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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莽诗歌

 *琪轩 2010-04-07
林莽(1949-),当代诗人,“白洋淀诗歌群落”和朦胧诗的重要成员,新时期新诗发展的见证人之一。出版的诗集有《林莽的诗》(1990)、《我流过这片土地》(1994)、《永恒的瞬间》(1995)及诗文合集《穿透岁月的光芒》(2001)等。现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理事、北京作家协会理事,《诗刊》社下半月刊负责人。
《无法驱散》
这股病房的气息,使人无法驱散
虚弱的敏感午夜里变得更加清晰
以至听到了时间的脚步
来自隔壁
弥留之际发出的不断呓语
略带乡音的语调在呼唤什么
声音空旷、飘远、还有秋风的吹拂
寂静
近将死亡的人不需要搀扶
回顾的阳光下他已挽住了那只手
颤抖的声音诉说着幸福
这洁白的四壁上似乎印着两个字
转动门锁的声音后面
一定回转出那件黑衣服
这股病房的气息
空荡荡的
飘过洁白的四壁、变得空泛又虚无
这不是病痛的声音
这生命飘逝的气流使人眩晕
不要离去
不要离去
如果能抓住什么
如果能抓住什么——那又有多好
伤口,压在那儿
沉重的、沉重地无法搬开的石头
还有
还有这股病房的气息
也许,永远无法驱散
1983
《夏末十四行(之五)》
玫瑰猝不及防的闪光使一切变得暗淡
时间抽去了阳光的骨架
为最灿烂的一瞬
我们等待了整整一个夏天
雨水淅沥 敲击古老的家园
划过黄昏的鸟群 打破
陈年的寂静 它们的鸣叫
使伞下归家的人们突然听到了某种呼唤
在这城市的边缘
巨型卡车驶出烟雨迷蒙的工地
公牛般地碾过泥泞的街区
在连接现在、过去和未来之间
当我们扭断了那条明晃晃的时光的锁链
断裂处 我看见许多玫瑰般美好的画面
《清晨的蛛网》
在几株新生的苇草之间
我看见那张闪着丝光的网
一只碧色小虫的抖动
使我查觉了清晨那微弱的风
在这被露水打湿的黎明
在我熟悉的水乡
挨过夏日的短夜
在岸边的苇丛中
我看见了眼前的这一幕
时间磨损的岁月
让我静下心来
如此贴近地观察
一只即将被捕获的昆虫
我凝神于一片晨曦的明亮中
想那隐蔽之处
许多赤色的精灵
总在移动它们深褐色的肢爪
噢 那阵我心中的大风
是在什么时候
猛地吹破了那些无形的网
 
诗与生命同步:诗人林莽访谈录
 
在六月的一天,远离诗歌许久的我,忽然接到一个忘年朋友的电话,他告诉我朝阳区文化馆有当代诗人林莽主讲的诗歌欣赏讲座。我先是诧异,即而惊喜,诗歌对于许多人来说是一个久违了的朋友。于是,在一个星期六的早上,我有幸结识了 “白洋淀诗歌群落”和朦胧诗派的重要成员之一,诗人林莽先生。林先生一身朴素的着装和脸上永远平易温和的笑容,一下缩短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于是,便有了这篇关于诗歌的对话。
新世纪的诗歌更接近艺术本质
中国网:八十年代诗歌的盛况至今仍令人怀念。然而进入九十年代,诗歌却成了没落的贵族。有人说,诗歌已经远远地落在生活的后面,更有人说,诗歌死了,您认为诗歌究竟怎么了?
