扮成一个打工仔，不让人产生怀疑。在夜色的掩护下，他带着儿子回到家中。 蔡母和哥哥蔡向阳立即行动起来，很快凑足了2000元外逃经费。一切准备工作做完后，正是午夜时分，夜色正浓，万籁俱寂。蔡向阳带着蔡孟林逃出了家门，蹬上对面那座山头，蔡孟林回过头看去，只见微弱的灯光下，伫立着父母单薄的身影，母亲的白发在凄风中飘动，如同一根根冰凉的钢针剌中他的心。他知道，这一去再也难见父母和所有的亲人了，父母伫立在凄风中的身影成了他最后的一道记忆。 蔡向阳带着弟弟找到他曾经帮过忙的蔡胜友家。得知蔡孟林杀人的事后，颇讲江湖义气的蔡胜友觉得：“不帮他一把，情面上过不去，别人也会取笑我不讲义气，胆小怕事。”于是，蔡胜友留他兄弟二人在家隐藏了一天，并帮助联系到一个朋友正好去辽宁西大瑶煤矿送货。蔡胜友谎称蔡孟林是他的侄儿，要到辽宁去办点事，让朋友把他带去。 在父母、哥哥及其他亲友的密切配合下，蔡孟林顺利逃到外省，给警方的追捕带来较大的难度。 然而，法网恢恢，蔡孟林在辽宁没呆多久，就被警方盯上了。2002年1月28日，他在辽宁灯塔市落网，黔江警方根据线索，很快将涉嫌犯有窝藏罪的蔡父、蔡向阳、蔡登顺、蔡胜友和邓继合5人拘捕归案。 2002年9月10日，重庆市第四中级人民法院以故意杀人罪判处蔡孟林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蔡孟林上诉后，重庆市高级人民法院于2003年3月18日作出《刑事裁定书》维持原判。 蔡父、蔡登顺、邓继合虽犯有窝藏罪，但认罪态度较好，免于刑事处分。蔡向阳、蔡胜友各判处有期徒刑1年零6个月。这一起由一人犯罪牵连5位亲人和朋友犯罪的案件终于尘埃落定，但它留给世人的思考却难以画上句号。蔡孟林一案的主诉检察官和主审法官认为：如果蔡孟林犯案后主动投案自首，根据他的犯罪情节，有可能被判死缓或无期徒刑，但遗憾的是，蔡家人及周围的朋友，没有一个人这样主张过，一昧的顾及亲情友情，却忽视了法律，结果，不仅没保住蔡孟林年轻的生命，还牵连了5个亲人和朋友受到法律制裁。 死囚最后的愿望推进了中国法制人性化进程 接到家属前往刑场收尸的通知后，早已流干眼泪的蔡父母没有流出一滴眼泪，他们在长长的沉默之后，母亲作出的第一个反应便是把那双新布鞋拿出来，这是她在孤灯下熬了三个通宵为儿子赶制出来的一双“寿鞋”，扎在鞋底上的千针万线，每一针都如同扎在母亲的心上。 准备好儿子的寿衣寿鞋以及祭祀所用的酒食，蔡母特意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挎着土家人常用的花蓝布包袱，带着有病的丈夫于前一天晚上赶到了黔江。 这时，他们心中唯一的希望就是能在行刑前看一眼儿子，但是，面对戒备禁严的看守所，他们只能望而却步，退回到小旅店，睁着双眼熬过漫长的夜晚。 就在他们赶到黔江之时，重庆市第四中级人民法院的法官，按照法定程序来到黔江区看守所，向蔡孟林宣读了高院刑事裁定书。 戴着脚镣手铐的蔡孟林听完宣读之后，情绪却异常平静，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表情，两眼直直地盯着铁窗外的樟树一眨也不眨，足足在5分钟内保持着同一个固定的姿势。 蔡孟林的表现很让在场的法官、检察官、公安干警吃惊，他们都是老政法了，手里经过的死刑犯少说也有上百人，很多罪犯在接到“死刑令”后，要么精神崩溃，大哭大闹，要么一副“壮士”模样，拍着胸脯叫嚷：“欠债还钱，杀人偿命，20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但蔡孟林没有这种表现，平静得令人窒息。当法官问他是否留遗言或遗书时，蔡孟林沉默了一会，仍然平静地说：“我杀了人，犯了不可能饶恕的罪，这是罪有应得。我不怨任何人，只怨自己心胸太狭小，容不下别人。”随后，他语气变得沉重起来：“我这一走，只是不能为父母尽孝道了，他们含辛茹苦把我养大成人。还有我的哥哥，我是在他的呵护、关爱中长大的，他为我而失去了上学的机会，为我而挨别人的打，也为了我而坐牢，被判刑，我对不起他，我的良心很不安。最后，托你们转告我哥，请他替我孝敬父母吧，同时，还请你们转告我父母，一定要和周围的邻居搞好关系，不要和别人发生纠纷，宽容别人就等宽容自己……” 说着说着，蔡孟林的声音有些哽咽，眼中也噙满了泪水，但他极力不让泪水流出来。这种痛苦忏悔的表情停留了几分钟后，蔡孟林提出了一个要求，他想见一面哥哥。他哥哥因犯窝藏罪，此时也被关押在同一个看守所。 虽然蔡孟林经过看守所的干警耐心帮助和教育，从灵魂深处认识到自己的罪过，悔罪态度很好，他的要求乃人之常情，态度也很诚恳，但他这个要求还是为难了在场的法官、检察官及看守所的干警。