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旷代关东才子——王尔烈全传

 振波浪清 2010-04-23
2.睿华少年

    辽阳中心庙塾馆正厅,同其他学馆一样,都供奉着至圣先师孔子像,两旁悬着楹联。
            所不同的是,人家的楹联,往往写上“养出如拙方成巧;学到若愚始为智”之类,这里
            却自撰一联云:“四五六七八;口目耳手心。”
            这副对联,他人看了几乎都不懂,唯独塾馆老师崔璨懂。
            上一联,“四五六七八”中的“四”字,代表四书,即:《大学》、《中庸》、
            《论语》、《孟子》;“五”,代表五经,即:《诗》、《书》、《礼》、《易》、
            《春秋》;“六”,代表六诗,即:“风”、“赋”、“比”、“兴”、“雅”、“颂”;
            “七”,代表七纬,即:《诗》、《书》、《礼》、《易》、《乐》、《春秋》、《孝
            经》七经的纬书;“八”,代表八政,即:食、货、祀、司空、司徒、司寇、宾、师古
            代八种政事。
            下一联,“口目耳手心”,则分别暗示“讲看聆抄念”五字。因为“讲看聆抄念”
            五字内,分别含有“口目耳手心”五字的偏旁。“讲看聆抄念”,分别代表五个意思。
            “讲”,代表讲解;“看”,代表看书;“聆”,代表听课;“手”,代表抄写;
            “心”,代表会意牢记。
            这副对联,为崔璨亲手所撰书。崔璨每日上课,都要把学生领到这副对联前,照本
            宣读一遍。他对学生说:“读书,就要勤用口、目、耳、手、心,就要勤讲、勤看、勤
            听、勤写、勤记。否则,不会有长进,大家应该记住且实用之。”
            雀璨刁钻古怪。王尔烈也古怪刁钻,好钻空子。
            有一次,崔璨又向学士讲起“四五六七八;口目耳手心”这副对联来。他讲过后,
            便让学坐下去读书。不料,王尔烈却停了下来,向崔璨说道:“老师,你所做的这副对
            联中的上联‘四五六七八’,所包含的内容尚不够全面。”
            老师听了一愣,道:“王尔烈,你怎么能说老师的联不够全面?”
            王尔烈说道:“这‘四五六七八’,除掉了你所讲所指出的而外,难道就没有别的
            所讲所指了吗?”
            崔璨本是知晓的,但是他没有说,想要以此试试王尔烈的学识。于是,他反问道:
            “王尔烈,看来你是知道其间还有所指了。那么,请你讲来。”
            王尔烈没有畏恐,向前进了一步,说道:“这个‘四五六七八’中的‘四’字,除
            掉代表四书之外,还可代表四科,即《论语·先进》篇中所说‘德行:颜渊、闵子骞、
            冉伯牛、仲弓;言语:宰我、子贡;政事:冉有、季路;文学:子游、子夏’。因此,
            后世有四科之说。隋崔颐著《八代四科志》,即以四科为人物之分类也。”
            “那么‘五’呢?”崔璨问。
            “‘五’,除代表五经外,还可指五典,即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书
            ·舜典》:‘慎徽五典,五典克从。’”
            “那么‘六’呢?”崔璨问。
            “‘六’,除指六诗外,还可指六书。六书者,一说古人分析汉字造字方法时而归
            纳出六法,即象形、指示、会意、形声、转注、假借;一说王莽新朝时的六种字体,即
            古文、奇字、篆书、左书、缪书、鸟虫书。”
            “那么‘七’呢?”崔璨问。
            “‘七’,除指七纬外,还可指七政。《尚书大传·唐传·尧典》云:‘七政者,
            乃春、夏、秋、冬、天文、地理、人道也。’”“那么‘八’呢?”崔璨问。
            “‘八’,除掉八政外,还可指八音。中国古代对乐器的总称为八音,系指金、石、
            土、革、丝、木、匏、竹八类。其中,钟、铃等属金类;磐等属石类;埙等属土类;鼓
            等属革类;琴、瑟等属丝类;柷、敔等属木类;笙、竽等属匏类:管、箫等属竹类。”
            “除掉上述而外呢?”崔璨又问。
            “除掉上述之外,‘四’者,还有四术,古代用诗、书、礼、乐四术施行教育。还
            有四史,即《汉书》、《后汉书》、《史记》、《三国志》的总称。还有四君,即战国
            时齐国的孟尝君、赵国的平原君、楚国的春申君、魏国的信陵君,亦称‘四公子’也。
            还有四学,即指西周时期大学中的东、西、南、北四学。还有四始,即指《诗经》中风、
            小雅、大雅、颂为首的四篇。还有四类,古代祭祀名,《周礼·春官·小宗伯》:‘郑
            众以三皇、五帝、九皇、六十四民为四类,郑玄以日、月、星、辰为四类。’还有四维,
            古时以礼、义、廉、耻为治国四纲,亦称四维。《管子·牧民》:‘何谓四维?一曰礼,
            二曰义,三曰廉,四曰耻’。凡此种种。
            “除上述之外,‘五’者,尚有五伦,即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尚有五
            纪,《书·洪范》:‘五纪:一曰岁,二曰月,三曰日,四曰星辰,五曰历数’。尚有
            五戒,即戒杀生、戒偷盗、戒邪淫、戒妄语、戒饮酒。尚有五祀,《礼记·曲礼下》:
            天子‘祭五祀’,郑玄注:‘五祀:户、灶、中雷、门、行也。’尚有五际,乃诗经学
            名词,为汉代《齐诗》学者翼奉所传,以为:子为革命,是一际:亥又为天门,出入候
            听,是二际;卯为阴阳交际,是三际;午为阳谢阴兴,是四际;酉为阴盛阳微,是五际。
            尚有五事,《书·洪范》,“敬用五事”,指貌、言、听、视、思。尚有五灵,杜预
            《春秋左传序》:‘麟、凤五灵,王者之嘉瑞也’,孔颖达疏:‘麟、凤与龟、龙、白
            虎五者,神灵之鸟兽,王者之嘉瑞也’。凡此种种。
            “除上述之外,‘六’者,尚有六艺,《周礼·地官司徒·保氏》:‘保氏掌谏王
            恶;而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即礼、乐、射、驭、书、数。尚有六气,《左传·
