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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不是你的丈夫 雷蒙德·卡佛

 夏白薇 2010-04-10

厄尔·奥伯是个失了业的推销员,他妻子多琳晚上在镇边上一家通宵咖啡屋当女招待。一天晚上,厄尔正喝着酒,突然就冒出了去那家咖啡屋转一圈、吃点东西的念头。他想看看多琳工作的地方,还想看看能不能从那儿蹭点儿白食。

他坐在柜台前,看着菜单。

“你来这儿干什么?”多琳看见他坐在那儿,问道。

她把一份菜单递给厨子。“厄尔,你想来点儿什么?”她说,“孩子们都好?”

“他们很好,”厄尔说,“我要杯咖啡,再来一个二号的三明治。”

多琳写了下来。

“有机会吗?你知道我的意思。”他对她说,眨了眨眼。

“没有。”她说,“这会儿别跟我说话,我忙着呢。”

厄尔喝着咖啡,等着三明治。两个身穿西装的男人,领带松着,领口敞着,坐到了他的身边,要了咖啡。多琳提着咖啡壶走开后,其中的一个男人对另一个说,“瞧那屁股,我简直无法相信。”

另一个笑了。“我见过更棒的,”他说。

“我正是这个意思,”第一个说,“不过有些蠢货就喜欢她们的那玩意儿肥。”

“我可不是,”另一个说。

“我也不喜欢,”第一个说,“我刚才就是这意思。”

多琳把三明治摆在厄尔的面前。三明治边上放着炸薯条、凉拌卷心菜和酸黄瓜。

“还要什么?”她说。“来杯牛奶?”

他没说什么。见她还在那儿站着,他摇了摇头。

“再给你来点咖啡,”她说。

她提着壶回来,为他和另外那两位加了咖啡。而后,她拿起一个盘子,去盛冰淇淋。她拿着把勺子,弯腰去舀桶里的冰淇淋。白色的裙子一下子贴住了她的臀部,并沿着她的大腿慢慢往上滑,露出了粉色的紧身褡和结实、灰白的大腿,上面有些茸茸的细毛,血管毕露。

那两个坐在厄尔身边的男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其中一个抬了抬眉毛。另一个咧嘴一笑,眼睛从杯子上方直勾勾地盯着多琳看,她正用调羹往冰淇淋上浇巧克力糖汁。当她开始摇起沫奶油罐时,厄尔站了起来,他丢下饭菜,朝门口走去。听见她在喊他,他没有回头。

他去孩子们那儿看了看,然后进了另一间卧室,脱了衣服。他盖上床单,闭上眼睛,陷入了沉思。一种无名的烦躁涌到了他的脸上,并蔓延到他的肚子和腿上。他睁开眼睛,脑袋在枕头上转来转去。后来,他转到侧面睡着了。

早晨,把孩子们送去上学后,多琳走进卧室,拉起百叶窗。厄尔已经醒了。

“你自个儿照照镜子吧,”他说。

“什么?”她说,“你在说什么?”

“照照镜子瞧瞧你自己。”他说。

“让我瞧什么?”她说。不过她已经朝梳妆台上的镜子望过去,把头发从肩头拨开。

“怎样?”他说。

“什么怎样?”她说。

“我不想多说,”他说,“不过我想你最好考虑一下节食。我说的是真的,不开玩笑,我觉得你可以减掉几磅。别发火。”他说。

“你说什么呀?”她说。

“我刚才说了,我觉得你应该减掉几磅。就几磅。”他说。

“你过去从来没说过,”她说。她把睡袍撩过臀部,转身对着镜子看自己的肚子。

“过去我没觉得这是个问题,”他说,斟酌着字句。

睡袍仍然堆在她的腰上,多琳背对着镜子,转过头来看自己。她用一只手托起半边屁股,又把它放下来。

厄尔合上了眼睛。“也许是我想错了,”他说。

“我想我可以减一点。不过很难。”她说。
 

“你说得对,是不容易。”他说,“不过我会帮你的。”

“可能你是对的,”她说。她松手放下睡衣,望着他,而后,她脱掉了睡衣。

他们讨论了节食的方法,讨论了蛋白质节食法、蔬菜节食法、柚子汁节食法。不过发现他们没钱买蛋白质节食法所需要的牛排。多琳说她不喜欢吃太多的蔬菜。而且,由于她并不怎么喜欢柚子汁,她不知道该如何进行这种节食法。

“好了,算了吧,”他说。

“不,你是对的,”她说,“我要想点办法。”

“运动怎么样?”他说。

“我在那儿运动得够多的了。”她说。

“那就别吃东西,”厄尔说,“好在就几天。”

“好吧,”她说,“我试试看吧。如果就几天的话我可以试一试。你说服了我。”

“我是个成事者,”厄尔说。

他算了算他们活期账户上的余额,然后开车去了减价商店,买了一台在卫生间用的秤。女店员算账时,他看了她一眼。

回家后,他让多琳*衣服站到秤上。看见那些血管时,他皱了皱眉头,用手指划过她露在大腿上的一根血管。

“干什么?”她说。

“没干什么。”他说。

他看看秤,在一张纸上写下了个数字。

“好了,”厄尔说,“就这样吧。”

