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中,我们都要去一些陌生的地方,接触一些陌生的人。
我们不知道,哪些地方,去了以后,永远不会再去;哪些人,见了这一面后,亦成永远。 我们更不知道,哪些地方,去了之后,我们永不会再回来! 宛如我们的红颜,曾经明媚绝艳、面若桃花,哪一夕后蓦然发现齿缺发秃、老态龙钟。鲜活的生命,鲜活的美丽,只不过春梦一场…… 一、八年换棺 (1) 如果不去严思汝家,她或许永远不会看到这出诡异的“八年换棺”。 如果不是一周前,严思汝向她求婚,她或许不会千里迢迢跟他前来。 如果她身边有父有母,有可商量有可替她拿主意的亲人,她或许不会这么快就答应他的求婚。 如果…… 宫莲不知道,这个暗藏隐秘的世界,没有如果,只有结果! (2) 他的家乡,比她想象中的要远。 那是车到不了的地方,宫莲与严思汝下了火车,再租了辆马车,一路颠簸,一路尘土,才到了一条小路口上。 前面这条小路陡削的,弯弯的,向上无限延伸,像是有大片的山丘等待在路的末端,又似是下坡,谁知道那路的背后是什么在等待着自己?况且小路两旁全是绿的发黑的灌木,密密匝匝,浓密的几乎要遮了天。这是一条马车过不了的小路,严思汝付给车夫钱,满含歉意的眼神看了看宫莲,宫莲这才知道,得下车了。 不知为什么,在提步欲前时,宫莲的内心产生极大的不安,看了看未知的幽暗前方,静悄悄的没有一点人声,她疑虑的,犹豫着说:“我怕……” “怕什么?”严思汝停下脚步,看着宫莲的眼睛。 “我怕你们家的人,会不喜欢我。”宫莲用低低的声音答道。 “瞧你,又胡思乱想了。”严思汝走了过来,放下行李握着宫莲的手,宫莲的手有些冰凉。 严思汝手心中传达过来的温暖,使得宫莲忐忑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宫莲提起了行李,作出了往前走的姿势。 严思汝笑了。 两人提着行李,穿过了这条小路。 在攀爬这条小路时,宫莲产生了很奇怪的感觉,她觉得自己像是包围在一片窒息的灌木丛中,越挣扎越会受伤害似的。她小心翼翼地走着,可越是小心,越觉得身边的芒刺正在悄悄逼近,那些尖利的刺,宛如不是依附在它们的宿主上,而是漂浮在空气中,会随时出来,扎得人体无完肤…… 宫莲被自己的这种意念折磨得快发狂时,原本逼仄的空间,突然刮来一阵猛烈的风,没想到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小路顶点,看到了整个暴露在他们眼前的山。 山毫无奇异之处,只是有一股说不出来的神秘,如盘旋在山顶上的云雾,萦绕在四周。 宫莲的感觉没有出错,不远处的景象,让她悚然一惊。 她看到,入云参天的竹林,墨绿的林梢大团大团的,给山面形成阴森的荫影,无数草棚下的断碑破棺,留着风雨侵蚀的痕迹,突兀醒目。山上有一群穿着森森白衣的男女,正安静地围在一口破棺旁,只有一名老者引颈,如歌如泣地唱着,听不懂唱的是什么,他的声音一忽儿凄惨嘶哑,一忽儿高亢庄严,像是一具没有力气的躯壳在同自己的灵魂打架,又像是在招唤着身旁已死去的魂,再次复活。 老者的声音幽幽地回荡在空旷的山林中,黑压压的群山之间有回应,似无数魂魄在争先恐后地呼应着。 “八年换棺!”严思汝兴奋的声音。 宫莲不解,问:“什么是八年换棺?” “我们这里,每过八年,生者一般都要给故去的亲人换一次棺木。这可是八年才得一见的。没想到,我们一回来,就看到了。宫莲,我们过去看看。” “你说的,可是给死人换一口棺材?”宫莲问。 “就是这个意思啊。” “不!”宫莲吓得有些变色了,她拒绝道,“这有什么可看,别去了。” “去吧。”严思汝说,“每一次换棺,都会有预示。它会以一种特别的方式,提示参与换棺的某一个人将会遭遇到什么。你不知道,换棺的预示是很准的。与其听瞎子算命,还不如去看一次换棺。这是最好的占卜吉凶祸福的机会。” (3) “可是你瞧,那里的人那么多,最终测算的是谁的吉凶祸福,恐怕谁也不知吧。” “所以换棺的人要越少越好。一般都是自家亲人,外人无法参与其中的。” “可你……”宫莲更纳闷了。 “我?”严思汝脸上微微露出了一抹得意之色,他毫不掩饰地说:“我是严家大少爷,我能参与到族中任何一家换棺仪式中去,这也是对方无上的荣耀。”说完,他调皮地眨眨眼睛,像是把她看透到内心深处,笑着问:“想去看看吗?或许这次预示的,是你的未来,也不一定?” 宫莲真犹豫了,她是真的怕见死人,她甚至能想象在棺材中的尸骸是怎样的狰狞可怕……但尽管如此想象,还是敌不过对换棺占卜的好奇。 或许,潜意识里,谁都在希望,希望自己或许是人堆中最独特一个!或许最与众不同的!或许最贵不可言的!或许与佛结缘的!或许……或许都是忘却的回归,期盼着有一个声音,告诉你,最想的结果,最近的距离,就在眼前。 严思汝拉着宫莲的手,稍稍一用力,后者的脚步便迟疑地跟随而上了。 