            昭公元年》:‘六气,曰阴、阳、风、雨、晦、明也。’尚有六甲,《小学绀珠·律历
            类》,谓即指甲子、甲戌、甲申、甲午、甲辰、甲寅。尚有六尘,乃佛学之名词也,即
            指色、声、香、味、触、法的总称。尚有六典,谓治典、教典、礼典、政典、刑典、事
            典。尚有六官,隋唐以后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尚书,大致和《周礼》的六官相
            当,故亦称之为六官。尚有六家,即阴阳、儒、墨、名、法、道德六个学派的总称,西
            汉司马谈始以此六家名称划分自先秦至汉初各种学术思想派别,并依次评述各派学说,
            名为《论六家之要指》。凡此种种。
            “除上述之外,‘匕’者,尚有七声、乐音之名称,中国古乐的七个音级,即宫、
            商、角、变征、征、羽、变宫。尚有七志,书目名,南朝齐王俭撰,以经典、诸子、文
            斡、军书,阴阳、术艺、图谱为七志。尚有七录,南朝梁阮孝绪撰,以录图书六千二百
            八十八种,四万四千五百二十卷,分为经典、记传、子兵、文集、术伎、佛法、仙道七
            录,共五十五部,它总结了前代目录学的成就,为后来的《隋书·经籍志》所依据。尚
            有七族,说法有二,其一裴骃集解:‘七族,上至曾祖,下至曾孙’;其二司马贞索隐:
            ‘木族,父之姓,一也;姑之子,二也;姊妹之子,三也;女之子,四也;母之姓,五
            也;从子,六也;及妻父母,凡七族也’。尚有七略,书目名,西汉刘歆撰,继承父刘
            向遗业,编辑宫廷藏书,分成辑略、六艺略、诸子略、诗赋略、兵书略、术数略、力技
            略。尚有七曜,古人以日、月、金、木、水、火、土为七曜。尚有七音,音韵学名称,
            宋元音韵学家于唇、舌、齿、牙、喉五音之外,又增半舌音、半齿音,定为七音。凡此
            种种。
            “除上述之外,‘八’者,尚有八风,即八方之风,《吕氏春秋·有始》:‘何谓
            八风?东北曰炎风,东方曰滔风,东南曰熏风,南方曰巨风,西南曰凄风,西方曰飑风,
            西北曰历风,北方曰寒风’;《淮南子·坠形训》作:‘炎风、条风、景风、巨风、凉
            风、飑风、丽风、寒风。’尚有八体,秦始皇时定书体为八种,称为八体,即大篆、小
            篆、刻符、虫书、摹印、署书、殳书、隶书,其中大篆、小篆、虫书、隶书为字体,余
            作区分用。尚有八珍,即八种珍贵的食物,《周礼·天宫·膳夫》:‘珍用八物’,郑
            玄注:‘珍,谓淳熬、淳母、炮牂、炮豚、捣珍、渍、熬、肝背也’;陶宗仪《辍耕录》:
            ‘所谓八珍,则醍醐、麆沉、野驼蹄、鹿唇、驼乳糜、天鹅炙、紫玉浆、玄玉浆也,玄
            玉浆即马奶子也’;后世以龙肝、凤髓、豹胎、鲤尾、鸮炙、猩唇、熊掌、酥酪蝉为八
            珍。尚有八恺,古代传说中的八个才德之士,《左传·文公十八年》,‘昔高阳氏有子
            八人,苍舒、隤觊、祷戲、大临、龙降、庭坚、仲容、叔达,齐圣广渊,明允笃诚,天
            下之人谓之八恺’。尚有八骏,传说中周穆王的八匹名马,《拾遗记·周穆王》:‘王
            驭八龙之骏,一名绝地,足不践土;二名翻羽,行越飞禽;三名奔宵,夜行万里;四名
            超影,逐日而行;五名逾辉,毛色炳耀;六名超光,一形十影;七名腾雾,乘云而奔;
            八名挟翼,身有肉翅’。尚有八纲,中医学名称,即阴、阳、表、里、寒、热、虚、实
            八类征候的总称。尚有八仙,饮中八仙者,李白、贺知章、李适之、李*、崔宗之、苏晋、
            张旭、焦遂;蜀中八仙者,容成公、李耳、董仲舒、张道陵、庄君平、李八百、范长生、
            尔朱先生;仙界八仙者,铁拐李、汉钟离、张果老、何仙姑、蓝采和、吕洞宾、韩湘子、
            曹国舅。凡此种种。
            “其实,也不仅如此。‘四’者,有四时:春、夏、秋、冬;‘五’者,有五味:
            甜、酸、苦、辣、咸;‘六’者,有六欲:酒、色、财、气、思、求;‘七’者,有七
            情:喜、怒、哀、惧、爱、恶、欲;‘八’者,有八卦:乾、坎、艮、震、巽、离、坤、
            兑。‘四’者,尚有四方:东、西、南、北;‘五’者,尚有五常:仁、义、礼、智、
            信;‘六’者,尚有六畜:马、牛、羊、鸡、犬、豕;‘七’者,尚有七象:阴、阳、
            风、雨、雪、霜、雷;‘八’者,尚有八谷:黍、稷、稻、粱、禾、麻、菽、麦。凡此
            种种。
            “其实,也不仅是四、五、六、七、八,就是一、二、三、九、十、百、千、万,
            直至无穷尽,都可以说出一些相关事来。看来,世间乃是包罗万象,庞庞杂杂,恢恢赫
            赫,非语言所能尽叙者也。况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自当取之。”
            王尔烈说这番话时,若行云流水,侃侃而谈。塾学同窗听之,都目瞪口呆,全被其
            吸引住了。
            老师崔璨听了,心里也是暗暗服气,连连叫好。他想,有如此智慧,何愁将来不有
            干才出世!他又想到,其所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乃是暗指“师有所短,生有所
            长”也。这话,虽然是斥之于我,却有益于我,观点非常正确,思想非常出新,自当赞
            成。不过,尽管他心中非常欢喜,但是表面上还异常严肃。他用眼重重地望了一下王尔
            烈后,说道:“学识在于务实,不要悬在嘴上。量你说得全对,也当努力攻取,不可沾
            沾自喜,更不可荒疏塾业,汝要切记。”
            王尔烈答了一声:“是。”又向老师敬了一礼,这才缓缓退下,回到座位上。
            王尔烈有如此学识,聪颖天资,并非偶然。他自幼有着良好环境。他生父王缙,虽
            然以附生补礼部官学教习,后来又擢升直隶深州面学政,未有在家;他从父王组,虽然
            以进士及第初授刑部主事,旋即擢升甘肃甘州知州,亦未在里;虽然其家仍旧以豆腐为
