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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观园中最有心计的人

 百年江湖 2010-04-03

西望红楼
职场上最安全的保身良计不是才华出众,而是擅于示弱而不吃亏,不露锋芒而重参与,如此,纵然风急浪涌,亦可保轻舟过得万重山——为天下无才智而有心计者谋之。
李纨,没才智有心计
文/西岭雪
都说薛宝钗会做人,然而荣国府大奶奶李纨也是个不可轻视的人物。如果说人人提起宝钗都赞不绝口就算做人的话,那么人人提到李纨都说不出个“不”字来,也是一种了不得的本事。
王熙凤是精明的,但也是失败的,不但婆婆邢夫人看不上她,下人们也都阳奉阴违,连小厮兴儿也在背后饶舌,说她“嘴甜心苦,两面三刀;上头一脸笑,脚下使绊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一个人做假做得连底下人都瞒不过,也就算不得会做假了。
在这一点上,大嫂子李纨可就比她强多了。放眼荣宁二府,看谁挑过李纨的眼,找过李纨的茬来着?
第四回开篇关于李纨的生平简历就点明了李纨的处世原则:“槁木死灰,无见无闻”,说白了就是“装死”。在职场上,一个能把自己掩饰得跟死人一般无声无息的人,肯定是个安全的人。无论是在“一个个都像乌眼鸡似的,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的荣国府,还是在勾心斗角、弱肉强食的职场江湖,这样的人都是容易自保、不受攻击的。而且,越是在大公司、大企业,尤其是人际变动较少的国营企业中,这样的人就更加安全,大多可以寿终正寝地一直呆到光荣退休。

当然,面对机构精减、评职称、定薪资这样的沟沟坎坎,一味装死就要吃亏了。所以,李纨还有第二道板斧:示弱。
李纨的弱是人所共知的,青年守寡,无所依傍。通常在大企业中,这样的人都会有劳保补助;就是在学校里,贫困生也会有助学金。但人所共知,并不是每个处境困顿、符合条件的人都一定能得到合理赞助,所以就要争取。李纨的争取方式就是随时随地展示自己的可怜,甚至不顾场合地点,不管是不是有失大家闺秀的风仪。
《红楼梦》第三十九回,大观园螃蟹宴上,李纨拉着平儿的手,当着众姑娘的面便诉起苦来,接着还滴下泪来——旧时规矩,嫂子是不能在未出阁姑娘面前谈论房内事的,而这李纨不但追溯前情,说起贾珠当初有过两个收房丫头,还抱怨那两人在贾珠去逝后,难耐凄凉,不肯独守空房,纷纷改嫁。弄得众姑娘既不便听又不便劝,只得胡乱搪塞了句:“又何必伤心,不如散了倒好。”赶紧洗手躲开了。
人人都以为李纨是个知书达礼的名门淑媛,何以竟会失礼至此?是她当真不懂规矩,不知自制吗?当然不是。她不过是在“示弱”,做给众人看,隔三差五地提醒大家她有多惨、多可怜、多值得同情。
而这样做是有诸多实惠的,凤姐替她算过一笔账,可以清楚地看到这“示弱”的立竿见影:“你一个月十两银子的月钱,比我们多两倍银子。老太太、太太还说你寡妇失业的,可怜,不够用,又有个小子,足的又添了十两,和老太太、太太平等。又给你园子地,各人取租子。年终分年例,你又是上上分儿。你娘儿们,主子奴才共总没十个人,吃的穿的仍旧是官中的。一年通共算起来,也有四五百银子。”

装死,让人人都不同她争;示弱,让高层可怜她。这就是李纨的受益之处。但这两招都是非常消极被动的做法,如果分寸拿捏得不好,很可能会适得其反,被人忽略、轻视、甚至任意欺侮,那可就违背了李纨的原意了。
所以,李纨也有其积极的一面。这第一条,就是在不显山不露水的前提下热心参与,有很强的存在感。
老太太给她派了个闲职,就是“陪侍小姑等针黹诵读”。这句话只好说说罢了,因为姑娘们各居各室,又有妈妈又有丫鬟,就算针黹诵读,也用不着个大嫂子作陪。对于这一点,李纨当然也很清楚,也很着急。所以当探春提议建诗社的时候,她第一个双手赞成,不但自荐为社长,且说:“我那里地方大,竟在我那里作社。我虽不能作诗,这些诗人竟不厌俗客,我作个东道主人,我自然也清雅起来了。”
大嫂子开了口,众姑娘自然不会反对,于是她这个不擅诗的人便成了海棠社长,在老太太面前也就有了交代:不是陪着姑娘们诵读吗?我还带着她们做诗呢,多么风雅!
细读起来,大观园诸次起社中,时有请假不来的,然而大嫂子却从未缺席,这就是现代人常说的“重在参与”。越是大企业,老板们往往越在意员工对集体活动的参与性,你在某工作项目中取得了一点小成绩,老板未必看得见;但是你在年终庆祝会上表演了一个很有效果的小魔术,却可能给他留下很深的印象。
这是由于公司规模大,员工多,流程稳定,老板们在掌控天下的满足感中惟我独尊,会习惯性忽略员工的工作能力,即使你业绩出色,他也会认为这是公司平台带给你的机遇,而不是你的个人才华体现,或者即使承认你的才华,也觉得除了你还有别人,没什么大不了。但是如果你对所有的公益项目、集体活动都积极参与,而且在一些娱乐活动中起到带头作用,却会意外地获得老板的激赏,因为这时候他已经把自己还原成一个普通人,比较容易产生欣赏心理,而且,他会觉得你对公司活动的参与是给他面子,是助兴之举,就会视你为自己人。
李纨无才,故而从不会刻意表现,不会像凤姐那样出风头引起众人瞩目,但是她却会以自己的方式来时刻提醒上头注意自己的存在,这是相当高明的做法。

