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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谁在我的耳畔轻轻絮语:想死死攥住的回忆,只能像指间沙悄无声息地流掉;要念念不忘的事情,只能在不情愿时无能为力地忘掉;忘记的时候,我们就成了顽固的小老人。
我把你的伞弄丢了。 它一直被放在书包的夹层里,起初我能感觉到沉甸甸的分量。后来,在漫长的路上匆匆行走,无暇注意身边的风景,便对那微微的重量也没了感觉。当乌云被一声雷击得稀里哗啦地坠落,当我走在空旷的大街上被淋成落汤鸡;我找不到你的伞,我把书包里的东西全部倒出来,它们散落在雨中,七扭八歪地看着我。 你和我共同触摸过这片黑色的土地。你告诉我,土地有黄色的,有红色的;有沙质的,有粘稠的。我看到你那一汪清泓般的眼睛,风一吹,就荡开层层涟漪。那时我就该明白:你不羁的心是不会固守在小镇里的。 我匆匆跑到家,寻找你的痕迹。你留下了什么东西,在我的体内渐渐苏醒。我如此急切,只要寻得一样,寻得一样关于你的痕迹,我便可以将回忆全盘托出,不让那丝丝缕缕恍惚的影像剜着我的心。 或许那把伞是你留给我的唯一记忆,可它丢失了。这疏忽彻底扰乱我盲目的生活。你的大眼睛,你模糊的相貌,你轻柔的声音,你牵着我的手,都一点点地渐渐远去了。我愈是想使它清晰明亮,它就愈是使我模糊懊恼。 好吧,好吧。我忘记你了。 为何硬要想起你,为何迈进你的圈套,为何留给我一把伞,让我在快要忘却的时候猛然想念?不,从不,从不想念你!你决绝地离开之后,只剩我蹲在地上埋头哭泣。你还是离开了,这般残忍。 如果心疼我,就不要离开。昏默的路灯下,我用力挽着你的手。那是聒噪不安的夏日,我触到你冰凉的肌肤。你的眼眸那么深,我当时想,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那是刻骨铭心的——恨。 如果离开,就不要再回来!我忍住快要汹涌而出的眼泪,声嘶力竭地喊着,疯狂地喊着。你痛恨你的父亲,你要离开家,离开这儿。你瘦削的影子在湿润的眼中消失,我终于失去了所有力气,蹲在地上,连忍住眼泪的力气也没有了。原来,小镇已经没有你留恋的人。 不要再回来,不要再回来。我日日坐在门口望向路的尽头,你真的没有再回来。你的父亲自你走后就衰老了许多,他不去工作,不再酗酒,终日待在家中。最初,他常常忿忿地骂着:兔崽子,要是回来俺就打断你的腿。后来,他变得平静沉默了,和我说话也只是一问一答。他呆滞地望着窗口,兔崽子,兔崽子……一直念叨着。 光线强烈地射进屋内,恍恍然,耳边响起你不在调的歌声:“想回到过去,试着抱你在怀里,羞怯的脸带有一点稚气,想看你看的世界,想在你梦的画面,只要靠在一起就能感觉甜蜜。”因为被同学嘲讽,我哭着在雨中行走。感谢那场雨,你没有看到我的眼泪,同样感谢你,轻轻扬起伞的瞬间温暖我小小的心窝。你为我撑起蓝色的天空,轻轻唱着歌,满脸的孩子气。然后你把伞放在我的手里,笑嘻嘻地和我说再见。 再见。你的声音像阳光一点点地吞噬乌云,又一寸一寸地照耀在我的身上。 第二天,我看到你鼻青脸肿的样子。我知道,你是和欺负我的同学打架了。我快要哭了,发自内心地想哭。你滑稽地挤眉弄眼:啊,没什么没什么。就凭我,能以一敌三,可是他们有四个人。惨哦!我被你逗笑了,可眼泪还是汹涌澎湃,肆无忌惮。 叔叔,他会回来的,您不用担心。 这句话,我都忘记和你的父亲说了多少遍。 有时你的父亲会放下尊严哀求我,看到兔崽子,一定要让他回来啊!他怎么不回来啊,狠心扔我一个人在这,就是死了连一个送终的亲人都没有啊!我拥抱住你的父亲,不忍去看那张沧桑的面孔,不忍去听一个四十岁男人的嚎啕大哭。 那一颗颗掷地有声的眼泪,让我看到那个昏默冗长的夏日傍晚。你冲动地与正在喝酒的父亲大吵,你吵嚷着要去海南看母亲。你和我说过,你想念母亲,你厌倦了父亲的独断霸道。你说只是去看看母亲,不久后会回来的。我理解你。可是你的父亲暴躁地阻止了,你的父亲呵斥你,说不会把辛辛苦苦养育成人的孩子白送给那个女人。你拎起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了,连句再见也没说。 我一度以为,你会为我留下,或者回来。 我是真的,想回到过去,用力挽住你的手,不让你走。 看望你父亲后,我继续走着既定的轨道。路过花店,看到小雏菊开得正灿烂,买了一捧抱在怀里。 我静静走到你的坟前,为你带来这缕馨香。 那日汽车尖厉的刹车声,混杂着血腥气息的馨香,小女孩哭喊着寻找妈妈的惶恐,在我的身体内翻江倒海,头痛欲裂。你在血泊中奄奄一息,虚弱地对我说,帮小女孩找到妈妈。我失声痛哭,恨着你,为何你不肯自私一点,为何要去救小女孩,为何要我帮她找到妈妈?你的妈妈呢?你不是日思夜想地要见到妈妈吗?我不停地捶打你,我要让你醒来,赶快醒来! 小女孩抱着雏菊花,轻轻亲吻了你的额头。 此刻的我们,都成了黑夜中无比黯淡的星光,渐渐地被淹没。惟有内心扯不断的绵长的思念,在漆黑中闪着熠熠的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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