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玉誓 为恐为府里带来是非,妙玉毅然要住到西山别院里去。 “你若去了,我必跟着。”水溶有时竟如孩童一般。 “这却不行。满府的人,满朝的事,你却不能不管的,有多少人的性命系在你的身上,万不可为我而肆意。”妙玉轻劝。 “妙儿,你可知一日不见,我亦难安吗?”水溶的深情让妙玉动容。 迎上他热切的目光,重重地点点头,“我也是。只是我终究是个死去的人。” “我发誓,总有一日要堂堂正正的接你入府,给你应得的名分。”水溶的口被妙玉的帕子掩住。“什么名分,只要能在一起,一切足矣!那些个劳什子,要来又有何用?” 手相牵,情相依,渐至初秋,风亦凉了起来,这二人的身影却紧紧相依。 北静太妃固然喜爱妙玉,终亦不能将她留在府里。非她有门户之见,而是水溶在朝,多少双眼睛盯着,况近来多传与水溶交好的十五阿哥,在北静府内见了一个女子,这才弃大业而不顾。这样的是非之言,她虽见多了,却之传得深了,必也能带出祸端来。好在德妃娘娘做了安排,弘已有自己的府邸,再过些日子,只管风风光光地将黛玉娶过去就是。 一个乍凉的初秋夜里,一驾普通的马车,妙玉拜别太妃,辞别泪水涟涟的黛玉,水溶一骑快马送她出城。 灯光点点,回首望去,黛玉单薄的身影立在风中,妙玉合掌默念,佛祖保佑一切顺顺当当! 又恢复了一个人的日子,水溶送她来当日便被她撵了回去,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瞧着那身冰冷,水溶无奈的摇头,亦知妙玉的深意。她深怕累极了他! 拍马回去,眼前仍是一身白衣的妙玉,要定了她,却不能与她厮守,这样的苦痛撕咬着水溶。又一匹快马前来,黑衣黑裤,看见水溶纳头就拜,递上一封厚厚的书信,水溶览罢,嘴角淡出一丝笑意。终于是时候了,蛰伏三年,任忠顺府胡作非为,招揽异己,就连当今亦是坐视不理,兵部、吏部,忠顺府渗透得愈来愈深,人人都道当今极为恩宠那府,人人都道依附在忠顺府上的几个嫔妃最为炙手,只是人人都忽略了:得意之时必有失意之处。 当年,当今就以同样的计策除掉权臣,忠顺府却未从中吸取教训,飞扬跋扈惯了,亦从未前些日子因为妙玉之事而引起的罚俸瞧出端倪。 犹记得,被当今召入密室,使他暗暗收集忠顺府不轨证据,圣心如日,早就瞧出了忠顺府在几个阿哥之间跳来跳去、搬弄是非的伎俩,他要的是一朝斩草除根,永绝江山后患。 如今,这机会终于来了,终于拿到了最有力的证据,终于可以替朝野百姓长舒一口气,只是难免受牵连的却是那些阿哥和嫔妃了。水溶长叹一声,快马加鞭,往京里而去。 次日,眼睛肿肿的黛玉一早起身,紫鹃知其心思,为恐他人见了耻笑,忙拿些冰包在帕子里,替她轻轻敷着。 一丝丝凉意渗过来,甚是舒爽。“哪来的冰块?”黛玉奇怪,已是秋日了,怕是府里早就备下的吧。 紫鹃笑着,“姑娘莫动。姑娘这样一个水晶心肝的人,竟不知是谁送来的。昨儿个晚上,姑娘只顾着拉着妙姑娘掉泪,十五阿哥悄悄塞给我的,说今早起来替你敷敷,自会好些。” “他竟如此细腻。”黛玉轻叹。不知今儿他会来吗?要穿哪件衣裳呢?他见了自己的模样,会不会笑话呢?黛玉之心动,由此开启,想她以往亦从未像现在如此顾念,或许这正是情窦初开之故。女为悦己者容,不是吗? 一缕青丝,一根芙蓉玉簪,轻轻地錾在头顶,紫鹃拿出一身撒花粉白的绣裙,黛玉嫌花,照旧穿了那身只淡淡缀了几根翠竹的石榴裙。