            业,但是却为他积存下两室图书,使他尽力涉猎广读。这是其一。他家与老师崔璨家,
            为世交,过从甚密。崔璨家,乃数代簪缨,将士门庭,且有进士、举人出世,可谓笃学
            之家。他家里,经历代经营,亦有相当数量的藏书。王尔烈与崔家的子弟崔瑾又同在塾
            学就读,二人相处得又好,因此王尔烈常到崔瑾家去。这样一来,崔家的藏书又为王尔
            烈就读提供了方便。这是其二。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得到了千山曹栋亭的藏
            书。
            曹栋亭,本名曹寅,字幼清,一字子清,汉军正白旗,自称千山人,世居辽阳。康
            熙年,巡视两淮盐政,加通政司衔。累官通政使、江宁织造。其父曹玺为工部尚书。其
            孙曹霑,号雪芹,著小说《红楼梦》八十回,堪称古今评话第一。《红楼梦》,后有铁
            岭进士高鹗续四十回,计一百二十回,补正全本,成为传世之作,此为后话。曹栋亭著
            有《栋亭诗钞》八卷、《诗钞别集》四卷,《文钞》一卷、《词钞》一卷、《词钞别集》
            一卷;并有《居常饮馔录》一卷,为前代所传饮膳法之书,内有宋王灼餹霜谱、宋东豁
            遯叟粥品及粉面品、元倪瓒泉史、元海滨逸叟制脯鲊法、明王叔承酿录、明释智舷茗笺、
            明灌畦老叟蔬香谱及制蔬品法和中间餹霜谱。以上书籍,均载入《四库全书总目》第一
            百八十三别集存目和第一百一十六谱录存目,曹寅别有刻本传世。
            王曹二家关系甚厚,且有姻亲。曹寅的四世孙女曹彩凤,嫁王缙的二儿子王尔杰为
            妻,便是王尔烈之二嫂。同时,待王尔烈长到6岁,在家开始启蒙教育时,其塾师便是曹
            寅孙、曹彩凤叔曹霖。曹霖与曹霑乃同族兄弟,为同代人。曹霖为塾师时,同时教授王
            尔烈及曹家塾前幼子曹琰。待王尔烈稍大后,得休息时,他便成了曹府的常客。
            曹栋亭,除了自己写诗、作词、行文外,还非常注意收藏典籍。尤其后来,他巡视
            两淮,又为通政使官,并擢江宁织造。他用职权和事务之便,搜集到中原及江南的大量
            书籍。当时,浙江宁波范钦创立的“天一阁”、江苏常熟瞿绍基创立的“铁琴钥剑楼”、
            浙江吴兴陆心源创立的“皕宋楼”,以及“天籁阁”、“汲古阁”,以及山东聊城杨兆
            煜创立的“海源阁”、奉天铁岭郝浴创立的“银冈书院”等著名藏书楼的藏书,曹栋亭
            几乎都搜集到一些,并经心地收存起来,又撰集成《曹栋亭藏书目》,四卷传世。
            千山曹寅撰集《曹栋亭藏书目》为四卷钞本,载目共有三千二百八十七种,卷无数。
            其总目为:
            一书目、二经、三易、四诗、五书、六春秋、七礼、八乐、九小学、十理学、十一
            韵学、十二字学、十三史、十四鉴、十五明史、十六外国、十七经济、十八地舆、十九
            子、二十释藏、二十一道藏、二十二书画、二十三类书、二十四说部、二十五医部、二
            十六杂部、二十七文集、二十八诗品、二十九诗集、三十诗类、三十一汉魏六朝人集、
            三十二唐人集、三十三宋人集、三十四元人集、三十五明人集、三十六词、三十七曲。
            
            其所载主要书目有:
            《秘阁书目》,明瀛州道叟序录一卷;《宝文堂书目》,明晁氏家藏三卷三册;
            《蒙竹堂书目》、明昆山叶文庄家藏一卷一册;《经籍志》,明秣陵焦澹园家藏五卷五
            册;《赵定宇书目》抄本一册;《黄葵阳书目》钞本一册;《降云楼书目》,虞山钱牧
            斋家藏一卷一册;《千顷堂书目》,温陵黄海鹤家藏一卷一册;《静惕堂宋元文集书目》,
            携李曹秋岳家藏一卷一册;《栎园书目》,大泽周减斋家藏一卷一册;《天一阁书目》,
            宁波范氏家藏一卷一册;《含经堂书目》,东海徐相国家藏三卷三册;《藏经目求》,
            明真实居士冯梦祯序二卷一册;《道藏目录》,冶城白云斋家藏四卷二册;《医藏书目》,
            秀州殷仲春序辑一卷一册。
            从王尔烈于曹家借书的一张借书单,就可以看出曹氏藏书之丰,也可以看出王尔烈
            读书之勤,阅历之广,学识之博。
            其借书单载:
            《十三经注》、《周易》、《毛诗》、《尚书》、《春秋》、《礼记》、《仪礼》、
            《周礼》、《论语》、《孟子》、《孝经》、《公羊传》、《谷梁传》、《尔雅》、
            《七经小传》、《六经奥论》、《十一经问对》、《五经释》、《旧本九经》、《四书
            纂疏》、《四书集编》、《四书通旨》、《四书通证》、《四书辨异》、《四书大全》、
            《四书通》、《旧本四书》、《论语集说》、《孟子集疏》、《大学衍义》、《中庸臆
            说》、《孝经注解》、《尔雅疏义》、《孔子家语》、《周易疏》、《诗传》、《毛诗
            郑笺》、《诗论》、《宋本尚书》、《春秋集解》、《大戴礼记》、《蒙求》、《小学
            五书》、《邵子全书》、《韵语》、《许氏说文》、《史记》、《前汉书》、《后汉书》、
            《三国志》、《晋书》、《宋书》、《南齐书》、《梁书》、《陈书》、《魏书》、
            《北齐书》、《周书》、《隋书》、《唐书》、《南史》、《北史》、《五代史》、
            《宋史》、《辽史》、《金史》、《元史》、《明史》、《资治通鉴》、《洪武圣政记》、
            《昭示奸党录》、《大明会典》、《农政全书》、《历志》、《山海经》、《水经注笺》、
            《全辽图志》、《辽阳指掌》、《六子全书》、《老子解》、《管子》、《子华子》、
            《庄子》、《列子》、《荀子》、《鬼谷子》、《邓子》、《韩子》、《慎子》、《扬
            子》,《扬子法言》、《太平御览》、《甲乙经》、《本草纲目》、《元女经》、《茶
            录》、《梅谱》、《菊谱》、《介子园画谱》、《文心雕龙》、《学吟》、《北窗诗稿》、
            《南濠诗话》、《东斋小集》、《西麓诗稿》、《词品》、《词律》、《西游记》、
