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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国学网-- 郑振铎论《诗序》(2)

 昵称191190 2010-04-21
郑振铎论《诗序》(2)
 
 

三、《诗序》观点自相矛盾

爲了让读者了解《诗序》的美刺说,并没有一定的标准,郑氏用类比归纳法来分析,发现了《诗序》的许多矛盾。所谓类比归纳法,就是将《诗经》中同一类别的诗合拢来看,同是爱情诗,《诗序》所定的诗旨应该相差不远;同是祝颂的诗,也是一样。当郑氏用这种方法作归纳时,发现《诗序》所定之诗旨,根本不符合这原则。例如《周南•关睢》、《陈风•月出》、《陈风•泽陂》三首情诗,《诗序》所定诗旨完全不同,兹将诗篇内容和《诗序》所定诗旨胪列如下:

周南

关雎 关关睢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关睢,后妃之德也,风之始也,所以风天下而正夫妇也。是以关睢乐得淑女以配君子,忧在进贤,不淫其色;哀窈窕,思贤才,而无伤善之心焉。

陈风

月出 月出皎兮,皎人僚兮,

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浏兮,

舒优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

舒天绍兮,劳心惨兮!

月出,刺好色也。在位不好德,而说美色焉。

陈风

泽陂 彼泽之陂,有蒲与荷。

有美一人,伤如之何!

寤寐无爲,涕泗滂沱!

彼泽之陂,有蒲菡萏。

有美一人,硕大且俨。

寤寐无爲,辗转伏枕!

泽陂,刺时也。言灵公君臣淫于其国,男女相说,忧思感伤焉。

郑氏以爲《关睢》是写男子思慕女子,而达到寤寐求之、辗转反侧的程度;《月出》是写男子在月下徘徊,见明月之光,而思念所爱之人。《泽陂》思念所爱之人,至于寤寐无爲,涕泗滂沱、辗转伏枕的程度。可见三首情诗的内容是差不多的。可是《诗序》的说法就完全不是这一回事,郑氏批评《诗序》说:

试再读《诗序》:他所说的真是可惊。原来《关虽》是美“后妃之德”,《月出》却是“刺好色”,是说“在位不好德,而说美色焉”的;《泽陂》却是“刺时”,是“言灵公君臣淫于其国,男女相说,忧思成伤焉”的。我真不懂:爲什么同样的三首情诗,意思也完全相同的,而其所含的言外之意却相差歧得如此之远?我真不懂:爲什么“寤寐思服,辗转反侧”二句,在《周南•关虽》之诗里,便有这许多好的寓意,同样的“寤寐无爲,辗转伏枕”二句,在《陈风•泽陂》之诗里,便变成什么“刺时”,什么“言灵公君臣淫于其国……”等等的坏意思呢?这真是不可思议的事了!

由于《诗序》所说三首诗的诗旨完全不同,所以郑氏特别提出质疑,认爲是不可思议的事。

郑氏又举《小雅•楚茨》和《大雅•凫鷖》两首祭祀诗爲例:

小雅

楚茨 济济跄跄,

挈尔牛羊,

以往烝尝。

或剥或亨,

或肆或将。

祝祭于祊,

祀事孔明。

先祖是皇,

神保是飨。

孝孙有庆,

报以介福,

万寿无疆!

楚茨,刺幽王也。政烦赋重,田莱多荒,饥馑降丧,民卒流亡,祭祀不飨,故君子思古焉。

大雅

凫鷖 凫鷖在泾,

公尸来燕来宁。

尔酒既清,

尔殽既馨,

公尸燕饮,

福禄来成!

凫鷖在沙,

公尸来燕来宜。

尔酒既多,

尔殽既嘉,

公尸燕饮,

福禄来爲!

凫鹭,守成也。太平之君子能持盈守成,神祇祖考安乐之也。

郑氏认爲这两首诗,《楚茨》的辞意很雍容堂皇,《凫鷖》的辞意也是如此,毫无不同。但爲何《诗序》所定的诗旨相差这么多?郑氏推论说:

因《楚茨》不幸是在《小雅》里,更不幸而被作诗序的人硬派作幽王时的诗,于是遂被说成:“刺幽王也。政烦赋重,田莱多荒,饥馑降丧,民卒流亡,祭祀不飨,故君子思古焉”了。至于《凫鷖》则因它在《大雅》里,于是《诗序》便美之曰:“守成也。太平之君子能持盈守成,神祇祖考安乐之也。”我不知《楚茨》的诗里,有哪一句是说“祭祀不飨”的?“挈尔牛羊,以往烝尝”与“尔酒既清,尔殽既馨”有什么不同?“报以介福,万寿无疆”与“福禄来成”、“福禄来爲”又有什么分别?爲什么《楚茨》便是刺,《凫鷖》便是美呢?这种矛盾之处,真令人索解无从。

郑氏以爲两诗的内容相同,《诗序》所定诗旨所以不同,是因爲《楚茨》编在《小雅》,被说成是刺幽王的诗。而《凫鷖》因爲编在《大雅》,就被认爲是赞美的诗。郑氏质疑《楚茨》的“挈尔牛羊,以往烝尝”、“报以介福,万寿无疆”,和《凫鷖》的“尔酒既清,尔殽既馨”、“福禄来成”、“福禄来爲”有什么不同?爲何《楚茨》是刺,《凫鷖》是美?

郑氏又举《召南•草虫》、《王风•采葛》、《郑风•风雨》、《秦风•晨风》、《小雅•菁菁者莪》、《小雅•裳裳者华》、《小雅•都人士》、《小雅•隰桑》八首诗,认爲这些诗的内容都相差不远,而《诗序》所定的诗旨,却南辕北辙。郑氏说他想了半天,想不出道理来,后来终于想通了,他说:

因爲《草虫》是在《召南》里,所以便以爲是美,《风雨》是在《郑风》里,所以不得不硬派他一个刺。《隰桑》、《裳裳者华》因爲已派定是幽王时诗,所以便也不得不以他爲刺诗。

可见《诗序》定诗旨时,并不是从诗的内容来决定,而是看该诗是属于哪个风,哪一个君王的时代,郑氏感叹地说:《诗序》的精神在美刺。而不料他的美刺,却是如此的无标准,如此的互相矛盾,如此的不顾诗文,随意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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