而且李纨的参与也不是白参与的,她最重要的心思还是放在捞实惠上。拿了个社长的名号,她口头上说要做东,然而探春说:“原系我起的意,我须得先作个东道主人,方不负我这兴。”李纨立刻顺水推舟:“既这样说,明日你就先开一社如何?”
次日史湘云来了,听说众人起社的事,急得了不得。李纨道:“他后来,先罚他和了诗:若好,便请入社;若不好,还要罚他一个东道再说。”这就又把史湘云拉下水了,却再不提自己做东道的事。
一路算下来,从三十七回建社,到四十五回李纨以诗社为名找凤姐拉赞助,这其间她自己还从没出过一分钱。而当凤姐揭老底般地替她算了笔账,不但精密地揭出她一年的总收入,而且是有进无出的净收入;同时又明确指出她的吝啬敛财:“这会子你就每年拿出一二百两银子来陪他们顽顽,能几年的限?”
一句话惹怒了蔫驴子,笨嘴拙舌的李纨忽然一改常态,也不装死示弱了,连踢带咬,变得比谁都伶牙俐齿起来:“这东西亏他托生在诗书大宦名门之家做小姐,出了嫁又是这样,他还是这么着;若是生在贫寒小户人家,作个小子,还不知怎么下作贫嘴恶舌的呢!天下人都被你算计了去!昨儿还打平儿呢,亏你伸的出手来!那黄汤难道灌丧了狗肚子里去了?气的我只要给平儿打报不平儿。”
听这番话说的,不但犀利毒辣,而且还会指东打西,转移目标,并不反驳凤姐关于自己怕花钱、调唆姑娘们来闹事的话,却说起凤姐生日那天打平儿的事来,俨然一个正义化身。好一招围魏救赵、以退为进,谁还能说李纨语迟呢?
设想一下,凤姐倘若也和李纨一般见识,零打碎敲地回几句嘴,局势会是何等不堪?
好在凤姐识大体,不计较,息事宁人地当众给平儿赔了个不是,又满口答应:“明儿一早就到任,下马拜了印,先放下五十两银子给你们慢慢作会社东道。”将一场潜在的口角风波消弥于无形。
凤姐这样做,固然是因为身为当家人,轻易不愿意引起争端,二则也是真个争执起来,自己是占不了上风的,因为大观园里每个人听说凤姐和李纨吵架,都必定会认为是凤姐欺负了老实人。

然而当李纨要到钱之后,真把这笔钱用在经营诗社上了吗?
第四十九回中,大观园增添了宝琴、岫烟、李绮、李纹、香菱等新生力量,于是大家雅兴发作,准备好好地邀一满社,李纨这个社长又指定宝玉、宝钗、黛玉、探春四人送银子来凑份子。
这真是令人起疑,凤姐不是刚给了五十两银子吗?而这里也写得很明白,办一社最多只要五六两银子(估计李纨还要扣下点),可见五十两银子,办十社也有余了,怎么隔不了几日,这会子又让大家凑起份子来?而李纨这个社长,到底什么时候做过哪怕一次真正的东道呢?
接着,只因种种事情,“因此诗社之日,皆未有人作兴,便空了几社。”(第五十三回)此后又是“因凤姐病了,李纨探春料理家务不得闲暇,接着过年过节,出来许多杂事,竟将诗社搁起。”(第七十回》)直到次年春天,因黛玉写了一首《桃花行》,鼓起众人之兴,这才又打算振兴诗社,并推林黛玉为社主,仍然不用李纨花一文钱。
这是大观园最后一次起社。从头至尾,李纨这个社长也没花过一分钱,倒是收了好几次钱——凤姐为诗社赞助的银子,以及众人凑份子办社的银子。
固然,只是这么百十两银子也撑不肥李纨,然而却已足够我们见微知著,窥一斑而测全豹了。

大观园人人皆知凤姐贪,然而谁会注意到,“寡妇失业”的李纨其实比凤姐更贪、更吝啬、且又丝毫不担恶名呢?什么叫扮猪吃老虎,看李纨就知道了。
而李纨攒下的这些家底哪里去了呢?我猜早已通过李纨那几位常在园中出出进进的婶娘、表妹运出园子去了。也因此,当贾府被抄、子弟流散、宝玉甚至沦为乞丐之际,只有李纨还可以衣食无忧,不但将儿子培养成赫赫高官,自己也凤冠霞帔,做起诰命夫人来了。
每个公司每个企业中,像李纨这样没才干却有实惠的人都不少。究其秘诀,不过是“未雨绸缪”四个字罢了。而这绸缪之策,便是装死而不隐形,示弱而不吃亏,重在参与,中饱私囊。只要拿捏到位,纵然做不了诰命夫人,自保自足,总是绰绰有余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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