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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药王金世元讲述中药里边的事系列

 修和 2010-03-21

中华药王金世元讲述中药里边的事系列

文:田原

访问地点:北京望京西园金世元寓所
访问缘起:

现今人们大多不愿意吃中药,不是怕吃药的过程麻烦,而是太多的假药引起的事故让我们心有余悸,作为寻常百姓,我们没有分辨真假中药的能力,中药因其自身鲜明的特性和与生俱来的复杂性,比如产地、产季、加工、炮制、运输、储存等哪个环节出了问题,都能影响中药的质量,加上中药同科同属、同名异物的太多,给众多想用“趁人病,要人命”的方法发大财的药贩子们提供了可趁之机。

吃中药的患者常常也会发现,同样的方子,在这家药店或医院抓的,吃了就有效果,换一个地方,可能一点作用不起,甚至可能加重病情。不只老百姓犯迷糊,连医生对这种“证准方对药不灵”的情况也无奈其何。因此,也就更加重了老百姓对中医中药的不信任。

今天,我走近这位80多岁的老人。他将毕生的年华浸润于百草的馨香,他为摸清百草的药性而走遍了祖国的山山水水,他心中装满了几千种草药的来龙去脉,细细道来如数家珍,那一口清脆的北京话,伴着老人开朗的笑,带着我们回归大自然的奇妙胜境,似铃儿,敲打出无数药精、草灵的跃动,顺着风儿飘过来的,是迷人的麝香,是长须的山参那股神气,是满山绿油油的田七花……

人物档案:

金世元,主任中药师,首都医科大学中医药学院客座教授、首批全国500名专家导师、第二批专家导师、国家科技部国家秘密技术中医中药审查专家、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员会中医中药监督管理局国家基本药物评审专家、中华中医药学会终身理事。
专著《中成药的合理使用》,主编《中药炮制学》,合编《中药大全》、《中药材大辞典》、《中成药大辞典》等10余部著作。中药学术论文70余篇。研制“射麻口服液”、“乌鸡白凤丸口服液”,北京市“有突出贡献专家”,享有国务院特殊津贴。

一半是药性,一半是人性

人有喜怒忧思悲恐惊,药有酸苦甘辛咸淡平。
人有贩夫走卒,药有君臣佐使。
人有高矮胖瘦,药有膏丹丸散。
人与中药,本是天然的联盟与呼应,我们本就生活在一个中药的世界里。

比如,北京人爱吃猪肉芹菜馅的饺子,这芹菜其实就是一味中药,它有降血压的功能;把烤羊肉串用的孜然炒熟,用醋调服,可以缓解心绞痛和失眠;做菜用的花椒,可以扩张血管,降低血压;大料健胃散寒行气;陈皮理气燥湿……这样的例子在我们身边太多了;就像超市里卖的各种汤料包,其实都是装了几味中药材在里面的。中药就像一个体贴而忠实的朋友,他在我们身边的时候可能我们毫无感觉,但要是没了他,我们马上就会感觉到精神有缺失,生活有点淡。

当我们远古的祖先蹲下身来,将一片草叶放进嘴里,缓解了病痛时,“药”便诞生了,当我们的这位祖先将这个秘密告诉给其他族人后,他便被后人尊为“神农”,因为是他发现了人与物之间的沟通密码,找到了维护生命根本的钥匙。

人和万物之间存在着道不尽的互补和依存关系,人们发现万物各有其性,能补充人体先天和后天的各种缺憾,便将其叫做“药”。这就是我们这个世界万物的一个基本特点:人与自然,相依为命,一半是药性,一半是人性。

作为一个诞生于自然的生命体,我们的一切都与这个广阔天地紧密相连,呼吸和潮起潮落相连,脉搏和花开花谢相连,体温的凉热和昼夜的轮替相连……你看,我们的身体和精神,都拥有自己的寒暑和阴晴。这种自然而然而又令人惊奇的呼应,让我们感到我们和自然实为一体。


您想想,这药本来就是大自然的精华,人呢,也是大自然的产物,也必须依赖大自然才能生存,这里面的关系呀,天然就是这么亲近,一旦要是疏远了呢,人就要出问题了,您说是不是啊?