林莽:说诗歌死亡了,这不过是一种极端的说法。持这种观点的人,也许他们对诗歌本质缺少应有的了解。我相信,诗歌不会死亡。
人有两种本能,生存本能和艺术本能。艺术本能使人得到精神的抚慰,失去这个本能,人不过是行尸走肉,只要精神需求存在,诗歌艺术肯定会被一部分人接受,甚至会在一个时期为大家所共同关注,形成一股热潮,就象八十年代一样。九十年代以来,诗歌好象比较沉寂,但我认为这是一个正常的现象。反思历史,我们会发现,诗歌最热的时期,全民皆诗的年代,恰恰是社会生活最不正常、最不稳定的时期。现在,诗歌不是死亡了,而是继承发展了。想想五十年代的作品,甚至七八十年代的作品,很多作品已经让你不能读下去了,那些诗现在读起来令人发笑。但那是历史事实,诗歌的水平就是那样。到了八十年代改革开放以后,西方现代主义开始进入中国,对我们的审美观念形成了强烈冲击。对于这种新的审美观念,有的人走得比较靠前,有的人比较滞后,所以有些人感觉读诗读不懂了。
其实,诗歌作为一个艺术门类,能够欣赏它,读懂它,还是需要一定的美学修养和艺术修养。现代诗歌教育也应象中国旧体诗词那样,有一个比较成型的艺术教育方式。
在经历了九十年代的沉寂之后,中国诗坛出现了一批非常优秀的年轻诗人,他们站在前辈诗人的肩膀上,看到了更壮美的风景,他们的读书范畴、认知方式、思维的宽泛度、写作的技巧xing与朦胧诗时代的诗人相比都在向前发展。
诗歌是一代人为一代人的写作,不能说诗人谁比谁高,一个诗人的成功与否要看这个诗人的作品是否代表了那个时代的精神,是否有进一步延续下去的可能xing。我以为,诗歌有两种,一种是重要的诗歌,一种是优秀的诗歌。优秀的诗歌具有历史的穿透力,它所体现的诗人的思维方式、情感方式和人类永远是共通的;有些诗会是一个重要历史时期的作品,在那个时期必须提到它,因为它是当时人类思想的里程碑,不提它就无法说明这个时代。现在的诗歌,只要大家冷静地看一看,读一读,会发现诗歌是在向前蓬勃发展的,而且是向着更高的层次发展,更接近艺术的本质。
商业化时代,读诗需要一种状态
中国网:我记得八十年代中期朦胧诗特别热,很快台湾席慕容的诗又热遍全国,到了九十年代初就是汪国真的诗,我还去过人大听过他的讲座,简直可以用盛况空前来形容。但后来诗歌的影响力就慢慢下降了,变得无声无息。可正好这段时间,1992年十四大召开,中国开始建立市场经济,中国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蓬勃发展,进入了一个经济繁荣、全面发展的时期。这段时间比如散文、小说也经历了一段很痛苦的日子,但很快适应了市场的发展,它们的创作非常繁荣,然而作为时代歌者的诗歌艺术,一种最有热情、最能直接表达心灵感受的艺术载体却几乎失去了声音。
林莽:诗歌一般都走在时代的前面,比如改革开放之前,最早的朦胧诗兴起的时候,其它的文艺门类都还处在沉寂当中。对于一个时代的变革,诗歌的敏感度比较高,也是最好体现的一种方式,直接,简单,强烈。九十年代以后,诗歌热潮退去,散文、小说繁荣,一个原因是由于经济改革、社会节奏加快了,人们的生活方式、生活状态发生了变化,社会压力加大了,越短小的东西、越轻松好读的东西,可能更是人们所需要的,比如茶余饭后,等飞机、等车的时候,人们会很随意、很轻松地读一篇散文、几页小说,因为它们是在讲故事。而诗歌需要静下心来,进入一种状态,这种状态不是非常匆忙的人能够进入的。
另一个原因是诗歌内部的,一些诗歌由于过分追求现代主义,追求所谓的“先锋”,而忘记了诗歌与读者的联系,脱离了同人类情感和思想的联系,失去了艺术最本质的东西,再加上大量伪劣作品的出现,这些似是而非的模仿作品造成了诗歌创作的混乱,人们看了后摸不着头脑,失去了一部分读者。应该说诗歌由于自己的不成熟,使读者倒了胃口。
中国网:是不是一些诗歌作者,由于他们生活环境的局限,使他们特别注重于个人内心的感受,写出的内容就比较晦涩。别人不了解他的生活,也就无法体会他诗里的内涵。
林莽:你说得很对。一首诗歌缺少了一种心灵的穿透力,不过是一些较为极端的个身体验,或者是小圈子、小集体的体验。一个好的诗人,应当有这种穿透的能力,他应当能够把他的个身体验化为公众的体验和感受。比如象李后主,他的作品也是个人的体验,但是由于他的艺术成就和艺术能力,他的作品就具有了穿透力。他作品中流露的国君的哀怨,使普通人也能够感到。 当然,一个好的诗人,不会去刻意追求社会xing,他的社会xing应当自如地体现在字里行间。如果你不是一个关注人类命运的人,你的灵魂又不够博大,自然就不会写出好诗。
任何时期,好的诗歌作品都是少的,但我们作为诗歌的工作者,有责任把好的诗歌呈献给读者。我们去年开办了一个“月末沙龙”,陆续推出了一些优秀的新诗。诗歌不象过去,一首好诗就能打遍天下,现在你写一首或者一组好诗可能会被埋没掉,可能大家没有看到,因为杂志、报刊太多了。尽管如此,诗歌还是在前进。
今天的诗歌也有未来的经典
中国网:您曾经说过,“中国新诗自90年代末已在悄悄走向一个新的高度,新的作品中也有未来的‘经典’ 。”那么,您能否告诉读者,新诗走向了一个什么样的高度?发生了哪些变化?具有什么样的特点?