在看守所的历史上，这种事情从未发生过，法官、检察官们也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事，毕竟法律上没有这种规定。 最终，谁也没有开口说“可以”，也没人拒绝。但是到了第二天早上8点多钟，法官、检察官和看守所负责人几乎不约而同想到了一块，一起去了蔡向阳的监所，打开了他的手铐，带他去见即将被处决的弟弟最后一面。而蔡孟林此时也被狱警卸下了脚镣手铐。 这时，早已赶到看守所的蔡母也迫切期待着见上小儿子最后一面，她知道这种希望很渺茫，但作为母亲，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一切努力。令她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最终还是发生了。 接近9点时，在看守所300多平方米的大院里，她终于见到了两个儿子。 蔡孟林依然平静，面对苍老了许多的母亲，他没有流泪、没有哭泣、没有悲伤、没有生死离别的表现，他愧疚地在母亲面前低下了头，用一种深沉而痛悔的语气对母亲说，他一时冲动铸下大错，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是他对不起家人，这都怪自己，现在只有自己去承担后果。 母亲同样低沉着头，听完儿子的诉说后，慢慢抬起头来，她看到儿子身上的夹克衫拉链滑到下面，伸出那双长满老茧的双手，轻轻地替儿子把拉链拉上，颤抖着声音说：“幺儿，你冷不冷？”蔡孟林抬起头看着母亲的慈祥面容，眼眶有些潮湿，他赶紧低下头说：“妈，我不冷。” 时间似乎过得很快，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刑车开到了大门口。这时，蔡孟林突然站起来，走到哥哥蔡向阳身边，对看守所谢所长说，他想和家人合个影，做个纪念，他长这么大，还从未跟家人在一起照过相。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答话，但他们的脸上都带着微笑。这时，随行的法医举起了相机，蔡孟林和哥哥随即紧紧搂抱在一起，将两颗头也紧紧地靠在一起。 蔡母见状，也提出要和两个儿子合影。在场的人依然微笑着沉默。在这种生离死别的场面中，人们看不到悲痛和眼泪，也听不到呼天号地的哭声，看到的只是母子三人紧紧地搂抱在一起，那三张紧咬着的嘴唇被定格在胶片上，人们不难从这张特别的照片中看出，他们表面的平静掩盖着内心的悲痛。 拍完照后，蔡孟林忽然转身面向母亲心情沉重地说道：“妈，我不能为你老人家尽孝道了，来世再做你的儿子，我一定好好做人，好好孝敬你老人家。” 蔡母嘶哑着声音对儿子说：“幺儿啦，你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是妈的过错，平时只晓得心疼你们，却不晓得教育你们……你就安心地去吧，妈每年的今天都到你坟头去看你……” 随后，蔡母和蔡向阳被法官示意离开了现场。执行人员按规定将蔡孟林的双手绑了起来，随着尖厉的警笛声，蔡孟林被押赴刑场处决。 死囚临刑前与家人合影“事件”在全国范围内掀起了轩然大波，引起了法律界的强烈反响。 西南政法大学刑法专业副教授陈艇表示，这一事件是我国司法人性化的标志。他这一观点获得学术界广泛认同。清华大学法学院王晨光教授则评价为：这件事表明，国家对死刑犯个人权利的保障意识正在逐渐增强，这是社会的发展进步。 当然，也有学者提出对死刑犯的监管方式可以灵活控制，但这“灵活”度则必须把握好三个原则，一是罪犯能认罪伏法，悔罪态度好；二是对政府无抵触情绪；三是对该案、对家人、对世人都有警示作用…… 与此同时，这张临刑前的合影照片还引起了司法机关的高度重视。事发不久，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于9月初向媒体公开了50条司法为民措施中就有一条：允许死刑犯在刑前与家人见面。这一司法规定终于使我国死刑执行中人性化明朗起来，不再含糊不清了。 如今，这张特殊照片被蔡家人放大后悬挂在自家堂屋里，蔡家人十分珍惜这一张全家唯一的合影。 谁也未曾想到，一个犯下命案的打工仔无意中提出的要求竟闯开了中国行刑史上的禁区，推进了法制人性化的进程。他虽然是个死囚，但他的名字将载入中国刑法史册上。 （此文发表于《华西都市报》《打工知音》）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