            《西厢记》、《韩昌黎集》、《欧阳先生文集》。
            王尔烈随着年龄的增长,日渐地变得沉稳起来。他常将戏闹笑耍的事隐于心中,而
            把苦读勤工之业形于表外。他的书房几乎是夜夜秉烛,朝朝闻鸡,写诵记答,日日不闲。
            当然其学业迅进,知识猛长,日新月异,确不一般了。
            一年,他的在直隶深州任学政的生父王缙,回家省亲。见他学习努力,刻苦上进,
            心里也非常高兴。但是,对于王尔烈的学习状况究竟怎样,心里并非有底。他虽然会过
            王尔烈的塾师崖璨,又见过好友、药铺掌柜纳兰先生,又听过乡里名士及邻里熟人的奉
            承,他还是要亲自地试一试,考察一下王尔烈的成色到底是怎样。他清楚地知道,学习
            到了这步,是最关键的时候,决不能马虎大意,放任自流。不愧他是个学政,对于教学
            训子,是有着一套基本功力的,也算作是慧眼独具吧。他没有作声,而是悄悄地翻检起
            王尔烈书房的读本来,准备在这上面查点出纰漏,以断优劣,也好及时指点。他也知道,
            家乡辽阳距深州甚远,回来一趟很不易,应抓紧这个时机。王尔烈也明白生父的意图,
            便也没有介意,任凭他检点去是了。
            在关东辽阳这个地方,有一句农谚,叫做“六月六,看谷秀”。意思是说,每年农
            历到了六月初六日这天,田里的谷苗都要秀穗了。还有一个习俗,那就是在这天还要到
            谷田里去祭祀虫王爷。祭祀的方法,是供以黄米黏饽饽,再上以香。那种黏饽饽,系用
            菠萝叶包裹的,黄米面里加小豆馅,做成长扁形,很像一个饺子,因此,人们又叫它
            “菠萝叶饺子”。送供奉的菠萝叶饺子,一般都是三、六、九个,上香也是三、六、九
            株,以应吉数。给虫王爷送黏饽饽上供和敬香,主要是让它收回它的马,以祈祷丰年,
            大有北京天坛皇帝每年祈年的意思。虫王爷的“马”,即是虫子。不让田里有虫灾,确
            保收成。
            这天,王尔烈没事,顺便到前厅里坐坐。
            偏巧,他的二嫂曹彩凤在往篮子里盛装新蒸出来的菠萝叶饺子和香火,准备向田里
            送去。
            曹彩凤过门后,承担了主持家务的事。
            王尔烈看了,想到二哥王尔杰,今晨到辽阳城里去了。由家乡风水沟到辽阳城里,
            有三十几里路程,料他中午不会回来。于是,王尔烈说道:“二嫂,这个活计,你准备
            派谁去?”
            二嫂道:“六弟,不瞒你说,这个差使还真没找到人。你二哥,今早二更天就离家
            上路了,到现在还远没见影。大哥,忙于制做豆腐,离不开。现下,眼看着天要晌午了,
            时候快到了。六弟要是闲在些,就让六弟出去走走吧,也好散散心火,省得整天没日的
            躲在书房里闷得慌。六弟,你看怎样?”
            王尔烈在同族堂兄堂弟中排行为六,故他二嫂以六弟称之。
            王尔烈听了二嫂的话后,心里很高兴,便一口答应下来。
            这时,崔彩凤已收拾亭当,王尔烈拾起篮子便走。
            不料,崔彩凤却将他叫住,说道:“别忘了,这篮子里装的是六份,每份六个,要
            送六个地方。”
            “好啦。”王尔烈应声便走。
            待王尔烈回来时,天头有些过晌了。再加上走了六处谷田,跑了不少的道,着实脸
            上有些汗珠挂了下来。
            崔彩凤看了,把他让到一条板凳上,又从公爹王缙那里打来一杯凉茶,叫他休息一
            下,然后再用膳。
            待她前来给王尔烈倒茶时,却嫣嫣一笑,顺口说道:“六月六日六弟六敬六饽六香。”
            崔彩凤是大家闺秀,受过良好教育,识书达礼,更精通诗词歌赋,解词联句。不要
            说那些启蒙的读物都读过;就是《闺训千家文》、《女四书》、《女诫》、《女论语》
            等,也都读过。
            同时,像那些五经四书等,也都一一悉读。
            这会儿,王尔烈听了二嫂崔彩凤的话后,知道这是一联,要他答对。崔彩凤虽然是
            个女流,但性格很开朗,常跟小叔王尔烈开玩笑;王尔烈也好与她说笑谈。王尔烈听了
            二嫂的话后,想到二哥今早二更天就出门去辽阳城了。不用说,是要有一些缠绵之情的。
            于是,他顺口答道:“二更二点二嫂二楼二亲二兄。”
            崔彩凤一听,有些脸红,便骂道:“坏小子,猴腮鼠目鹰嘴猪耳螳螂肚,瞧你娶房
            丑媳妇。”
            王尔烈听了,瞄了二嫂一眼,见二嫂瓜子脸,杏核眼,樱桃口,柳叶眉,杨柳腰,
            生得俊俏。于是,出口答道:“俏佳人,瓜面杏眼樱口叶眉杨柳腰,看汝配个怪丈夫。”
            崔彩凤听了,紧跟一句:“平中见奇,鼻孔过大,书房里六弟常用指捅,越捅越痒,
            越痒越捅,痛痛痒痒。”
            王尔烈听了,随即一语:“美中不足,脚板太宽,被窝里二兄总驾扎量,愈量愈麻,
            愈麻愈量,凉凉麻麻。”
            二嫂一听,有些受不住,便搜尽心思想挖苦王尔烈。她用眼一看,见王尔烈戴副玉
            镯,于是她出口道:“金玉镯,银玉镯,不知谁家盗玉的丫头给。”
            王尔烈一看,见二嫂胸前大襟扣襻上拴对香荷苞,于是他说了句:“红香荷,绿香
            荷,未晓何户偷香的小子拴。”
            二嫂见王尔烈上穿青衫,下着青裤,像水洗过一样;头上热汗浸着乌黑头发。于是,
            她挖苦道:“披青衣,梳水发,六弟顶上屁浇腚。”
            王尔烈见二嫂上穿红袍,下着红裤,像血染过一般;桌下水盆泡着血红裤头。于是,
            他讽刺道:“着红袍,穿血裤,二嫂胯下火烧云。”
            二嫂见王尔烈揭了短,便举拳要打,边说道:“请吃拳头巴掌手。”
            王尔烈见二嫂奔来了,便转身就躲,边说道:“要挨鸡巴卵子毛。”
            他俩这一打闹,被在王尔烈书房查看读本的老爷子王缙听到了。但是,他年老了,
            耳朵有些背,没有听清楚,便出来吆喝住王尔烈,问道:“太无礼,方才你对你嫂嫂说
            什么来着?”