第二天,他几乎整个下午都在面试。雇主是个大块头,他一瘸一拐地领着厄尔去库房看那些卫生间设备。他问厄尔可不可以经常出差。

“当然可以,”厄尔说。

那人点点头。

厄尔笑了。

开门之前他就听见了电视的声音,当他穿过客厅时,孩子们连头都没抬。多琳在厨房里,穿着工作服,正在吃炒鸡蛋和咸肉。

“你在干什么?”厄尔说。

她鼓着两腮,继续嚼着食物。不过,她马上又把所有东西都吐到餐巾纸里。

“我忍不住了,”她说。

“蠢货,”厄尔说,“吃吧,继续吃吧!继续吃啊!”他走进卧室,关上房门,躺在被子上。他还能听见电视的声音。他把手垫在头底下,看着天花板。

她打开门。

“我再试一次吧,”多琳说。

“好吧,”他说。

第三天早晨,她把他叫进浴室。“看,”她说。

他看了看秤上的数字。然后拉开抽屉,拿出那张纸,在她的笑声里他又看了一遍秤。

“减了四分之三磅,”她说。

“有进步,”他说,拍了拍她的屁股。

读完分类广告,他就去了州职业介绍所。每隔三四天,他就得开车去某个地方面试,晚上回来后,他数着她的小费。把一元的票子放在桌子上抹平,然后把五分、一角和两角五分的硬币一元一元地码起来。每天早晨,他都要让她过过秤。

两周内,她的体重就减了三磅半。

“我吃得很少,”她说,“我一整天都饿着自己,上班时也一样,积少成多。”

但一周以后,她竟一下子掉了五磅。再一周后,九磅半。衣服穿在身上显得宽松了。她只好动用留着准备租房的钱,买了一套新制服。

“上班时,大家都在议论,”她说。

“都说什么?”厄尔说。

“说我的脸色太苍白了,”她说,“说我都不像我了。他们担心我体重掉得太多了。”

“掉多了有什么不好?”他说,“你不必理他们。让他们少管别人的闲事。他们不是你的丈夫,你又不是非得和他们生活在一起不可。”

“可我得和他们在一块儿工作,”多琳说。

“这没错,”厄尔说,“但他们不是你的丈夫。”

每天早晨,他都跟着她进浴室,等她站到秤上去。他跪着,手里拿着铅笔和纸。纸上写满了日期、星期几、数字。他读完秤,就对照纸片看看,要么点点头,要么噘噘嘴。

多琳现在待在床上的时间多了起来。孩子们上学后,她又回床上睡觉。下午上班之前要先睡一会儿。厄尔帮着做家务,自己看电视,让她睡觉。所有采购的事他都包了,还得不时外出面试工作。

一天晚上,把孩子们弄上床后,他关了电视,决定出去喝几杯。酒吧打烊后,他开车去了咖啡店。

他坐在柜台前等着。她看见了他,说:“孩子都没事?”

厄尔点点头。

他不慌不忙地点着菜。看着她在柜台后面转来转去。最后,他要了份乳酪汉堡包。她把单子递给厨子,又去招呼别的顾客。

另一名女招待提着咖啡壶过来,给厄尔的杯子倒满。

“你的朋友叫什么?”他说,并朝自己的老婆点了下头。

“她叫多琳,”女招待说。

“她看上去跟我上次来这儿时大不一样了,”他说。

“我不知道,”女招待说。

他吃着汉堡包,喝着咖啡。不时地有人在柜台前坐下,又有人离去。柜台前的客人大部分由多琳招待,其他女招待偶尔也过来开单子。厄尔看着他老婆,非常留心地听着。有两次,他因为要去洗手间,不得不离开座位。每次他都怀疑自己是否漏掉了什么。第二次回来,他发现他的杯子被收走了,位子也被另一个人占了。他端了张凳子,坐在了柜台的一端,靠着一位穿条纹衬衣、年龄稍长的人。

“你要什么?”多琳又见到厄尔时说。“还不回家?”

“给我来点咖啡,”他说。

厄尔身旁的人正在看报纸。他抬起头来,看着多琳给厄尔倒咖啡。多琳走开时,他瞥了她一眼,又低下头继续看报。

厄尔呷着咖啡,等那男人开口。他用眼角瞟着他。那人吃完以后,把盘子推到一边,点上一支烟,把报纸对折起来,继续往下看。

多琳走过来,撤走了脏盘子,给那人添了点咖啡。

“你觉得她怎么样?”多琳走到柜台那边时,厄尔用下巴点着她问那男人。“你不觉得她有点儿特殊吗?”

那人抬起头。他先看了眼多琳,又看了眼厄尔,然后低头接着看他的报纸。

“嘿,你觉得怎样?”厄尔说,“我问你呢。看着好还是不好?告诉我。”

那人把报纸翻得哗哗响。

当多琳又朝柜台走过来时,厄尔拍拍那人的肩说道,“让我来告诉你,听着。看着她的屁股,瞧我的。我能来一杯巧克力圣代吗?”厄尔朝多琳叫道。

她在他面前站定,呼出一口气。而后她转过身,拿了个盘子和冰淇淋勺。她靠着冰柜的边,弯下腰,用勺子去挖冰淇淋。厄尔看了看那男人,多琳的裙子爬上她的大腿时,他朝他眨眨眼,不过那人正看着另一位女招待。然后他把报纸夹在胳膊下,伸手去掏口袋。

另一位女招待径直朝多琳走过来。“这个怪物是谁?”

“哪个?”多琳四处张望着,手里还端着盛着冰淇淋的盘子。

“他呀,”那女招待说,并冲厄尔点了下头,“这个蠢货究竟是谁?”

厄尔堆上他最绝妙的微笑,并把这个笑容保持着,直到他觉得自己的脸都变了形。

那位女招待盯着他看,多琳开始慢慢地摇头。那男人在他杯子旁边放了些零钱,站起身来,不过他也在等着答案。他们都盯着厄尔。

“他是个推销员。他是我丈夫。”多琳终于耸耸肩说道。她随后把没盛完的巧克力圣代推到他面前,转身给他结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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