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尼泊尔的香气,在古老而悠长的梵语中,我找到了你。行走与遇见,伤害与宽恕,在这个超度迷津的泅渡口岸,请将我救赎。
>>>>> 尼泊尔,这是一个卖梦的传奇国度,有着最为神奇瑰丽的故事色彩,它们溶入圣河上舒卷横陈的白云中,嵌在高耸林立的庙宇里,夹杂在小风琴和手鼓伴奏的虔诚圣歌间,显露在一张张散发着高原阳光气息的尼泊尔面孔上,都以亲切而圣洁的姿态等待双手的解读。站在尼泊尔这片土地上,不真切的眩晕感将苏何包围。 到达巴德岗小镇时正值中午,目所能及到的事物在阳光泼洒下呈现出大片的流光溢彩。苏何选择了一家私人旅馆,门前还搁着几只晾晒的陶罐,散发淡淡的泥土气息。主人是一个裹着块浓郁色彩围巾的老女人,举手投足间有着说不清的气定神闲。她向苏何慈祥地微笑然后转身用尼泊尔语向她旁边额头涂着红丹粉的尼泊尔女子说了几句,女子微笑的看着苏何说着英语请苏何随她走。 苏何把行李放好后拿着相机打开窗:翻飞的鸽群从金光闪烁的塔尖掠过,巴德岗的房子,似乎没有超过四层的,每户居民的窗台上都养着植物,大多是花色鲜艳多彩的尼泊尔杜鹃,仿若尼泊尔人民的笑脸一般,纯朴而又热烈。一位老者坐在寺庙廊柱的光影中默默抽烟,就像幅油墨画,浓重的抹不开。一切的一切让苏何缄默了言语,只有摁快门的咔嚓声在耳边重叠,一不小心便把带有一丝惊讶和怀疑的表情收录其间。 苏何打量了下楼下的这个女子,很白的皮肤,休闲装扮,有着江南女子的温婉,嗯,可能是中国人吧。苏何像老朋友般点头,女子提着东西冲他浅浅地微笑然后埋头上楼。 听见拖鞋拍打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苏何并没有打开门进行所谓的水到渠成的搭讪,只是将相机收起来,用软布将其周身细细擦拭干净。对于陌生人,他喜欢这种在行走中的简单遇见,没有开场白,只是微笑和点头,始终与人保持疏离而又和谐的状态。 吃完饭休息不多久苏何便沿着事先在地图上标记好的路线行走,穿过巴德岗纵深的街巷后到达杜巴广场,经过历史洗礼的建筑依旧典雅华贵且精致到了极致。买了杯奶茶在广场边上坐下,晒太阳,看风景,享受着奶茶的醇香在嘴里密密匝匝的化开,苏何心里有说不出来的惬意。转头,对上一张熟悉的脸----中午看到的那个女子。 “我叫苏何,中国人”,苏何盯着她用英语说着。 “呵,顾尾爱,也是中国人”。女子抿了抿嘴唇用中文答道。 >>>>> 清晨孩子们在上学的欢笑声将苏何从睡梦中扯了起来,苏何穿好衣服下楼时看见顾尾爱正在和那个尼泊尔女子开心的交谈着。顾尾爱叫那女子莲生,是旅店老板的孙女。她很是喜欢中国,于是请尾爱给她取个中文名。莲生长的极其美丽:乌黑明亮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阳光造成的健康的肌肤配上粘在头顶上和鼻翼上亮晶晶的TIKA,果然是喜马拉雅山下的红莲,苏何在心里暗暗赞叹到。 “我今天要去帕斯帕提那神庙,你要去么”?尾爱轻声问苏何。“帕斯帕提那神庙”?苏何有些诧异的盯着顾尾爱.“嗯,我要去,这个地方一直都想去的,等我上楼拿点东西就出发”,苏何快速地说完最后一个字,然后转身向楼上跑去拿相机,莲生拍了拍顾尾爱的肩膀便去旁边画她的唐卡。 坐上尼泊尔的破旧大巴,公路上飞扬的尘土令苏何忍不住的咳嗽,尾爱不动声色的将车窗摇了上去。汽车在路上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才到达帕斯帕提那神庙,刚下车奇怪的烟尘味道便满满的充斥鼻膜。