林莽:现在的诗歌更注重挖掘人类灵魂、精神本身的东西,在灵魂的挖掘和语言的探索上,也更接近人对现实生活的体验,对人的精神领域的表现,更加宽泛化和细腻化。
人的思维方式是很复杂的,在各个领域都会产生歧异,诗人正在探索这些东西,挖掘的更深入了。就像现代主义,不是在面上发展,而是在纵向伸展,在纵深方面挖掘人类社会中的不可知xing,像梦境感、幻觉感,把感知灵魂的范围扩大得更为宽泛。一首诗不象过去那么简单了,感知社会、感知生活的方式更为复杂化、立体化,不是单线条的,而是有浅层次、深层次和更为隐蔽层次的,附带了很多使人随时联想的东西,读者在读这首诗的时候,其审美情趣在各个角度都能得到满足。
八十年代的诗歌语言好多都是象征xing的,或者比喻xing的,而现在,语言更为模糊化,在模糊的同时产生一种歧义,但由于字里行间的相互关系,使人在读的时候,产生了一种制约和内在的美感,能够与人的心灵沟通,语言也很朴素。
中国网:目前哪些诗人有哪些作品可以称为未来的“经典”?
林莽:食指(郭路生)的《相信未来》、《四点零八分的北京》,西川的《在哈尔盖仰望星空》……还有许多我个人认为是属于未来的“经典”作品,这样的诗至少有上百首,甚至可以和我们过去知道的优秀的作品相媲美,这些作品肯定会流传下去,它们代表着一个时代的精神。西川和于坚是这批优秀青年诗人中的代表。
新诗标准:不断退缩的地平线
中国网:前不久《诗刊》发起的苏州吴越诗会,被称为新世纪中国诗歌界的一次盛会。《诗歌月刊》、《诗选刊》、《星星》等十余家全国xing诗歌杂志的有关负责人前往。会议的主题之一是新诗标准的讨论。新诗创作真的有标准吗?为什么会提出新诗标准这个问题?
林莽:新诗标准的讨论并不是第一次。闻一多先生就曾经倡导过新格律诗,要求创作“带着镣铐跳舞的诗歌”,之后还有民歌化还是西方化等关于新诗标准的讨论。
网络诗歌的迅猛发展和大量民间诗刊的涌现和广泛传播,导致诗歌的写作方式日益呈现出多种多样的态势。而随着诗歌创作的繁荣,一种“诗歌无难度、无标准”的声音开始浮现。这种“诗歌无难度、无标准”的写作对青年人的负面影响很大,直接导致了诗歌的泛滥。这使我们认识到重新提出新诗标准的必要。我们认为诗歌作为一种艺术,手法、流派可以多种多样,但写作应当有一个基本的审美原则。我们提出新诗标准,并不想建立一种什么规范,而是要引导每一个创作者关注自己的创作原则和写作标准,不要让自己过于随意起来。围绕新诗标准我们拟订了三个话题:“不断退缩的地平线”、“必然失衡的天平”、“一把自己打造的尺子”。诗歌的标准会不断地变化,作为诗人要关注这个变化,同时应对自己的创作提出要求。
来自各地的诗人们很认真地参与了诗歌标准的讨论,这种思考本身就是对新诗创作的一个有益的促进。
一个非诗歌的时代
中国网:市场经济下的诗歌刊物境况比较尴尬,为了生存,各诗刊杂志都在进行革新,重新定位,寻求新的发展契机。请您谈谈我国诗刊杂志的现状和发展态势。
林莽:八十年代中期,全国有18家诗歌期刊,现在还剩10家。诗歌期刊总的订阅量大约有10万本。作为唯一一家中央级刊物,《诗刊》的发行量最大。目前,诗歌刊物大多处于维持生存逐步发展的状态。但相对于同一级别的其它文学刊物,诗歌期刊的的生存状态还要好些。《星星》和《诗选刊》都是发展比较好的刊物。
从《诗刊》的订户看,江浙一带、南方发达省份的订阅量远远大于西部甚至华北、东北这样的经济相对落后的地区。这说明当人们的经济生活达到一定程度之后,生活状态比较好的时候,诗歌还是会成为大家选择的一种方式。读诗需要进入一种状态,当人们忙于挣钱、忙于生计,生活得很浮躁的时候,人们就很难读诗,从这个状态看,目前可能并不是一个诗歌的时代。
现在大概有两部分人关心诗歌,生存在底层、生活状态不好的一部分人,在诗歌中寻找安慰、或者宣泄;另一部分人是有一定修养、达到了一定精神层次的人。
作为诗人我们并不悲观,全国的诗歌刊物一个月的销售总量是10万本,即使一本诗刊3个人看,也还有30万人在读诗。几十万的诗歌群体相对于13亿人是一个小数字,但是一个稳定的群体,并且随着经济生活的富足,精神生活的提高,这个群体也在发生着新的变化。
诗歌刊物的销售渠道不畅通是阻碍诗刊发展的一个重要因素。现在书报摊、邮局都不愿意卖,他们认为诗刊占了畅销书的位置。过去所有的邮局都有我们的刊物,而现在读者在邮局几乎找不到诗刊。这一方面说明我们的市场做得不好,另外也说明市场更迎合通俗的大众口味。
现在我们正在思考如何同诗歌的作者和读者建立直接的联系。在市场定位方面,我们决定把大众经销变为小众经销。这是我们将要做的事情。
中国网:《诗刊》作为国内最重要的诗歌刊物进行了哪些方面的探索和尝试?