            王尔烈听了,知道生父厉害,又见他没有听清,便随韵改口道:“她要吃:海棠李
            子桃。”
            王缙听了,觉得有些不对,便说道:“我问你上联。”
            王尔烈立即改口应变道:“她曾采:莲花荷叶藕。”
            王缙听了,说道:“好,好。”
            儿媳妇崔彩凤一听,脸一红,走了。
            王缙的老伴,名叫崔云鹤,是崔璨的堂妹,也是个读书女。
            到了晚上,王缙回房后,老夫人崔云鹤瞅着他只是笑。
            他问老伴笑什么,老伴说:“二儿媳和尔烈对联,尔烈说什么来着?”
            “不是‘海棠李子桃’吗?”
            “不是。还有。”
            “不是‘莲花荷叶藕’吗?”
            “不是。”
            “哪是什么?”
            “看你耳朵是有些背了,一时听不清。”
            老伴说着,往老头子跟前凑凑,掐了老头子一下耳朵,悄声地说道:“二儿媳出句
            ‘拳头巴掌手’时,尔烈答的是你下边的东西,‘鸡巴卵子毛’。然而,你作公爹的还
            说‘好好好’,你说羞不羞!”
            王缙听了,没有作声,心想,尔烈这孩子大了。
            崔氏云鹤,也没有再多说。心想,尔烈不似上几年了,眼看着一天天的成人了。
            他俩言外之话,是应该对他好好地管教和诱导了。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二儿媳曹彩凤将厅堂收拾停当,在茶案上摆放好棋盘,又放上两杯茶,
            然后来到王缙宿屋门口,没有打门帘,隔门说道:“公爹,茶和棋都置好了。”
            她知道公爹好棋。
            王缙应了一声,曹氏彩凤便退下了。
            王家,没有雇用佣人的习惯,一般家事都是自己理会。他们几代都是这样。到了他
            这代还是。曹彩凤本是个勤勉人,又知书达理,进门后,看了看,便也习惯了。
            王缙下棋,对手自然是尔烈了。因为他的棋招高,只有他才是父亲王缙的对手。他
            也知道,父亲回来一趟不易,很快还要走的,需要让他好好歇息几日。再说,自己正处
            在伏期中,也是个一年难得的休息时节,也好玩个痛快。
            不过,王缙与他下棋,还是有着另外一番用意的。
            说话间,二人洗漱完毕,在厅堂外的庭院中伸伸胳膊,扬扬腿,弯弯腰,便走回屋
            里,来到茶案跟前,拣座坐下,然后下起棋来。
            王缙是蓝棋,尔烈是红棋。
            二人走了一局,未分胜负,接着又来一局,结果还是无上下。这时,二儿媳崔彩凤
            来唤吃饭了,二人才离去。王缙说道:“饭后接着来。”
            崔彩凤一笑,说道:“饭后,我也有功夫了,尔杰也闲在,我们都来看看,也好给
            六爷助助兴。”
            “多谢俏佳人嫂嫂。”王尔烈又是嗔怪一句。
            崔彩凤见公爹在跟前,不觉有些脸热。
            王尔烈看了,想起昨日对句,便戏笑道:“这次,‘火烧云’怎么飞到上面了。”
            崔彩凤见挨了骂,很想回敬他一顿,但见公爹在前,也不好将话挑明。她抬脸看看,
            见王尔烈喝的茶水还润在唇边,于是笑道:“‘酒杀唇’,焉能不红。”
            这话,王缙是没有听出来。不过,王尔烈是知道,这是她在用“酒杀唇”影射昨天
            对联中的“屁浇腚”,及桌下那个水泡经水裤衩事。
            王尔烈也不争辩,大家围席,团团圆圆,便用起膳来。
            早饭完毕,收拾利落,王氏父子便开始对弈,大家也便围拢观阵。其实,何止是观
            阵,而是听他父子吟联。
            王缙说道:“这棋局,亦同世事。在人生之旅上,少不得要遇上各种各样的事,须
            一步一步谨慎,万莫造次,免得生出是非。到那时,悔也晚矣。这叫一时生足,千古悔
            恨啊。”
            王尔烈说道:“父亲所说极是。就拿这棋面来说,有时是一步一步求稳,有时是一
            步一步加紧,奋起拼杀,实同战场。”
            王缙也没有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接上来问道:“江南江宁府莫愁湖边,有一楼,名
            曰‘棋胜楼’,不知你听说过没有。”
            王尔烈道:“我只是在辽阳州苦读,尚没有到得他方去,哪里会知道。”
            王缙道:“我在深州任上时,曾去过那里。那江宁的景色如何,咱也不必说了。那
            棋胜楼的建造怎样,咱也不用讲了。单说那楼名字的得来。相传明太祖高皇帝洪武朱元
            璋,在这里与开国名将徐达比试起棋招来。结果徐达胜了,朱元璋便把莫愁湖赐给了他。
            为了纪念这件事,便在这里修建了这座‘棋胜楼’。这就是这个楼名的来厉了。”
            王缙说到这里,沾了一沾茶,接着说道:“后人为此,还曾写下两副对联,不知你
            读过没有。”
            王尔烈说道,“父亲大人走的地方多,见的事情广,定会知道的,我哪里晓得,还
            是说给我听听吧。”
            王缙说道:“好,这也便于吾儿长长见识。”接着,他便指出了其中的一联:
            世事如棋,一局争来千秋业;
            怀情似水,几时流尽六朝春。
            王尔烈听了,非常欣喜,说道:“这话也确是,朱元璋一下子夺得了天下,创立了
            千秋业,这不是一局定乾坤吗。这话,正好点明了上联意思。江宁,南宋初称建康府,
            明代改名应天府,到了本朝改为江宁府,五代南唐时又叫金陵府。它是三国的吴、东晋、
            南朝的宋、祁、梁、陈六朝的故都,明初朱元璋也曾定都在那里,前后历九百余年。这
            些,在下联中也嵌明了。同时,这副联也表达了岁月悠悠和无尽沧桑之感,甚有情味。”
            王缙听了,也不去评论他话语的深浅入时程度,接着道出了其中的二联:
            钟山东峙,长江西来,地势壮金陵,登斯楼也,喜时局揪枰,一着棋高凭秀手;
            霞黛南屏,清凉北依,天安悬紫塞,忆彼宇兮,注波光云影,千秋旨胜重华村。
            王尔烈听了,马上想起,这联乃是父亲王缙所作。在今年春天来信时,还曾提过此
            事。于是,他说道:“家父谦逊了,此乃出自大人手笔。不屑说,这联是何等雄浑,正
            显示了父亲的胸怀。”
            王缙听了,也没有去辩明自己作这联的所思所想,接着他又说下去,道:“也确是
            在今年春上,我曾去杭州一次。在杭州西湖的‘平湖秋月’景观处,有一酒楼,名曰
            ‘仙乐处’。此名为酒楼,实际上还备了棋弈,因此也有弈楼之说。那里也有一联,我
            看了,以为生趣,便记了下来。”,随即,他道出此联:
            翘首仰仙踪,白也仙,林也仙,苏也仙,我今赢醉湖山里,目观棋局,非仙也仙;
            及时行乐地,春亦乐,夏亦乐,秋亦乐,冬时寻诗风雪中,面对弈盘,不乐亦乐。
            
            王缙夫人崔云鹤,也是个读书人。她本以为老头子与儿对弈,是要动用些训子之言,
            万没想到,竟说出些棋联来。尤其是后一联,颇有放荡、行乐之怂,便有些不高兴。而
            王尔杰夫人曹彩凤,却似乎是看出了一些高低。王尔杰,则更好此道,只是一昧观棋子。
            不过,这些人,看是看,想是想,思是思,却谁也没有出声。只有曹彩凤,不时地填茶
            倒水,倒多了一点儿走动。
            王尔烈却也是年浅气盛,总好在老爷子面前卖乖。这会儿,他听了王缙所讲述的联
            后,说道:“这联尤妙。妙就妙在,它将四时和四客都囊括进去了。”
            王缙问道:“都哪四客?”
