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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人類是不是地球的“癌症細胞”?
老張是我們高中同班同學中唯一念醫學院的同學，他是癌症醫生。我們雖然是好朋友，但我們常常開玩笑說最好不需要去找他。
同學聚會，老張一定會到，他的收入高得不得了，所以有的時候他會請客，偶爾同學中有人發生一些經濟上的困難，他也會慷慨解囊。
雖然老張對人很慷慨，卻過著很簡樸的生活，他每次都坐公共汽車來聚會，他也乘公車離開，現在有了地鐵，他當然都乘地鐵。他也從不大吃大喝，我的感覺是，老張非常不喜歡過舒適的生活。
我們都是六十歲左右的人，到退休年齡，卻沒有人真正退休。大概四個月以前聽人家說，老張退休了，醫院還為他舉行了一個退休儀式，而且聽說場面有些感傷。
我弄不清楚是怎麼一回事，正想打電話給他，沒有想到在台北的一家書店碰到了他。他正在買偵探小說，看到了我，高興得不得了，一把抓住我，找了一家優雅的咖啡館，坐下來大談他所喜歡的偵探小說，我也聽得津津有味。
可是，我注意到一件事，老張瘦了一些。
老張是個聰明人，他當然知道我已注意到他的消瘦，他主動地告訴我，他得了癌症，已經只有幾個月的生命。對我來講，這真是青天霹靂，也沒有問現在有沒有治療，因為我想他是這方面的專家，應該知道如何治療。
離開咖啡館的時候，下雨了，我替老張攔下了一輛出租車，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看到老張乘坐出租車。
一個月以後，老張來鄉下找我，我們一起去了附近的農場看油桐花。那裡的油桐花種在道路兩旁，大樹成蔭，車子開過滿地的白花，真是奇景。老張雖然時常面露倦容，但他一再說不虛此行，因為，他以後再也看不到這種遍地都是白花的情境了。
除了看花以外，老張也對我們學校的多媒體系統有很大的興趣。我們的研究生替他演示了好多有趣的系統，老張仔細地看這些表演，也問很多有道理的問題。這也是我看到老張的最後一次。不久，老張就去世了。
我當時心中納悶，為什麼他走得這麼快？以他的專業素養，他的癌症一定是初期，他所能得到的治療也一定是最好的。為什麼他這麼快就走了？
我們都收到了訃聞。訃聞中除了絕對婉謝花圈這些玩意兒外，還有一個特別的請求，請大家在指定的地點坐他們家租的遊覽車去。訃聞中，好像拒絕任何人開汽車去參加葬禮。
葬禮期間來了一大票名醫，他們都面容嚴肅。我們這些人看了這麼多的名醫，更加深一個疑問：為什麼老張走得如此之快？
謎底終於揭曉了，老張的兒子致詞的時候，告訴我們一個我們都不知道的故事：老張從頭到尾沒有接受任何治療。
為什麼呢？老張的兒子在禮堂中放映了一段錄影帶，在這段錄影帶中，老張解釋了何謂癌症細胞？
他說，我們常以為癌細胞是不健康的細胞，其實不然，癌症細胞是最健康、最有活力的，別的細胞雖然會分裂，但分裂會有止境，癌症細胞的分裂永遠不會停止。不斷的分裂就需要不斷的吸取養分，但是人的養分有限，癌症細胞的不斷分裂，最後將其他正常細胞的養分也吸取得一乾二淨。
老張認為就好像我們身體裡的“癌細胞”一樣，我們這些人類也都是地球上的“癌細胞”，因為我們過度追求享受，所以我們就要吃得多、吃得好。因為有錢，所以我們消耗掉大量能源。可是，地球上就這麼多資源，我們用得多，其他人類就倒楣了。
老張在錄影帶中一再地強調，百分之八十的資源，由百分之二十的人類消耗掉。他也一再地提醒我們，如果，全世界的人都像我們這樣地吃遠洋的魚，全地球海裡的魚只夠我們吃一天。
他一再地問一個問題：如果，全世界的人都像我們一樣地享受，地球上的資源能撐多久？四十年後，石油就用光了。
老張的錄影帶也介紹了非洲二千五百萬人得到了愛滋病的慘相，非洲大批人得到愛滋病，卻沒有人得到任何治療。歐美雖然有治療愛滋病的藥，但這些非洲窮人，如何有錢買這種藥呢？
這一段的聲音被消除了，但這一段靜寂的錄影帶，帶給我們極大的震撼。那一段沒有任何聲音的錄影帶，解釋了一切。老張早就對於他的生活好感到內疚，所以他一直儘量地過得很簡單。老張熱愛生命，但是他更熱愛其他的生命，他不願因他自己的生命而影響了別人，他不願意看到自己太多的消耗資源，過度的“健康”就是“癌細胞”了。
最後，老張提到他自己的病，他說他的病是不可能痊癒的，花了很多錢以後，他至多可以多活三至四年，在這三、四年內，他認為他所能做的卻非常之少，所以他不願意為了他多活的這三、四年的生命，而花費大量的醫藥資源。老張的兒子告訴大家老張臨死以前捐了大筆的錢給一個慈善機構，專門用作醫治非洲愛滋病人之用。
老張如果多活幾年，也許可以多醫治一些人，但是他的拒絕治療，對我們而言，卻是一個更強有力的震撼教育。前天，我們又有同學會，每人一個簡單的盤餐，沒有人發牢騷，每個人都對自己的命運感到滿足。現在我家平時只開電扇，有客人來才開空調。我們也越吃越簡單，每次餐後有香蕉就心滿意足矣。
我現在住的是公寓，有時也難免想念當年在國外住的獨門獨院房子。現在我的想法也改了，如果每個人都住那樣大院子的房子，我們恐怕會看不到一片青山，一片綠水，滿眼所見就只有房子了。
老張說得有道理，我們已經生活得太好了，我們不該是地球的癌症細胞。我們應該將青山綠水留給下一代，留給別人。老張瀟灑地離去，卻使我們可瀟瀟灑灑地活著，使我們都輕鬆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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