林莽:近年来《诗刊》在内容上进行了较大的革新,从今年开始正式分为上、下半月刊,上半月刊为名家名作,下半月刊主要面向青年,关注诗歌形态,发现和培植诗歌新人。这样做一方面扩大了《诗刊》的宣传量和市场份额,一方面给年轻的新诗作者提供了更多的发表园地。
《诗刊》非常注重培育自己的诗歌作者和读者队伍,注重诗歌的普及教育。去年十月以来我们同朝阳区文化馆合作开办了系列活动“月末诗歌沙龙”、“新年诗歌朗诵会”,今年3月在北京、上海、广州三地同时举行举办了声势浩大的 “春天送你一首诗”公益活动,许多著名诗人的参与吸引了众多的诗歌爱好者,引起了良好的社会反响。
目前,《星星》也已改成上、下半月刊,《诗歌月刊》、《诗选刊》等刊物都在举行各种各样的诗歌活动,同时和诗歌网站联合,以多种方式开拓新的民间发行渠道,不断扩大诗歌的影响。
网络诗歌:大众化的卡拉OK?
中国网:您怎样看待网络诗歌创作林莽:网络诗歌是一种很新的方式,会对中国诗歌构成一定的影响。它的发表方式和传统媒体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使年轻作者很快看到自己的成果,并且和读者有很好的切磋、互动。用一个不大恰当的比喻,网络诗歌更像一个大众化的卡拉OK,这种“卡拉OK”确实锻炼了很多喜欢诗歌的人,并且使他们慢慢专业化。
网络是一个很大的空间,网络的应用会使诗歌发生一种无形的变革,诗歌要发展必须使用这个媒体,我想《诗刊》也将会参与到网络中来。
中国网:您读过网络诗歌吗?您认为他们的创作水准如何?
林莽:读过,大部分诗歌写得不好,一般化。由于网络无约束,诗歌写得比较随意,甚至有的过于追求奇异xing而远离诗歌。但也有写的相当不错,我们就在网络上发现过一些很有才气的年轻诗人,比如,广州的阿斐,他在网络上发表的《一首诗怎么念来着》,还有《风景》,风格独特、令人回味,后来这两首诗都刊登在《诗刊》上,反响很不错。
让诗歌把你的耳朵叫醒
中国网:进入21世纪的中国正处于一个巨变的时代,对于诗歌的发展,您有什么样的预期?
林莽:诗歌是语言的艺术,未来几年诗歌将进一步呈现多元化的态势。随着中国经济的发展,生活水平的提高,越来越多的人们会有余暇关注诗歌。
新诗需要普及,我们现在对新诗的研究和教育还很滞后,还没有形成一套完整的体系。令人高兴的是,诗歌的普及教育工作已经提上日程,列入学生教材的新诗比例越来越大,诗歌的社会影响也正逐步回升。新诗史虽然很短暂,只有80年,但新诗具有蓬勃的生命力,我相信不远的一天,远离大众的诗歌将重新回归大众。
诗歌其实并没有远离我们,诗歌一直在大众中"生活",每一个人的身边都飘荡着诗歌的"身影"、都萦绕着诗歌的"声音",你只需敞开"紧闭"的耳朵,仔细倾听……
诗歌没有死亡,诗歌正在孕育新生。正如诗人所言,诗歌是不朽的,诗将与生命同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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