田  原:电话里听您的声音就觉得特别亮堂,好听着呢!
   
金世元:瞧您说的,我们都老喽。去年中医药管理局有一个“全国著名中医药专家高级讲习班”,最初就都这些老的,有广州的邓铁涛,上海的颜德馨,江苏的朱良春,北京的陆志正、焦树德、吉良辰、还有我,都是这些个老人儿。去年是在上海召开的,国家中医药管理局组织讲课,长春的任继学都要上飞机了,突然间中风了,回去了,他的研究生代表他来的。今年我们又去云南大理,老人儿就越来越少了,就我和吉良辰,其他就是些比较年轻的了……

田  原:看您怎么也不像八十岁的人呢。听说2000年的时候,好多单位联合在人民大会堂给您办了一个从业六十年的纪念会,请金老送一本画册给我们吧。

金世元:送给你我就没有了,就给你瞧瞧吧,你看,这是我1940年在北京中药讲习所,毕业时候的照片。
   
田  原:这么多考察中草药的照片!是不是国内所有种植草药的地儿您都去过?
   
金世元:基本上吧。全国各省除台湾省以外我都去过了。
   
田  原:不愧是中华药王啊!不过听大家说您也精通医术,说您1957年就参加了北京市卫生局举办的中医师资格考试,考的是中医教授。现在一般的中医教授都没您的资格老啊。
   
金世元:57年我就有开业执照了。但我没有弃药从医。

田  原:为什么没有做中医教授?

金世元:拣实在的说,我从小学徒学的就是药徒,割舍不了啊!

田  原:为什么割舍不了,是和它太亲近了?

金世元:太亲近了,感情深着呢,您想想,这药本来就是大自然的精华,人呢,也是大自然的产物,也必须依赖大自然才能生存,这里面的关系呀,天然就是这么亲近,一旦要是疏远了呢,人就要出问题了,您说是不是啊?

田  原:我们知道您14岁学徒……

金世元:那时候都这岁数,一到十六岁就嫌大了;这个年岁小,思想也单纯,没有什么其它想法,学起来快。

田  原:为什么就选择学药了呢?

金世元:都是农村的,苦啊。那个时候,在这个药行里头,没有正规学校,都是学徒的,什么中专、大学,这都解放后的事儿;学医的还好一点儿,北京市有一个孔伯华成立的中医学院,但能有多少人学得起呀?我是农民家庭,我的父母是比较开窍的,找个学徒的机会就让我进城了。到那儿去了以后,也不挣钱,主要是为掌柜的干活,白吃白喝。学徒啊,是干中学,以实践为主,基础理论也有,得靠自己学。什么时候学?白天劳动,晚上学。尤其是药房,每天晚上九点上了门闩以后,得伺候那些老先生睡觉,他们睡觉了,这学徒的才开始看药书了。

(学徒和师父,是只有在电视剧和电影里才存在的故事,如今提起来,更多的是对师徒间那种亦师徒、亦父子的微妙关系的想象和缅怀。)

田  原:抽空儿偷着学。
   
金世元:对了,至少由九点钟到十一点,自己学。学什么呢,它也有基本的药书啊。
   
田  原:白天看着人家抓药,晚上就看书对?
   
金世元:就是。我十四岁来的北京,就在这个“富有批发药庄”做的学徒,批发就是批发饮片,铺里还有零售,就是抓汤药,卖汤药。学徒那几年正是日本侵略中国的时候,这日本人就说:西药都是正规学校毕业,中药怎么还学徒啊?你中药必须有正规学院才行。所以伪卫生局就办了一个“北平市中药讲习所”,要求大药店必须去俩人,一般药店去一个人,毕业后得把这个执照挂在店堂上,否则不准开业。那家家儿都得去人啊,人家派去学的都是自己的子女、亲威,我们这东家呢,他是山东人,他的子女都干其它行业,不干这个,在学徒当中找一个吧,就让我去了。我估计掌柜的瞧着这小孩儿挺聪明的,第二呢,个头儿挺矮也卖不了大力气(笑),就让他学去吧。可是白天还得干活儿,晚上学去,多长时间呢?六点钟去,九点半回来。