            王尔烈说道:“白乃白居易,林乃林和靖,苏乃苏东坡,我乃棋客酒客诗客也。”
            王缙听了,说道:“这话,说的也不差。”蓦地,他将话题一转,说道:“以上所
            言,都是身外话,现在咱来个眼见为实的。尔烈,你能不能面对着这盘棋子,自制一副
            联,让为父听来。”
            王尔烈一听,说道:“你是说这棋子上的字吗?”
            王缙说道:“当然。”
            正这时,崔彩凤打茶回来。她看了棋盘一眼,说道:“这副联可有点不好成。这红
            蓝双方棋子,是:将、士、相、帅、仕、象、车、马、炮、兵、卒,共有十一个字,要
            联成上下一副联,却分得不会均衡了。”
            不料,王尔烈却说道:“这有何难,看我将它掰开。接着,就听他说道:
            马走斜,车走纲,小卒过河象对相,帅到最后还呼帅;
            包半炮,火半炝;轻兵渡江士出仕,将临归终仍唤将。
            崔彩凤一看,十一个棋子上的字只用了十个,还缺一个,便问道:“你这是为了好
            分,竟丢一子。”
            王尔烈问道:“哪个?”
            崔彩凤说道:“炮。”
            王尔烈说道:“炮打隔山罩,掰的就是它。你看,‘炮’的一半不有‘包’吗,
            ‘炝’的一半不有‘火’吗,火、包合起来不是‘炮’吗!”
            大家一看,都有些骇然,感到王尔烈这孩子确实是天资过人,聪敏无比。
            见到这个场面,王缙认为是到了该要说话的时候了。于是,他说道:“学彼之长,
            攻己之短,这是世人所常说的话也。水深流且慢,人贵语尚迟,这是世人所积累的谚也。
            近日来,我一直在观察你的言行,见浮荡而有余,稳健则不足。前日,我会见了你的执
            业塾师崔璨老先生,他说,你们曾东门试骏,在对答中曾引用过韩愈《师说》中的话。
            现在,我想将《师说》中的话再引到这里,并说之于你。《师说》云:‘生乎吾前,其
            闻道也,固先乎吾,吾从而师之;生乎吾后,其闻道也,每先平吾,吾从而师之。吾师
            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后生于吾乎?是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
            这话流传了八百余载,应该说不无道理吧,你当细玩味之。”
            王缙说罢,想了想,又道:“我离家千里,眼看着又要走了,不能总在你身边。父
            不在,母大;母不在,兄大;兄不在,嫂大。你应该很好地听你母、兄、嫂的话,严求
            自己,以锤炼出个人才来,也是我王氏家族的几代愿望了。”
            接着,王缙又说道:“严求自己,努力进取,不等于争强斗胜。越是优势者,越应
            有海涵才是。纵览今日棋局,我倒有一作结楹联,不知你如何体会了,让我先来说说看。”
            随即,他吟哦出这副楹联来:
            世事如棋,让一着不为亏我;
            心田似海,纳百川方见容人。
            王尔烈一听,晓得这是家父要自己配上一联,以表达自己的心计,也算要了个口供
            了。他想了想,当场说道:
            喻语同灯,亮一点即明慧胆;
            警言若闪,动几弯便彻惊雷。
            过几日,王缙休假期满,便踏上赴任归途。他临走时,将王尔烈叫到跟前,没有说
            得太多,只给他留下一道算术题,让他细细演求。这道算术题是:棋盘上,纵横共有六
            十四个方框,从第一个方框做起,先填两粒米,以后成倍递增,看到第六十四个方框时,
            能填有多少粒米。
            他初听时,觉得容易,当即答应下来。待家父走后,他即行演算。哪想,他演算到
            第三十二十方框时,就演算不下去了,那米粒的数量就已足能装两麻袋了。他概算一下,
            要推算到第六十四个方框,唯恐米粒都要把天下的大地覆盖上一二寸厚了。他没有再往
            下演算,把这事当他二嫂曹彩凤说了。
            曹彩凤说道:“六弟,看你这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了。你道老爷子真是叫你去演算
            吗?这是让你喻理,从中找出个道道来。”
            “什么道道?”王尔烈问道。
            “它说明着世上的知识无尽焉,让你努力去探取。遇事,不要看其表面容易。往往
            是越容易的事,竟是越艰难的事。此当切记。”
            王尔烈一听,茅塞顿开,说道:“是了,老爷子在家日曾问过我:世上是金子贵重,
            还是银子贵重。我曾答曰:金子贵重。老爷子说:错了。最后告诉我:‘仁义’二字最
            为贵重。
            看来,这都是同出于一理的了。”
            王缙走后的一天晚上,曹彩凤将王尔烈唤到自己居室。
            那居室里,点着一盏带红罩子的灯。
            王尔烈进屋一看,见曹彩凤正坐在灯前看书。再一看,曹彩凤的脸被那灯一照,显
            得红扑扑的。常言“月下观鲜花,灯前看美人”。再加上曹彩凤年轻,长得又俊俏,这
            可变得更加妩媚动人了。于是,他灵犀一动,话又来了。但是,又一时地找不到相应的
            话,正这时,他见曹彩凤在看书,便说道:
            “二嫂读的可是《闺秀家训》,还是《女儿经》之类?”