果真如严思汝所言的,原本那些人肃穆站立着,表情凝重的,一看到严思汝,先是一惊,但都没有表现出不快,仍旧是静默着允许他与她的靠近,甚至给他们让出了一条直达坟的道来。 其他的人都俯首帖耳地站立在一旁,只有一个很美艳的女子,很突兀地僵立在一旁,一双凤眼配着她的表情,有几分跋扈,她冷冷地盯着他们。 宫莲感觉到了对方强烈的敌意,正从全身上下的每寸皮肤每个毛孔中散发出来。 被这种眼神紧紧跟随着,没有人能感觉到舒服。 老者仍然在凄厉地唱着,刚才远处听倒不觉得如何,走近了,这像极了哭泣的声音让人全身起鸡皮疙瘩。 等他们俩走近,宫莲更觉害怕,她后悔自己刚才任由好奇心牵引,竟然真走到这里,看到眼前这口由草棚盖着的棺材,感觉到一股无法形容的死亡之气,环绕在身旁。 棺材前放了个案几,案几的两边烛台上各插着白烛,香炉上三根清香还袅袅地飘散着轻烟,一些茶果点心放叠得整整齐齐。 而案几前方的棺材,经过了风雨的八年,已经破烂的不成样子,看来再不换棺,的确对不起住在里面的尸体。 正在宫莲胡思乱想之际,突然四周一片死寂,她感觉异样,猛然抬头,只见老者不再唱丧,他将三支清香抽出,合在手里,对着棺材,拜了三拜,然后将香猛地倒插在土里。又快速地做了一个手势,两个蒙着面的男子走上前来,拿开草棚,合力移开了破棺盖,棺盖发出腐朽木头摩擦的声音,“咯——吱——咯——吱——”当棺盖掀开时,宫莲能闻到从棺材里飘荡出来的霉烂之气。 这气味,浸淫着死亡与黑暗,让人迅速联想到那具看似空深的黑匣子中,埋藏着一具八年不见光的陈尸,甚至可以让人联想到它现在的腐朽…… 宫莲的背脊,一阵凉意。她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 (4) 另外两个男子,抬过一口新的棺材,放在破棺材旁。 四个男子,完成了这些动作后,迅速下退。 老者也拿了块黑布蒙住了口鼻,口中念念有词,走近到破棺材旁,低头一看,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他的表情很奇怪,眼睛里起初有非常欣喜的神采,他说了一个字:“蛇!”,全体人都随着这个字而欢喜起来,包括牵着宫莲手的严思汝,他也兴奋地捏了捏宫莲的手,这表示他的心情非常的好。可接下来,老者的笑容渐渐僵持了,他像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使劲揉了揉,无法确定的神情浮现在他脸上,不是喜悦也不是惊吓,不是平静更不是震撼,什么都不是,只见他的眉头慢慢地皱了起来。 “怎么了?”发出这个声音的,是那名美艳的凤眼女,她犹豫着问:“是死的?” 这句话,像是在人群中炸开似的,大家起初欢喜的表情顿时都消失了,一个个掩饰不住,沮丧挂满了所有人的脸。 趁着声音杂乱,宫莲偷问身边的严思汝:“这是怎么了?” 严思汝的声音也难以掩饰失望,但他还是向宫莲低声解释道:“一般而言棺中无蛇。但如果能在棺中看到活蛇,预兆我们之中的某一个人将富贵平安。如果看到的是一条死蛇,这是不吉利的凶兆。相比而言,棺中无蛇虽然令人失望,但总比出现死蛇这种凶兆要好。看样子,棺中可能是条死蛇,我们中的某个人,是难逃厄运了。” 吉兆,人人抢之。而眼下,面对凶兆,人人都想避之。宫莲可以想象,每个人都恨不得自己不是这次占卜的对象,包括她自己,也如此想。 老者手在半空中一挥,他沉沉的声音压倒了所有的杂音: “是活的!” 周围人顿又兴奋起来。 “不过……”老者没有说下去,他摇了摇头,退了下来,然后转身走到严思汝面前,恭敬而又慎重地说:“严大少爷,您是读书人,见识多,请您移驾几步,去看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老者对待严思汝毕恭毕敬的举动和谨小慎微的语言,让宫莲很是不舒服,严思汝才二十出头,而那位老者,毕竟是年过花甲的长辈! 不过严思汝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自然,他坦然接受老者的恭敬,走到棺材旁,低头一看。 “呀!”严思汝的反应与老者一模一样,他先是一愣,接着是满脸的惊讶,他自言自语道: “没想到!” 宫莲与众人都注视着他的神情,都想从他的神情中看出答案,可是结果更使人茫然。 严思汝一脸凝重,他盯着棺材内,缓缓地抬起了头,慢慢地吐出了几个字: “怎么是这样?” 所有人都无法想象,一条活蛇翻腾在一口棺材中,能出现了怎么样的状况?大家都用手蒙着口鼻,凑近到棺材齐看。 几乎所有人都叫出了声。 棺材内,一具干枯的尸骨上,翻腾着一条蛇,不,确切说是两条蛇。 ——两条活着的蛇! 一条剧烈的扭动着,挣扎在另一条粗壮而有力的蛇的嘴里。不一会儿,这条蛇的大半个身子,已经被另一条蛇一点点地吞吃了。 罪恶而诡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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