田  原:在哪儿学呢?中药讲习所应该学习中药啊……

金世元:这个学校还挺气魄,天安门里头西朝房,就在那儿学的,它是二年毕业。但是中药哪儿有人教?都是中医教,那老师都是北京著名的中医师,有的是末代御医呀,了不得。那时候我就偷偷地想:我在药行里毕竟是一个行业,再学点儿医术,将来干这个不成我就干那个去,这多好啊!就这想法。但是中医基础理论的四部经典不好理解,挺吃力的,怎么办呐?机会不容易,我得狠练,得狠背。我就背呀,背呀,狠背了二年,哎呦,难背着呢!(笑)

(这天安门里头西朝房,现在已是国旗护卫队的营房。这个国家最威风凛凛的一群男人,他们每天朝夕进出天安门两次,倒是与十六岁的金世元远隔时空而望。)

田  原:这下中药、中医都学了。
金世元:中药就是基本知识,重点是学习中医啊,所以我这中医底子为什么好……老师太有名了,我学得也扎实。

田  原:名师出高徒。所以您虽然干了中药行,还懂中医……

金世元:就是从这儿打下底子了。1957年我考中医大夫那会儿,也很有意思,通知让我考试去,我发怵啊,不敢告假,拖了很长时间,才跟科长说我这儿有通知,明天叫我考试去,考中医。党书记就来找我了,他也是一个老中医,解放的时候是山西省卫生部部长,他说:你怎不早跟我说呀,早说放你两天假复习去。我说我没敢跟您说,书记说那你赶紧回去吧!我说我哪儿回得去?我这还净事儿呢。我那时管药材质量,这药材合格不合格,我不盖章不能入库,有些东西还在北京西站搁着呢,我得把这些都处理完了,才能去考试。
跑到那儿出了一身汗,我一瞧:晚了,人都走了!再一看那些监考的大夫,都是名医呀,都认识我,说:唉哟,你怎么这时候才来呀?我说都走了?他们说不碍事,是他们不会,这还有一口袋题呢!(笑)那时候考试题,还摇呢,摇出来一个往黑板上写,再摇出来一个往黑板上写。

田  原:写一个答一个?

金世元:对对。六七道题吧,他们说你成不成?瞧这个题,我说这还不简单嘛,这些原文我都知道;我就先写原文,然后在底下写注释。结果考完了,都答上了。差一道都不成的。58年公布的成绩,你猜有多少人跟那儿考试?1930人,就考上160人。为什么呢?因为解放后,一些地主老财都有点文化,都看点医书,都看病,到处挂牌,都叫中医;后来就都给清出去了。都没考上啊!
给了我通知以后,市卫生局就找我说:你甭干中药了,你搞临床去得了!那时候,宣武医院刚成立,铁路医院也刚成立,都需要人;后来我们经理急了,坚决不放我走,说懂医懂药的,我这儿还没人呢,你贵贱都不能走。
   
田  原:没有弃药从医。因为个人没有选择权利。
   
金世元:你不能选择。后来我也是一再要求,我干这药行是从小的基本功,中医我也是下了功夫的,常人吃不了的苦我都吃了。背那个《黄帝内经》、《伤寒论》,每天我都定出量来,必须熟背。太难背了,背完了还要理解,而且多少名家评论你还得一字一字念,《伤寒论》有多少名家进行评论?你都得看了,只有看了那个才能开窍。光背完了哪儿成啊。
那可不是一阵子就能背完的,一直得背下去,后来都背成什么样儿了?脑子忘了嘴还忘不了!
   
田  原:都背魔怔了。
   
金世元:对。有时候一反应就出来了,另外我看的杂书也多,所以说我学中医呀学的不容易……
   
田  原:学了之后还没用上。
   
金世元:后来用上啦!从1952年开始,那时期还在私营呢,我每个周末回到农村,就开始给百姓看病,我是有正式医照的。一直到1956年的公司合营。
   
田  原:看病收钱吗?
   
金世元:不收,义务看病。

田  原:上哪儿抓药去?