            曹彩凤将书一亮,说道:“别没话找话,自己看去。”
            王尔烈一看,见是《百家姓》和《万事不求人》。于是,王尔烈吃惊道:“啊呀,
            就凭体这名门闺秀,大家才女,还读这个!”
            曹彩凤道:“这个怎的,你以为它浅白,低下,不值得一读吗?好,现在我就就这
            二书问你两个问题。你知道《百家姓》是谁作的?”
            这下子,可把王尔烈难住了。他自幼开始读书,念的就是《百家姓》,早已背得滚
            瓜烂熟了。然而,关于它是谁作的,却还未曾想过。不觉,有些语迟。
            曹彩凤看了,小嘴一抿,说道:“六爷,怎么样?还夸海口不!告诉你吧,《百家
            姓》的作者姓钱,钱塘人,这本书产生于宋初。其首句‘赵钱孙李’就点明这个意思了。
            宋乃赵氏天下,故‘赵’为一姓;‘孙’,乃宋太祖赵匡胤的正妃忠懿;‘李’,则其
            又一妃子,江南李氏;‘钱’,则是作者姓,置于赵姓之后,孙李之先。你不要以为
            《百家姓》是社学村书,当以日用之。”
            王尔烈听了,也只好点头称是。
            曹彩凤又问道:“你知道《万事不求人》是本啥样的书?”
            “不是一本家喻户晓的凡事读本吗?”
            “它里面包含哪些内容?”
            王尔烈又一时答不出。
            曹彩凤说道:“《万事不求人》,除包含着人人必读的《百家姓》、《三字经》而
            外,还有平时简用的楹联、家书范例、请帖范例、算盘归除、卖契文约、典当合同、李
            淳风地亩经、文武官职封赠、夫人诰命封疏、大清律小条、乡村趣话等。这些虽为浅显,
            实则居家必用也。”
            一席话,又将王尔烈说个哑口无言。
            不过,曹彩凤又接着说道:“六弟,你也算问对了。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读这些书
            吗?我告诉你,这不是我读的,而且还等着你当先生呢。”
            “谁?”
            “你等着。”
            曹彩凤说着,便走了。
            不多时,一阵脚步声传来。王尔烈还以为是曹彩凤回来了呢。待他抬头一望,竟把
            眼睛睁得挺大。
            原来,立在他面前的,正是那年他在辽阳城里天然居酒馆喝酒时认识的那个陈姑娘。
            这时节,陈姑娘已经出脱成大姑娘了。变得更加妩媚、动人和漂亮了。
            他仍记得着陈姑娘,名叫月琴。
            陈姑娘的这次来,全是曹彩凤一手安排。王缙在离家赴任前,曾给曹彩凤留下话。
            他说道:“尔烈,年龄已经不小了,婚事也该办得了。你在家里,相应地照看一下。见
            有合适的,可以给选择一个。只要是品貌相当,知书达理,就可酌情办理。”
            这事,正好说在曹彩凤的心上。关于尔烈与月琴姑娘的事,她早有所闻。她借丈夫
            尔杰去辽阳城的机会,曾委托他了解过,认为人还可以。于是,她便将陈姑娘接了进来,
            也好成全他们的姻缘。陈姑娘来到家里,她搭眼一看,更是相中了。因此,在这晚上便
            将尔烈唤了来,让他们相见。她灯下放的《百家姓》和《万事不求人》,也是为月琴准
            备的,也好让她多识些字。
            尔烈见了月琴姑娘更是高兴,便甜甜地看个没够。曹彩凤更会成全事,她当下决定
            将月琴留在府里,先作佣女使用,让她负责尔烈书房及桌上桌下的事。月琴明白,这是
            曹彩凤别有用心的,更是千恩万谢。
            月琴姑娘,是个穷家出身,本来就勤勉,再加上生的乖巧、伶利,只讨得满家人的
            喜欢。
            一日晚饭后。曹彩凤将月琴唤到跟前,说道:“屯北豆腐浆岭下,婆母娘家需要一
            壶豆腐浆,我看,你就给送去吧。”
            月琴闻声,向外一望,用手提了一下衣角,想出声,却又把话咽了回去。
            曹彩凤一看,心里明白了,笑道:“你是嫌天头快黑了,有些害怕,是不?”
            月琴笑了笑,仍未出声。
            曹彩凤说道:“不要怕,我给你找个做伴的。到时候,你还嫌这机会不多呢。”说
            着,用手一指窗外,“你看谁来了?”
            月琴搭眼一看,见是尔烈,心顿时跳起来,脸上也像有些发烧。
            曹彩凤催促道:“你俩还不快走。”
            月琴这才将壶拾起,回了回头,对曹彩凤说道:“二嫂,你这人——”
            “真坏,是不?”曹彩凤接腔道。
            “那可是你自己说的。”月琴说着,便同尔烈出了院子。
            由风水沟屯里到豆腐浆岭下,也只在三里地左右,不消一袋烟的工夫便到了。待他
            俩将豆腐浆壶放下往回走时,天头已经黑了下来。月琴要尔烈快些走,尔烈却放慢了脚
            步。其实,月琴也只是嘴上说,两脚也根本没有挪动多大。偏巧,岭下有一条小河,名
            叫豆腐浆河。他俩看看,便不约而同地向那里走去。
            两个青年人离得挺近,但是话却都有些说不出来。
            尔烈望了月琴一会儿后,说道:“月琴。”下边的话也没有了。
            月琴望了尔烈一会儿后,说道:“尔烈”。下边的话也没有了。
            又是一阵沉默。
            还是尔烈先出了声,说道:“咱俩对副对吧。”
            月琴说道:“对对,我能行吗?”
            尔烈说道:“咋不行,哪次喝酒,你不也是和上几联的。”月琴说道:“那都是些
            乡间俚谣,有些粗俗,上不得大雅。”
            尔烈说道:“我就是喜欢那乡间俚谣。”
            月琴说道:“那好,你就出个上联吧,可得是简单的,别让我出丑。”
            尔烈说道:“保证简单。我出的联是‘豆腐’。”
            月琴一听,扑哧笑了。
            尔烈问道:“你笑啥?”