紫鹃撅嘴,“姑娘,若十五阿哥来,你这衣裳,也太素了些。” 黛玉笑笑,“我穿什么,与他何干?” 紫鹃暗笑,却不言语,端着洗脸水去了。 拿起那本《东坡词》,靠在窗边,听着外头翠鸟齐鸣,日头大大地照进来,风不大,却拂人心怀,真真一个好天气! 弘一进来,便瞧见黛玉如斯模样,发髻歪歪,竹裙夭夭,俏面流波,那神韵不由让他想起《洛神赋》中的一句: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古有翩若惊鸿之美,今有濯濯芙蓉之味。姑娘好兴致,一早便在阅东坡之词!”弘清朗的声音。 黛玉听出他话的意味,面上一红,起身来让坐,却不言语。 弘瞧她神情,知必是已瞧那心迹,一颗心越发喜甚,却藉着小儿女情怀,仍要试探一番。“腊玉细涿芙蓉阙,流目传韵印吾心。我的心迹,姑娘可曾看过?” 黛玉面色更红,却轻拿过那镶玉匣,轻轻启开,一水儿的腊鱼小像中,竟多了一个锦绣缀珠荷包,双手捧起,低着头,红着面,递与弘,一颗心却在扑通扑通。 金丝银线,翠竹破土,三两只双头蝴蝶,环绕其上。清秀的字迹,却是针针绣出,“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弘轻念。黛玉却俏脸如虹。 “玉儿,这是你的答案吗?”弘情不自禁,抓住黛玉的柔荑,却随即放下,他唯恐唐突了她。 想起妙姐姐的话,活着不过是为了一份干干净净的情,活着不过是为了千万年要找的有缘人,黛玉抬头,迎着弘的目光,重重地点头,“从此以后,我的桃源,唯你一人。” 竹林沙沙,送进一阵清风,飘落的竹叶,盘旋在空中;几枝在秋日里吐着芬芳的夏荷,粉里透香,竟引来数只蝴蝶起舞。濯濯日光下,人影成双,低语夹杂着笑意,如斯美丽的画面,许久亦没见过。 40.无踪
“竹林、清湖、芙蓉,玉儿,你喜欢的,我都在屋前弄好。” “屋前?” 弘朗声一笑,“你说过想要一个桃源,我亦说过要走入你的桃源。玉儿,在南边,有咱们共同的桃源。” 弘早就在苏州瞧上了一处清幽之地,山水如画,竹林葱葱,缺的唯有知音。如今母妃已允,当今亦无异议,弘自然亦情愿携黛玉而去。 这几日,宫里、京里都是静悄悄得紧,自那日将那所有力证暗暗交与当今之后,水溶便觉察出这不寻常的气息,所幸弘未沾染其中。 踱在书房内,心却不能静,是啊,是妙儿之故。两日未去瞧她,不知她过的怎样。看如今这情势,当今亦未必在今日有所动。抬脚出门,却瞧见正妃立在门口。 “王爷!”一声娇嗔,身子已附了过来。 水溶皱眉,推开她,等着她的下文。 “妾身听说王爷近来夜不能眠,故亲自下小厨房,弄了一晚百合莲子羹,请王爷品尝。”青花瓷碗与故作娇媚的神韵。 “有何事,只管说来。”水溶急着要赶往西山。 “妾身的娘家哥哥今日前来拜会王爷,求王爷赏脸,见上一见。”她亦是蒙古的世家女子,那哥哥自然不会是平常之辈。 水溶沉吟,蒙古世家的人,自然要见,只是他们竟会挑此时进京,却不知何故了。正妃见水溶往正厅而去,面上甚喜,只是急匆匆的水溶却忽略了那正妃闪过的一丝冷笑。 房门又开了,吱呀的声音,山上的风真真大得紧,妙玉只得站起身来,再去关门,却见院内立着几个黑衣人,冷冷的刀,冷冷的眼神。 “青天白日,不想亦有人来访我这死去之人。”妙玉丝毫不惧,她早已看破生死,只是因为有爱,仍贪恋这个世间。 “你既明白就好,今日正是你的死期。”齐齐拔刀,闪着寒光。 “也好。只是让我死个明白。”