金世元:我老家就在望京那儿,他们进城就买药了。所以说那边儿十里八村的没有不知道我的,我没要过一分钱。后来呢,药材公司不是没叫我走吗?就为我成立一个医务室,我就一方面工作,一方面看病。
旁白:义务看病,这好事现在怎么没有啊!现在都是打着义诊的招牌,行使卖药的目的。别说义诊了,就算收钱,只要能把病治好,就算是烧了高香了。


每一种药有每一种药的味道,有一些药,我也甭瞧,一闻味儿我就知道是什么,让你用纸包着,我都知道是什么。


  原:咱们继续说中药吧,十四岁开始学徒,还记得当时接触中药时的感受吗?

金世元:哪儿能不记得。过去有这么一说:靴、帽、茶、药,四大苦行。其中以药行最难学也最受人尊敬,它服务的对象不一样啊,是病人。一个农村孩子,瞧着祖辈年复一年面朝黄土背朝天,如果真能跳出去,到了城市,可了不得了。思想上就有这个意识,再苦再累也比农村强啊,所以就能扛,能吃苦。
   
  原:掌柜的对你们好吗?   

金世元:比较苛刻,为什么呢?药行的学徒不同其它行业,不是理发也不是学厨师,学徒三年就走人了。药行是文化领域的,掌柜希望你能成人,所以严格要求。第一,你要是不走的话,是他的一个帮手;第二,你走了,哪儿出的,也是他的名声。所以我们去的时候都考试,写写毛笔字儿,打个算盘,加减乘除,掌柜让你搁那儿住下,他得看些日子;留下了,是学无止境,我在那儿呆十年,就是本屋徒弟,就没有出徒。
   
  原:学徒还有很多规矩?   

金世元:要说那规矩啊,就是说,你要想方设法把老先生伺候好喽,嘴儿再甜点儿,他才能对你多说点儿,多教给你点儿。

每天晚上在店堂里面为这些老先生搭铺,两个铁凳三个铺板儿;老先生睡觉,夜壶你都得给提来,准备好。晚上九点钟上门闩儿,伺候老先生都睡觉了,我们这几个徒弟就集中一起念书到十一点;特别在夏天,时间不能太长,那地儿招蚊子,老先生就不乐意了。一清早儿六点钟就得起,扛铺盖卷儿,拆铺了,倒夜壶,给老先生打洗脸水,你一盆儿、他一盆儿……
   
  原:跟电影里演的差不多。   

金世元:对呀,学徒嘛!轮着往下学,一年是在饮片上,行话叫斗子上,一年呢,是在丸药上,你得学全面啊!尤其我学徒的那个富有批发药庄,供给市内各个中小型药店用,受累受大了。

  原:丸、散、膏、丹都要学习。

金世元:我们都亲自干过啊。从饮片的切制、炮制,什么东西好,什么东西坏,什么东西切出漂亮,哪个地道,都是我们实践中得出的经验。

原料药材,只有通过一整套工艺才能成为饮片,才能搁在头里调剂。我们这中药炮制啊,分三大步骤:第一净选,第二切制,第三炮制。什么叫净选呢?有些东西可以不炒,不切,挑拣整理,去头、去皮儿、去毛儿、去足,这叫净选。那么大块儿的根茎类,经过水的浸泡、焖润,进行切割,我们管这叫刀行儿;还有一个炒制,有些东西要通过炒,有清炒的,什么都不搁,有加辅料炒的,酒、醋、盐、姜、栗,还有精炒的;来到饮片这里,头里抓药那抽屉叫斗子,我们就叫斗子房儿,制造丸的地方叫丸药房儿,现在都叫车间了,过去多大也不叫车间,没这名儿。

  原:听上去炒药和炒菜差不多。

金世元:我就站在那儿,锅台到我的胸部,那铲子跟咱们现在的铁锹一样,瞧见过没有?它那铲子直的就跟铁锨一样,下面一直烧着火呀。

  原:能干得动吗?

金世元:干不动,几个人轮换着。

  原:下面还有人拉风箱?