苏何疑问的望着尾爱问:“这是什么味道”?顾尾爱用很复杂的眼神望了一眼苏何说:“烧尸味”。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苏何依旧无法抑制错愕的神情,脑袋有一瞬间是空白的。 买了门票,苏何跟着尾爱进门右转,一阵更为浓烈的焚烧尸体的味道扑鼻而来,苏何定睛一看,原来刚好在焚烧尸体。家属们并没有哭天抢地,只是很平静的看着。苏何收好手里的相机,这是对死人的尊重。他俩沉默地看着整个焚烧过程,直到死者的骨灰撒入河中。“要走了吗”?尾爱用有些嘶哑的嗓子问道。苏何轻轻地点了下头,一言不发。 回到巴德岗后,苏何什么都没吃就回旅店蒙头睡觉,黄昏时顾尾爱敲门请苏何去吃酸奶酪。广场上,苏何一边品尝着碗里的酸奶酪,一边看着夕阳把路上行人的影子拽的很长。 “尾爱,你说生活在这片土地的人幸福吗,人活着是为什么?”苏何很轻的问了一句。顾尾爱将袖子往上撅了撅,抬头道:“或许”。 “苏何,你看看街上的人们。他们大多是游客,生活在精致的城市里,从世界各地奔赴而来。他们在神庙里跪拜,在店铺里买纪念品,在火葬仪式上拍照。惊讶的看着尼泊尔人民在污染超标的河流净身,抱怨地说着尼泊尔的肮脏和拥挤,这就是富裕对贫穷的睥睨。尼泊尔人民都信教,相信轮回和救赎,精神的超度涤荡了所有的绝望和欲望。他们的生活的确贫乏,但你从他们的眼神中可以读到满足和安于现状,或许旁人会觉得他们很可怜,但我想有着精神寄托的人比只有空洞灵魂的人幸福很多。尼泊尔的诗人德库塔曾经这样吟诵道:你是我崇拜的一座寺庙,我们生来就是要承受悲伤,生来就要遭受折磨才能走向纯洁的。如他所言,活着必定会受苦,能坚持走过来的,肯定心中是有留恋的”。顾尾爱面无表情的说着,眼里却有着很浓重的情绪在翻滚。苏何不言,低头,看见了顾尾爱手臂上的纹身。 “啊,这是什么?”苏何惊讶的问道。那个纹身是他未曾见过的,像一株枯萎了的植物盘踞在顾尾爱的手臂上。 “这是槲寄生,枯萎了的槲寄生”。顾尾爱微微眯着眼漫不经心地答道。 >>>>> 很多时候苏何都是早出晚归的,以巴德岗为中心到尼泊尔的各个角落游走。从帕坦回来时,苏何看见莲生正在给她的祖母捶背。老人和善的向苏何笑了笑,莲生熟络的和他交谈,聊了一些简单的琐事。 晚上莲生带苏何和顾尾爱去广场上吃东西,碰巧遇上了停电。点了烧烤和奶茶,三个人边吃边闲聊。大多时候莲生都只是安静的吃东西,听他俩断断续续的聊天。 “尾爱,为什么是槲寄生?”很长的沉默里,苏何的声音显得有些突兀。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苏何感觉很尴尬,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人,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故事,有些问题是不该问的,对于陌生人,谁都不会付出百分之百的信任。或许是想打破沉默,或许本就存在好奇的心里,苏何没想到自己真的会说出来。 黑暗的杜巴广场上,当地人坐在古寺庙的台阶上用尼泊尔话开心地交谈着,几个小乞丐走到了苏何她们身边乞讨。莲生把自己面前的食物分了大半给那些孩子,苏何和尾爱给了她们一些零钱,孩子们礼貌地说了谢谢,一个孩子就着小贩烧火的光,把莲生给的食物分给那些得到乞讨较少的孩子们,然后满足的离去。莲生感叹的说那些孩子真的很善良可爱,顾尾爱和苏何都没有接话,似乎都在思考些什么。