妙玉竟笑。水溶啊水溶,你千万莫来,莫要亲眼见到我的死状。既是佛祖只给我们几日的好时光,我亦知足! “好一个中原女子!只是惹到了我家小姐,却是该死!” 你们家小姐?中原女子?妙玉猛然明白来人的来历。人人皆知水溶的正妃乃蒙古人,这些日子在府里的风平浪静,却是她故意弄出来的吗?是啊,任谁亦是不愿与他人共享一颗心。妙玉缓缓地闭上眼睛,等待那刀划过。 早该去了,不是吗?何苦要给他招来如此是非?只是为何心里竟苦似黄连,水溶,好想见到你!下一世吧,若有下一世,我一定不会轻易放手! 闭目的妙玉没留意又一个黑衣人跳了进来,耳语了几句,只觉头晕目眩,身子被人抬起,再也不知身在哪里。一根发簪轻轻落下,滚落在荷塘边。 好不容易应付完厅里之事,水溶快马加鞭,来至西山别院。院里竟静得很,这个时候,该是她抚琴之时。莫不是病了不成?水溶急急进入,却不见妙玉之影。一股不祥之感涌来。 荷塘边静静地躺着一根发簪,是妙儿的!素爱干净的她,不会仓促地将发簪遗落在这里。 “妙儿!”水溶大喊,飞上墙头,四下里看去,只见那青山隐隐,树木葱葱,听到的只有风声和沙沙声。 砰地一声,琴弦竟断!正在抚琴的黛玉险些被琴弦弄伤了双眼。慌得一旁的弘忙抢过来,细细瞧了,方放下心来。 “莫不是妙姐姐有什么事不成?”黛玉猜测。 “玉儿,莫想太多,有大哥哥在,她不会有事。”弘劝着。 一阵快马嘶鸣,水溶衣衫不整,闯了进来。“妙儿不见了!定是忠顺府的缘故,你我速速进宫,求当今早下决断。” 弘大惊,黛玉闻言亦被惊得退后几步,无力地靠在石桌上。 “我不该听她的话,不使人过去照看;我不该听她的话,早该日日过去才是。”水溶哽咽。 弘重重地拍着水溶的臂膀,“走,咱们一同进宫。” 当今要惩治忠顺府,如今万事俱备,缺得不过是一个由头。恰水溶等来,说了妙玉之事,前前后后,亦不敢欺瞒,只说妙玉假死,方逃出那府,不料却再被他们掳去。妙玉真正的身世,水溶却隐了下来,当务之急是要先找到她。 当今自然震怒,御林军一举往那府而去。而早就被水溶安排在各地的密吏亦在旨意下达之时安抚住以往追随忠顺府的兵丁官吏。恰如当年的贾府一样,忠顺府瞬间轰然而塌,主子被拘,家丁丫头被拿,几位阿哥却人人自危,不知当今手持的账本还会牵扯到他们哪个。 寻遍了整个府邸,亦拷问了忠顺世子,却无妙玉的一丝讯息。又有圣旨下来,令水溶速审忠顺一案。水溶自然明白,当今不想伤及几位阿哥,自然要速速了结。 无奈,强压下心头的剧痛,打起精神来看那卷宗罪证。却是触目惊心,想不到这忠顺府竟操纵后宫,那贾府的败落亦是他们之举。虽说贾府人人皆无作为,却断然不会到如此地步。若非如此,他的妙儿怕亦是好好的吧。 罪证凿凿,这样的案子亦好办得紧,上了奏章,水溶拖着疲惫的身躯,带着一颗苦痛的心进了府。一曲《梅花三弄》传来,必是林黛玉又在以此曲思虑妙玉了,弘已被速速召回宫里,此时她的心境,必亦好不到哪里去。 何时,这梅园竟落叶萧萧起来,踩着一片枯黄,水溶仰头长叹,妙儿,若你知晓,就让这月光来告诉我你在哪里吧。那边曲子已终,声声凄楚却仍在水溶心头,是上天捉弄还是命运使然,他不信,他与妙儿只有短短几日相聚之期。他绝不信!掌风、剑锋,梅园的落叶更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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