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 长虹
近来，浏览了词学家唐圭璋编的《全金元词》中的全真道士词，重点读了重阳真人及其七位高弟的一些词。 在阅读过程中，觉得这些词作从艺术形式到思想内容，都与一般词人的词作有所不同，而具有其特色。 词的艺术形式方面的特色 一、喜用旧词取新名。如重阳词：《瑞鹧鸪》取名《报师恩》(以下去掉书名号，“取名”二字用“改”字代之)。卜算子改黄鹤洞中仙、蓦山溪改心月照云溪、秦楼月改蓬莱阁、韵令改三光会合、系裙腰改玩系云腰(以下改名相同的不录)。马丹阳词：双雁儿改化生儿或雁灵妙方、长相思改长思仙、白鹤子改白观音、海棠春改神清秀、浪淘沙改玩丹砂、生查子改遇仙槎、瑞鹧鸪改十报恩、燕归来改悟黄粱、红窗迥改清心镜、斗百草改斗修行、鹧鸪天改洞中天、阮郎归改道成归、相思会改平等会、减字木兰花改金莲出玉花、甘草子改天道无亲、传花枝改传妙道、惜黄花改金莲堂。丘长春词：金人捧露盘改上丹霄、恨来迟改下手迟、西江月改玉炉三涧雪、浣溪沙改玩丹砂、瑞鹧鸪改拾菜娘、声声慢改神光灿、青玉案改青莲池上客、黄莺儿改水云游、南乡子改好离乡、鱼家傲改忍辱仙人、殢人娇改恣逍遥、忆江南改望蓬莱、念奴娇改无俗念、更漏子改无漏子、离别难改离苦海、行香子改爇心香、戚氏改梦游仙。谭处端词：苏幕遮改云雾敛。 这些改易的词名，大都与全真教有关。例如：重阳真人于金世宗大定九年(1169)于山东宁海立金莲堂、金莲会，于文登立七宝会，于福山立三光会，于登州立玉华会，于莱州立平等会。就将金莲堂、平等会、金莲出玉花(与华同)、三光会合，定为词名。又有些改易的词名有浓厚的道教色彩，如“忍辱仙人、斗修行、长思仙、望蓬莱、遇仙槎、登仙门、踏云行等。以此来扩大全真教的影响。 二、多首词名下注有“喝马”二字。或注“前后各喝马一声”，或注“词中有喝马”。有的词即名为“喝马卜算子”。 什么叫“喝马”?陆游《感旧》诗末句云：“至今孤梦里，喝马有遗声”。原注云：“喝马皆七字韵词，闻之悲怆动人。”又据吴藕汀《词名索引》云：牛真人《喝马一枝花》词，因前后段第六句各有“马”字，故名。亦借用蜀道喝马岭意以警世。由此可知“喝马”含意：一是韵语；二是闻之悲怆动人，以警世；三是前后片各有“马”字。试举例如下： 《黄鹤洞中仙》词名下注：俗卜算子，前后各喝马一声。词曰：“一匹好骅骝，精彩浑如画。却被银鞍缚了身，著绊马，怎得逍遥也。不若骋颠狂，掣断缰无挂。摆尾摇头厩枥违，做野马，自在成游冶。”(重阳洞)，上下片倒数第二句各有马字。 《青玉案》词名下注“喝马”二字。词曰：“师真引入修行路。默默无言句。慢慢持修归真素。般般返照尽成空，马儿悟。证内外无尘虑。 真清真净投真处。细细搜寻妙玄趣。勘破浮华清虚做。降魔剑断孽缘休，马儿度。步步入长生户。(谭处端词)上下片倒二句各有马字。凡词名下注“词中有喝马”与上二例相同的，不录。 此外，在论述善恶观时所谈到的“善”的内涵，也是它的重要的道德教育内容。 三、双调词上下片末句喜用助字。词可入歌，但必添助字，才能歌唱。所谓助字，即有声无词之字。如“哩啰”(又作啰哩唆)、“哩啰”。唱起来以协音律，被以管弦，才能优美动听。重阳《捣练子》词二十首，上下片末句均用“哩啰，哩啰”。《五更出舍郎》词六首，首句：“一更哩啰出舍郎”。直到五更句式同。末首词第五句“哩啰，哩啰哩。”马丹阳《洞中天--赠员先生》词，下片开头“忘俗虑，乐清贫，住行坐卧啰哩”。谭处端《捣练子》词五首，上下片末句用“啰哩，哩啰。”又《踏莎行》词末句：“寻常只凭哩啰哩。” 四、拆字藏头格。词名下，注“拆字藏头”的词较多，其法以上下片末一字之半，为全词第一字，又以上句之末一字之半，为次句第一字。(见饶宗颐《词集考》。)举例说明： 玉炉三涧雪藏头 引卧于宁海，将宜甫为凭。交霞友做雪朋，朗分明为证。定便除色欲，神玄牝清澄。升火降两相吞。内敢言游泳。