金世元:不用风箱,烧药材来的那些包装,什么席子,荆条,木头。冬天还好一点儿,夏天可受罪了!上头呛,那可不是熘肉片儿的味道;特别是炒姜,把这姜啊,切成块儿炒成炭,那叫呛!冒那黄烟,流那汗啊!炒炭不是黑的嘛,我们的脊梁沟就往下流黑水,反正炒出什么颜色我们就流什么样的汗水。

  原:这炒药的门道还真是不少。

金世元:这炒药啊,是炮制药用的一个主要过程,火候不同,时间不一样,有炒焦,有炒炭,炒麦芽炒黄就成;要是焦麦芽,就得多炒会儿,颜色不一样,炒炭颜色就更不一样,这些叫清炒。除去这炒,还要加辅料炒,比如说炒柴胡,我要醋柴胡;黄芪呢,我要蜜制黄芪;车前子呢,我要盐水炒车前子……

所以今天呢,大学里使用的《中药炮制学》都是我们写的,没有当年的这些个经验就写不成!

  原:不同的炒制就有不同的药性。中药炮制对临床疗效有很大作用?

金世元:对啰。第一、就是降低药物的毒性和副作用,第二、引药归经,第三、增强疗效,第四、便于调剂制剂,第五、除去异味,便于服用。

  原:学问真是不少。

金世元:唉呀,那太多了,每一种药有每一种药的味道,有一些药,我也甭瞧,一闻味儿我就知道是什么,让你用纸包着,我都能知道是什么,那瞧见了谁还不认识?

这学徒啊,还是一个融会贯通的过程,一年干这个,一年干那个,所以你学的比较全面,理论知识呢,都是业余时间自己学。那跟老先生学些什么呢?一到晚上七点,黑了天了,后边不能干什么了,都上前柜,前柜有门市,大栏柜嘛,学徒都去认斗子,跟老先生学抓药,这方子怎么瞧?什么叫别名儿?抓药是一味一味的,药包怎么包?大包怎么包?什么叫一口印?

  原:那时候认斗子、包药包都很规矩?

金世元:规矩!我在杂志上发表过一篇“漫谈斗谱”,哪儿跟哪儿挨着?为什么这么搁着?它都有规矩。大夫要开补药,比如四补汤——几味药得挨着放;补气的四君子汤——几味药都挨着摆,便于调剂。还有就是,凡是治什么病的基本都搁一块堆儿;但相似的药,必须得隔开,你万一拿错了呢,是不是?这里头都有规矩儿。

  原:现在这规矩都没了吧?

金世元:早都没了。十几年前,有家大医院找我给瞧瞧,说外国人都到那儿去参观中药房。我到那儿一瞧,我说你这是什么呀,土鳖虫不写土鳖虫你写土圆,这你应该写的吗?这土圆儿是行内人的话,行外人怎么懂?我说你这个别让人再照相了,外国人知道你医院有名才到你这儿来,实际你这中药方面根本没到位……现在他们连调剂都没有了。

  原:刚才说的,什么叫一口印?

金世元:小包儿!一味药一个药包,一个一个包好再包大包,底下是四方形的,往上越来越小,金字塔状。可不是现在的一大堆。那小包怎么包,都有规矩的。有个人说:这我们都熟,我教十多年炮制了,想当初,我那时候实习,还在同仁堂呆半个月呢!——我说你呆半个月?唉哟,我干好几年!你学的那点儿东西都是我们少年的实践内容。

这个药包啊,有大的有小的,那不是都一样儿的,我现在就给你包个样子,你瞧一瞧。我跟你讲,过去啊,各个行业它都有包儿,都不一样,药有药包,茶叶有茶叶包儿,卖烟有烟包儿,过去不叫副食店,叫油盐店,油盐店还有那虾米皮包儿,都各有各的讲究儿啊。
(虾米皮包儿?有趣!现在都是塑料方便袋了,方便倒是方便,可是用纸包的话更环保、更细致、更温馨不是。

金老一边儿说一边儿包药包,金老这时候说话和唱歌似的,那快乐的样子像孩童在摆积木;看不到“中华药王”的光环,他仿佛又回了富有药庄,又成了店里的一个小学徒,为学到的每一样本领而兴高采烈……)

金世元:现在来讲这药包啊,你看,我一只手就拿起来,这得有规矩,包出来要平,出来一块马上掖回去,它叫双掖口。大小都是这样。
(包药的时候,金老宽厚的手掌平平稳稳,手指灵巧、上下舞动,不一会一个整齐的药包就站立在我们面前了。整个过程就好像在创作一件精美的艺术品,药包转眼间拥有了生命。)

  原:真漂亮。您那时候包一包多长时间?