黑暗里,谁也看不清谁的表情。 “槲寄生,北欧神话里唯一可以伤害和平之神伯德东西”,顾尾爱的声音仿若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曾经我一度以为它会是一种庇护的”。三个人都没有谁再说话,广场也突然陷入了静默,莲生起身道: “很晚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回去时,莲生牵着顾尾爱的手在狭窄黑暗的巷子里穿行,苏何跟在后面。莲生的手心干燥且温暖,给予人安心的力量。 “十七岁那年喜欢隔壁班的男生,他没有多吸引人的相貌,脾气还有些急躁。纯白的年少里,爱情哪有这么多讲究而言,喜欢就是喜欢。经常厚着脸皮和他搭讪,问些莫名其妙的话。一起外出爬山时,故意把他引到槲寄生下面,鼓起勇气亲了他”。顾尾爱缓缓的说着,平静的音调就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一样。 “那时候历史老师总给我们讲一些趣闻,其中提到了希特勒被一个女孩引到槲寄生下并且亲吻了他,但是他不能发作,因为在槲寄生下亲吻的人是被上帝所祝福的。我怀着和那女孩同样的心思做了同样的事,他愣了好一会儿,红着脸说,槲寄生需要依靠另一种植物才能生长,若你是槲寄生,我便给你依靠。从没想过他会说出这么文艺的表白,心中洋溢着满满的幸福。顺利的爱了很久,即使大学没在一个地方,我们都熬过来了。毕业后直接奔赴他的城,我以为爱情已经功德圆满,却不过始终是个半圆。开始疏离,开始无言以对,我在坚持他最后的答案。揭示的谜底是他爱我,但他更爱她。爱情最可怕的不是不爱,而是不够爱,在绝望和期冀中徘徊是不可救赎的痛苦。他说对不起,我要怎么原谅呢。什么是对不起?生不对,死不起。抽离了寄主的槲寄生只会干枯,我更像被槲寄生射中了心脏的伯德。如此的狼狈,我还能将爱交付谁呢,无以言表的疼痛使我不得不离开那个城市…”顾尾爱越说声音越小,莲生放慢脚步,拍了拍她的肩膀,指着旅店门口提灯等着她们的祖母说:“你看,再黑的路我们也到家了”。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顾尾爱上前给老人一个拥抱。老人说着一长串的尼泊尔语,虽然苏何他们听不懂,但有些东西是超越语言表达的,一个动作便足以明了:老人是怕停电她们找不到路,所以在大门口提灯等候。莲生接过老人手中的灯,三个人拥着老人进了屋。 苏何将顾尾爱送回了房间,苏何站在房间门口重复了莲生的那句话:再黑的路我们也到家了。尾爱,槲寄生不该枯萎的。 >>>>> 旅店的主人做了Momo和PANI PURI的特色小吃请店里的旅客们品尝,顾尾爱的出现使得大家眼前一亮。尼泊尔女子的装束:淡紫色的纱丽,鼻翼上亮晶晶的TIKA,举手投足颇有尼泊尔风韵。莲生给顾尾爱盛了一碗热汤,拉开旁边的凳子示意她坐过来。 “莲生,我准备离开了”,顾尾爱坐下后亲昵的拍拍莲生的手。莲生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点了点头。“准备什么时候走?”坐在桌对面的苏何问道。“定的是后天的机票”,顾尾爱喝了口热汤后回答。 “尾爱,明天若有空再陪我去趟帕斯帕提那神庙好吗?”顾尾爱抬头,一脸诧异的表情盯着苏何确认他刚说的话。“我想再去一次帕斯帕提那神庙”,苏何肯定的说。顾尾爱嗯了一声,继续埋头吃东西。 站在巴格马蒂河河畔,苏何一动不动地遥看帕斯帕提那神庙外的六座石造的火葬台。