拆起永字(重阳词) 读法 永引卧于宁海。每将宜甫为慿，心交霞友做雪朋，月朗分明为证。言定便除色欲，谷神玄牝清澄。水升火降两相吞。口内敢言游泳。 马丹阳、刘处玄均有藏头拆字词，从略。 五、词中迭字超常。关于词中用迭字的问题，词学家唐圭璋说：“词中迭字，足以增加形容之美。然不宜多用，多则不免纤巧也。梦窗作最长之《莺啼序》一词，仅用“晴烟冉冉吴宫树”一处迭字，则作短调，更不宜多用。大抵上片已用者，则下片可以不用；下片若用，则上片即须不用”。(《词学论·论词之作法》)而全真师徒的词作，词中迭字迭句过多，异乎寻常。 重阳的《蓦山溪-赠文登县骆守清》词：“守清守净，各各开明性。两两作修持，你个个，心头修省。虚虚实实。里面取炎凉，寻自在，觅逍遥，渐渐归禅定。教言教令，一一须当听。急急上高坡，便稳稳，寻他捷径。玄玄妙，子细认天衢，行得正，立来端，步步莲花并。”词中“各各”、“两两”、“个个”、“虚虚”、“实实”、“渐渐”、“一一”、“急急”、“稳稳”、“玄玄”、“步步”，十一处迭字。马丹阳的《卜算子》，全词句句迭“阳关”：“洒扫阳关路，开阐阳关户。此个阳关无点尘，堪饯阳关侣。即得阳关曲，怎肯阳关住。放出阳关成道人，起自阳关悟”。这样句句迭“阳关”一词者，是很少见的。又《玩丹砂--寄赵居士》词：“净净清清净净清。澄澄湛湛湛澄澄。冥冥杳杳杳冥冥。永永坚坚坚永永，明明朗朗朗明明。灵灵显显显灵灵。”也是句句有迭字。 六、许多词名下注“攒三字”或“攒三拆字”。如重阳词：《青莲池上客--俗青玉案》原注攒拆三字。词如下： 5.通过阴阳之报来约束人们的行为 “鏁户真成也。百朝惺酒。冰餐非苟且。玄妙，就中超奢单。马眸粘惹。恩爱俱齐舍。闲游冶。教余同幽雅。仙子，共成修写。马明星下。” 怎样“攒拆三字”后，才能恢复原词字数定格：七。三、三。七。四，四。三。五。七。三、三。七。四，四。三。五。” 还有马丹阳词：《桃园忆故人--赠蔡先生母》原注攒三字。词曰：“夫妇听裁断。好生舍弃。男儿休管。俄然断。恩爱无萦绊。渐令火锻。明明光灿。山侗唤。”按原词的字数定格：“七。六。六。五。七。六。六。五。”这又是怎样“攒三字”，才能恢复原词字数定格呢?不得其法。 谭处端《满庭芳》词名下注“攒三拆字”，词从略。 再举一简单例子：重阳诗中也有“攒三字”，如题为“五言诗-攒三字”。诗曰“马相见，喆相恋，处庵中，做方便。”丹阳继韵曰：“扶风见，重阳恋，处庵中，恰应时，出家便。”这又是怎样“攒三字”后而成为五言诗的?
攒字法如何运用，查遍词书，请教一些人都没解决问题。姑且做为全真师徒词的特色之一，列于此，以俟专家学者赐教。 词的思想内容方面的特色 重阳师徒词的内容，主要是宣传全真教旨，故其词与一般文人的词迥异。其教旨，大略是：倡导三教合一，性命双修，以《道德经》、《般若经》、《孝经》为道士主要学习的经典；性命双修，以修性炼心为主，强调除情去欲，断绝酒色财气，而以忍辱含垢，苦己利人为宗；修命炼气，反对符丹砂，强调苦修。只有性命双修，方能超凡入圣。 重阳于大定七年(1169年)，农历七月，不偕师友，孤身一人，扶杖东迈山东宁海，采用以诗词宣传教旨形式，度化了七大弟子。大定九年四月于宁海州建立“三教金莲会”、五月于文登立“三教七宝会”，于福山县立“三教三光会”、登州立“三教玉华会”、莱州立“三教平等会”。重阳师徒均以词赠三州五会会首和会众。重阳词有《金鸡叫--宁海军结金莲社》、《满庭芳--文登张公邵公要起玉华社》。马丹阳词有《捣练子--赠五会道众》、《满庭芳--文山七宝会众创庵告名，因而示词》、《战掉丑奴儿--赠莱州平等会首》。王处一词有《满路花--赠三州五会善众》，词曰：“文山崇七宝，宁海涌金莲。三光同照妖，玉华天。能持平等，结果好因缘。五方清雅致，和气盈盈，化成瑞霭祥烟。吐仙花，四季新鲜，光焰射云轩。收藏天地髓，上朝元、金婴玉姹，不语内传言。万神皆伫听，都会龙祥，大金东土神仙。”