金世元:那时候的中药调剂,业务量没那么大,有多少人吃药,吃不起啊!那时期买药来的,多的买两剂;现在开这处方,一开十剂。过去中药调剂那得准,那是治病的东西,可不是馒头,多吃一口少吃一口都行,我们那是药有药的配伍,量有量的配伍,那可不能随便来呀。就是买两剂,我先约约它够不够三钱,不够拿回来点儿,准保是你的三钱、我的三钱;现在它十剂,弄得过来嘛?中药调剂那是接触病人最后一道关,是非常重要的。大夫开的再好,你调剂不好也不行,所以作为一个调剂人员来讲一定是中药的全面手。

我说这个行业啊,怎么学?由饮片到丸药,最后来到前柜,前柜上怎么学呢?后边他都知道,丸药怎么做、饮片怎么做?到了头里,怎么面对患者?怎么调配这处方?这处方有什么解释?处方这名有什么解释?处方怎么审核?什么叫反胃药、禁忌药、孕妇禁忌药?怎么拿铜缸子(砸药的工具),怎么使等子(秤药的工具)?唉哟,那规矩,哪儿错了都不行,不能错!我们在那砸铜缸子,都得砸出声儿来,内行人,和掌柜的老先生一听你这个声儿就知道你砸什么呢。现在行吗?现在的中学毕业生,一点儿功夫都没有就敢照字儿抓药。

(听声辨药,哇噻!这是什么绝活儿?从来没听说有这样的绝活儿,将来估计也不可能再有这样的绝活儿了。从这一点上看,我们有点像那头掰玉米的笨熊,掰一穗,丢一穗,忙活了几千年,最后两手空空。)

  原:很多药名,差一字儿什么的,抓错了都不知道。

金世元:不知道,他不认识。所以中药这行业是非常吃工夫的,鞋、帽、茶、药四大苦行,都比不了药行,药行的工作是有一定的文化内涵的。按旧社会来讲,顾客进来都称呼我们为先生,没有叫伙计的,新社会也没有叫同志的,也都叫先生。好像这个行业比较尊贵,另外,这个行业的职业道德也高于其它行业,因为它是治病救人的!这个职业也能够规范人。

  原:能让人提升精神境界。

金世元:有这么点儿关系。我的体会是:患者得病的时候多痛苦,家里人着多大的急?轮到自己身上来怎么办?马虎对得起人家吗?让我弄点儿假的、弄点儿伪的、弄点儿次的,我绝不干。过去这行就这样,今天,那我就不妄加评论啦。什么叫老药工?什么叫老先生?没谱。

  原:您这一代人,全国的药行就您一个人没有退,人家早都退了。领导不舍得让您退下来吧?

金世元:请我的地方多了。有家香港药材公司找我多少次了,头二十年就找,我不去。犯不上为赚这俩钱儿,让人家说三道四:这老先生,为发财走了。

  原:国家名老专家师带徒,您是第一批拿国务院津贴的,听说北京中医药系统,一共五个人,四个中医师,唯独您一个中药师?

金世元:是。其他四位现在都不在了。

(听金老讲过去的事儿,真是既形象又生动,尤其是学徒的那段经历:一闭上眼,一幅月色下的老北京风俗画就悠然眼前,声色并茂:老先生的鼾声,就像一声又一声不成调的教诲,督促着小学徒们一声不响地伏在那些卷了边的古书前。困了,就抬起头看看那一排排的药斗子,白纸黑字书写的药名,就像一张张脸。想想白天病人来抓药时候对老先生的那种恭敬和信任,自己好像就离那种伟大又近了一点。这么想着,不觉就笑了……)

这中药啊,常用药有一千种,这一千种呢,百分之七八十都是植物药,它与自然气候、阳光水分,栽培环境都有直接关系,不是一地都包了,南药不能北驻,北药不能南移。这就叫“地道”药材。

  原:您在什么时候开始创建中药专业?