顾尾爱看着在河边洗衣服的妇女,也陷入一个人的思绪里。“我的母亲是个舞蹈家,她热爱舞蹈胜过一切,婚姻对她而言不过是牢笼。八岁那年她提出离婚,无视我歇斯底里的哭泣,头也没回的走了”。苏何的话把顾尾爱从思绪中扯了出来,她凝视他,眼中不是同情和怜悯,而是交谈的姿态。 “虽然她每年都会回来看我,可我却异常痛恨她---没有什么比被亲生母亲抛弃更加的可耻。拒绝她所有的关心,无视她的存在。我只敬爱我的父亲,父亲呵斥过我的无礼,却依旧不能改变我的态度。参加工作的那年,父亲因脑血栓逝世,说不出自己究竟有多难过,看着旁边的母亲哭的死去活来,那个执念于舞蹈的女人已经老了,不再有轻盈的身姿。我开始忙着工作,奔波于形形色色的人中,就像一个陀螺一样不停的转着,却从不知道究竟为了什么而一直往前走”。苏何从包里摸出一支烟点燃,深深的吸了一口。有群孩子从苏何他们身边经过的时候,冲他们微笑,胆子大点的会向尾爱她们讨糖吃。苏何看着孩子们的背影,直到他们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总是做着同一个梦,梦见父亲不停的咳嗽,他重复的问我还能做些什么,还会在乎些什么,我拼命的摇。,自打他离去后,我就成了无根的人。我是不相信爱的,更没有成家的想法。频繁的梦见让我惶惶不安,父亲的问题就像根一样扎在我的脑海里,得不到喘息和倾诉。不得已的辞职,到处散心。嗯,我们该回去了”。苏何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指着来时的路说道。 “上次你带我来这的时候,在火葬台上似乎看到我父亲,他慈祥地对我笑,他说我该懂得如何爱的。在梵音缭绕中,看着死者家属一脸平和的念着祝福亡灵的话语,轻松地给人的一生画上了结,有一束光温柔的在我心中亮起来。真正踏足于尼泊尔的每一寸土地时,它给的震撼是无法用言语来表述的。这个国家的确穷:高低不平的泥路,破旧的大巴,肮脏的河水,快坍塌的屋棚,贫穷的程度是我不曾目睹过的。同情和怜悯在情绪里不断膨胀,却在看到尼泊尔人民悠闲和满足表情的时候破灭。终于明了父亲的问题,我们有着舒适的物质条件,却固执的背负了太多。换个心态活下去,轻松地生活,爱着还能爱的一切,宽恕时间摩擦的伤痕。”顾尾爱看着苏何真诚的表情,知道他的这些话是专门说给自己听的,这是属于陌生人之间的故事交换,有着更为浓烈的信任和倾诉感。 落日的余晖从喜马拉雅之巅一点一点往下移步,为那些林立的寺宇打上了一层金色的光,就像不曾经历岁月的打磨般鲜亮。顾尾爱轻轻抚摸了下手臂上的槲寄生,嘴角含着笑意,平和、坦然。 去机场的时候,莲生执意要去送她,她说难得与人这么一见如故。送给顾尾爱一幅在尼泊尔米纸上画的画,是穿着纱丽时的尾爱。还有一张唐卡,画的是那个小旅店的全貌。莲生拥抱着尾爱说:“学英语的时候,教英语的老师提到过槲寄生。他说其实每个人都是槲寄生,都要靠着他人获得生存的勇气和力量。槲寄生代表着爱和宽恕,它不应该枯萎的”。顾尾爱紧紧的抱着莲生,有眼泪从脸上划过。 坐在飞机上,万米的高空似乎还能寻到尼泊尔的香气。顾尾爱挽起袖子,将手放在窗上,手臂上的槲寄生舒展开来,就像要再次生长一般。顾尾爱喃喃自语道:“槲寄生,以你之名宽恕时光,救赎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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