金婴、玉姹是内丹名词。金婴指铅，玉姹指汞。铅为虎，指肾；汞为龙，指心。肾即命、即水，象阴；心即性即火象阳。阴阳相配，水火相济，即萌生充满生机的先天一气。五会的名称，也与内丹修炼有关。据《五会之榜》云：“平等者道德之祖，清净之元，为玉华、金莲之根本；作三光、七宝之宗源；普济群生，偏拔黎庶，人人愿吐于黄芽，个个不游于黑路。玉华者乃气之宗，金莲者乃神之祖，神是气之子，气是神之母，母子相见，得为神仙。” 用词结纳士流教育道众 用诗词宣传全真教旨，结纳文士，是全真道得以发展的主要原因。陈垣先生说：“全真教欲其教广传，而不先罗致知识分子，人几何不疑为愚民之术，不足登大雅之堂耶!全真王重阳本士流，其弟子谭马丘刘王郝又皆读书种子，故能结纳士类，而士类亦与就之。”重阳师徒赠给士流(包括官吏)之词数量最多，致使当时处于乱世的文士，亦乐于归依参叩。此后，代代传人沿袭前辈作法，重视吸收士流，故涌现出一大批能诗词、善属文的道士。较有名气的有：尹志平、李志常、杨明真、宋德方、王丹桂、姬志真、秦志安、于道显诸人。他们都有文集传世。成为全真道的骨干力量。陈垣先生称赞说：“全真家可贵，非徒贵其不仕也，贵其能读书而不仕也，若不读书而不仕，则滔滔天下皆是，安用全真乎!若因不仕而不读书，则不一二世悉变为无文化之人，此统治者所求而不得也，故全真虽不仕，书却不可不读”。(清)冯金伯《词苑萃编》引《竹坡丛话》：有好事者问丘长春曰：“神仙惜气养真，何故读书史作诗词?”曰：“天上无不识字神仙。”丘有咏梨花《无俗含》词，极清拔。(明)杨慎《词品》也有同样记载。并因丘语而有所感慨地说：“予因语吾党曰：“天无不识字神仙，世间宁有不读书道学耶。今之讲道者，束书不看，号曰忘言观妙，岂不反为异端(指道教)所笑耶!” 最值得一提的是：有些词是赠给某姑某姑的。如重阳有《苏幕遮--焦姑求(词)》：《永遇乐--与登州安闲散人》二首。马丹阳有《满庭芳--赠众女姑》、《赠泾阳县二女姑》、《赠长安吉祥散人王姑》、《赠零口通明散人害风魏姑》、《赠洞云散人陈姑》、《赠小胡村李姑》、《赠马姑姑》、《玩丹砂--赠明月散人，清风散人》、《无梦令--赠蓬莱散人》、《惜黄花--赠纪散人》、《赠傅散人》(其余略)。谭长真有《如梦令--赠王三校尉宅三姑姑》等。陈垣先生对全真这一举措，予以高度评价。他说：“自昔女学不兴，利禄之途又不行于闺阃，故女子聪明无所用，惟出家学道，则必须通文义，方能受度，……故最低限度，女冠无不识丁者，是儒家无女学，道家有女学也。礼失求野，文教之保存，每不在黉舍而在寺观。莘莘俎豆，问字者无女子也。遑论修心养性，举族信从乎!”(以上引用陈垣先生话，俱见《南宋初河北新道教考·全真篇》 全真道用诗词宣传教旨，创作了大量词作。这样既发展壮大了本教，又对发展道教文化做出不可磨灭的贡献。但这些词作，长久以来不被编辑词选者所重视，不予收录，故难与广大读者见面。可喜的是近些年来，情况有所好转，词学界开始重视起来。词学大师夏承焘将丘长春列其所著《词人表》中。饶宗颐先生在其所著《词集考》中评价了王重阳《全真词》、马钰《丹阳词》、刘处玄《仙乐集》、谭处端《水云集》、王处一《云光集》、丘长春《磻溪集》、尹志平《葆光集》、王丹桂《草堂集》、姬志真《云山词》。钟陵编的《金元词纪事会评》，收录了明清人评丘长春词七首。词学家唐圭璋编辑的《全金元词》将《道藏》中所有的金元两代道士词(全真占绝大多数，仅重阳和七弟子词就有二千零二十六首，其中最少的郝、孙每人仅二首)尽数收录，这是前所未有的词选。编者在书的《前言》说：“录金元道士词，以供研究词乐、词律、词韵以及词曲演变者之参考”。又在《凡例》中说：“是编备录金元道士词，供研究。其中用调有词有曲，亦可供考订词律及词曲之演变。”这对弘扬道教文化，扩大全真教在社会上的影响，将起到良好作用。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