金世元:在北京药材公司的时候。卫生系统成立了中药房嘛,需要人,总向药材公司要人。后来药材公司和北京市卫生局商量了一下,决定在北京卫生学校成立个中药专业,我就那时期去的,开始创建中药专业。

那时一没教材,二没教学计划,我们也没上过这样的学呀。什么都没有,白手起家,把我先调去的,以我为主,还调去三个人,一个教炮制的,一个教制剂的老药工,一个当试验员的。我这像册上(金老指着画册上的一张照片说)第一期的毕业生,后来都是主任了。

  原:北京好多大医院都有您的学生,有些都是主任医师了。这都是您的骄傲。您那时候负责教什么?

金世元:中药鉴定。其实整个创建我都得负责任,不懂啊,就看其它专业的老师怎么上课,怎么写教案。听人家讲课,跟人家学啊。

  原:还得偷艺,然后一边教学一边开始编写教材。又上了一个新台阶。

金世元:所以在药行的十几年,我感到值得啊。抓药、当调剂员、跑药行、整货批发……可以说中药行业里我都干到了,这些个支离破碎的知识,通过这一教学——这可跟自己工作不一样,得给他写成讲义、得系统的教给学生啊。

  原:这样您就把这些知识系统整合,成为中药学教材了

金世元:也就是这样一步一步走过来的。有时候机遇来了我非常爱惜。

  原:这也需要有您丰富的知识和经验作后盾啊,从您的照片上看,国内各处药材产地您都走遍了。那么现在全国有多少中药材产地

金世元:哪儿都有。这中药啊,常用药有一千种。这一千种呢,百分之七十五到八十都是植物药,它与自然气候、阳光水分、栽培环境都有直接关系,不是一地都包了,各省产各省的药,各有各的特点,南药不能北驻,北药不能南移。

  原:现在种药好像哪儿都可以。

金世元:乱,有点儿乱。55年卫生部提倡这么一个做法:南药北移、北药南种、就地生产、就地供应。

  原:其实是错误的?

金世元:是错误的。那时候我还在药材公司,我们把南方的药弄来了好多,四川的黄连,浙江的川贝……在昌平县小汤山儿,有十几顷地都专门干这个,把海南岛的槟榔都给移来了,不过小槟榔一来就打蔫,不活呀;动物也是,我们从广西弄活的穿山甲,穿山甲经外界一刺激,它马上蜷起来,你掰都掰不开,人家在当地是总在活动的,到我们这儿来了一直就打不开,直到死,所以说各地都有各地的地道药材。(这么做)最后都失败了。

(橘生淮北则为枳啊!连海南岛的槟榔都挪到北京小汤山来了,保不准哪天就能把月球回炉冶炼了当金币使用;虽说科技在进步、人类在发展,不过有些东西还真是不能随心所欲地乱发展。)

  原:您是说地道药材一定是在这个地方种这种药,才是上乘的?

金世元:对,所以说这地道药材的形成啊,不是现在的事儿,它是历史记载的。所谓“地道药材”,是指正品而又生长在适宜条件和特定地区而言。李时珍曾经指出地黄‘惟怀庆为上’,怀庆即指现今河南沁阳县一带,至今仍是地黄的主要产区,它的品质优良,被誉为“四大怀药之首”(地黄、山药、牛膝、菊花);又说麦门冬“浙中来者甚良”,今用之麦门冬一是杭麦冬,主产于浙江慈溪、余姚等地;另是用川麦冬,主产于四川绵阳、三台等地。杭麦冬块根肥壮盈寸,味甜质柔,公认为麦冬的上乘优品,誉为“浙八味”(杭麦冬、杭白芍、杭白芷、浙贝母、白术、延胡索、山茱萸、玄参)之首。

孙思邈在《千金翼方》中指出:“服药采取不知时节、不知阴干、暴干,虽有药名、终无药实。故不依时采取,与朽木无殊,虚费人功,卒无裨益。”并说“凡药,皆不欲数数晒暴,多见风日,气力即薄歇,宜熟知之”。

南北朝,陶弘景在《本草经集注》说得更清楚,“小小杂药,多出近道,气力性理,不及本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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