            月琴说道:“你是豆腐之家出身,现在又临这豆腐浆岭、豆腐浆河,你竟然又出了
            个‘豆腐’联。”
            “你不是要简单的吗,这回可是够简单的了。”王尔烈道。
            月琴说道:“简单是简单,学问可不简单。”
            尔烈说道:“这里还有学问?”
            月琴说道:“当然。你可知道‘豆腐’的来历吗?”
            没想,这话竟然将王尔烈给问住了。
            月琴看了,便给尔烈讲起豆腐的来历来。
            有人说,豆腐是汉代淮南王刘安所发明的,而民间却不那样讲。
            古时,先民们只知道把黄豆磨成豆汁煮浆喝。有一家,婆、媳、儿三人。婆母非常
            吝啬,在生活上总是亏着媳妇,往往煮了豆浆只是自己喝,不给媳妇。
            后来,媳妇怀孕了,很想豆腐浆吃。偏巧,这期间婆婆出门了。媳妇一看,便自己
            泡了豆子,磨了豆浆,准备喝上些。哪想,正当她煮好豆浆,打算喝时,忽听得外面有
            脚步声。
            她以为是婆婆回来了。急忙将豆浆倒在锅台后的一个空坛子里,盖上了盖子。
            然而,她走出厨房一看,见回来的是丈夫。于是,她一块石头落了地,便拉着丈夫
            一起去喝豆浆。谁知,待打开坛盖一看,见豆浆已经变成了雪白的凝固物了。丈夫看了,
            说道:“你别逗我了,这哪里是豆浆!”
            原来,这坛子曾腌过咸菜,里面尚有些盐卤。由于这盐卤一点,豆浆便成了这凝固
            物。
            小夫妻两把它取出来,只见它清白如玉,细嫩似脂,用嘴一吃,味道鲜美可口,非
            常喜人。
            丈夫吃了后,说道:
            “世上,凡物皆有名,咱也给它取个名吧。”
            小媳妇听了,说道:
            “可也是,那么叫什么好呢?”
            小媳妇一想,笑了,说道:
            “有个名字可挺好,就怕你听了不愿意。”
            丈夫说道:
            “怎么能会不愿意呢?”
            “好,那我就说。”
            “快点。”
            “我是你啥?”
            “妇呗。”
            “你是我啥?”
            “夫呗。”
            “方才你说我啥来着?”
            “我说你逗我来着。”
            “好。逗你,是逗啥?”
            “逗夫。”
            “对,咱就叫它逗夫吧。”
            “那么,我逗你,不成了逗妇了吗!”
            小媳妇一听,说道:
            “逗夫,逗妇,这样叫下去有些不雅,咱还是将它改一改吧。”
            “咋改?”
            “逗夫,逗妇——这物是豆子做的,也占一个‘豆’字;再把那个‘夫’、‘妇’
            字,换成同音的‘腐’字,干脆就叫它‘豆腐’得啦。”
            “好好,就叫它‘豆腐’。”
            小俩口乐得蹦起来。
            从此,“豆腐”这名便传了下来。
            王尔烈向来敏慧,想事来得快。他听了陈月琴讲述的豆腐来历的故事后,说道:
            “这样说来,你今天对我讲,逗我,那就是逗夫了。”
            陈月琴也有所悟,说道:
            “别逗了。这会儿,你又来逗我,这不就是逗妇吗!”
            她说过后,自觉失言,说道:
            “你真坏,净拣便宜。”
            “怎么是我拣便宜?那是你送上门来的。”
            王尔烈说着,往陈月琴跟前凑了凑,就要动手动脚。
            陈月琴也没有躲,只是说道:
            “别那样。”
            这时,月亮斜了过来,将两个人的影子印在地上,随即又叠合起来,成了一个。
            王尔烈望着那叠合的人影,说道:
            “咱俩要结成夫妇,就像这影子,两人变成一个人了。”
            “那样,就是我影子中有你,你影子中有我。”
            “那样,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王尔烈说着,就又要张臂去搂陈月琴。
            陈月琴道:
            “先别那样,咱还是联句吧。”
            “你说是对对联吧。”
            “不,联句。”
            “那还不都是一回事。”
            “不是。联句就是联句。联句能随便些。要对联,俺就对不过你了。”
            “看你说的。那好,就由你。”
            “那么联啥呢?”
            “你不是说个‘豆腐’的头吗!”
            “还是‘豆腐’,好,就这样。我开始说上句了。”
            说着,王尔烈与陈月琴二人,一人一句地联起句来:
            “豆腐;”
            “卤水。”
            “卤水点豆腐;”
            “豆腐泡卤水。”
            “卤水点豆腐,豆腐嫩;”
            “豆腐泡卤水,卤水香。”
            “卤水点豆腐,豆腐嫩,越嫩越点;”
            “豆腐泡卤水,卤水香,越香越泡。”
            “这样,你变成一块豆腐;”
            “那样,我变成一块豆腐。”
            “再将你的豆腐打碎;”
            “再将我的豆腐打碎。”
            “豆腐打碎,合在一起;”
            “豆腐打碎,拌在一块。”
            “然后,再做成豆腐;”
            “然后,再合成豆腐。”
            “于是,你的豆腐中有我;”
            “于是,我的豆腐中有你。”
            “如此,二人便合成了一双;”
            “如此,二人便配成了一对。”
            “你中有我;”
            “我中有你。”
            “你就是我;”
            “我就是你。”
            “你你;”
            “我我。”
            “你;”
            “我。”
            “卿卿我我;”
            “我我卿卿。”
            说着,王尔烈猛地扑向陈月琴。
            说着,陈月琴猛地扑向王尔烈。
            两个人就要抱在一起了。
            两个影子就要合在一起了。
            蓦地,陈月琴放松了双手,停止了扑奔。
            王尔烈发现了陈月琴的这个情态,问道:
            “咋的了?”
            陈月琴未有出声。
            王尔烈上前,用手一趟陈月琴脸,见有些潮湿。再看,那脸在月光下闪闪着晶晶泪
            珠。于是,他惊异地问道:
            “怎么,你哭了?”
            “我怕。”
            “怕什么?”
            陈月琴不肯说出。
            王尔烈继续追问。
            “我只怕咱俩到不了一起。”
            “怎么说?”
            “我是个乡间小女,你是个名门少爷,恐怕是有些不相配啊。”
            “啥相配不相配,只要我不嫌就行。”
            说着,尔烈将月琴的双手捧在手里,那样子就像捧颗桃……
            没想,后来这事还真打月琴的话上来了。由于王府老夫人崔云鹤,以为不是门当户
            对,不同意这门婚事,竟又耽搁上数年,险些演成终主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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