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梅魂 “我愿意。”水溶异常地坚定。“只要妙儿醒来,一切从头开始,一切还来得及。” “大哥哥,不枉姐姐视你如知己。”瞧着这样的水溶,黛玉与弘皆感怀在心。 静痴无奈地遥遥头,长叹,“情字魔人啊!”温水将丹丸与妙玉服下,一万遍经文,数十幅梅花图,大红的灯烛,大红的嫁衣,使他们皆歇息去,水溶一人来至琴边。还是梅花三弄,和着窗外的飞雪,声声泣,声声泪,弄人肠,伤人心。 这是在何地?他是谁呢?那眉目,好生熟悉,难道我见过他吗?嘤咛一声,惊了水溶。 惊喜、热烈的眼神,“妙儿,我的妙儿,你醒了。” 妙玉有些不知所措,他是何人?竟如此亲近于我?坐起身来,见满屋皆是梅图,绕在其中,巧笑倩兮,“你也喜欢梅吗?”又看见那架古琴,“也喜欢抚琴?” 走向水溶,“咱们竟真真像得很。” “你到底是谁?这是什么地方?我为何在这里?”一连串的问题,醒来的妙玉,如小女孩般,处处透着好奇。 门外已是大亮,梅花必然已满枝头了吧。 替妙玉披上大毛衣衫,伸出手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妙玉瞧着水溶笑笑,不知为何,和他牵手竟是如此的心甘情愿。 满眼的红,满地的白,雪意傲梅,冰枝嫩绿,疏影清雅,花色美秀,幽香宜人。妙玉看呆,“这儿,我曾来过。” 箫声顿起,水溶立在梅边吹弹。好熟的曲子,梅花三弄!一个悠长的故事,水溶缓缓讲述。 原来他是我的知己!原来我今天就要成为他的新娘!红梅点点,落在白衣上,宛如一副上天正在挥毫的雪梅图,雪花的洁白,梅花的红润,清亮的眸子里秋水晶莹剔透,深深地看着水溶。 “妙儿,你记起来了,对吗?”热切地水溶。 浅笑嘤嘤,却是摇头,“我为何要嫁你?”嘴角娇俏地翘起来,让水溶心下一紧。 “妙儿,你如若不愿,我绝不勉强,这是给你的,物归原主。”妙玉的那块玉,水溶一直贴身带着。 温软的玉,一个“妙”字,好生熟悉,好似看到了一个中年美妇,一个须眉慈目的男子,如一道电光闪过,“爹!娘!”伸出手去,却只是梅花的清枝疏影。 “妙儿!”水溶忧心,紧抓着妙玉。 热烈的日光直直透了进来,一阵风起,雪又飘了起来,红梅、雪意、灼日,竟有几束聚在一起,打在那玉之上。 一身白衣的妙玉,沐在那金光之中,往事一幕幕,那庵,那人,那琴,那场夜雨,那片荷塘,那些誓言……直直地身子,犹如电击! “师父!”跑向在梅林边现身的静痴。 “妙玉,想不到这玉竟是化解你心窍的密匙。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静痴合掌,“阿弥驼佛!此劫已过,你自保重吧。”静痴去了,留下一地的念经声。 “妙儿!”水溶振奋,却觉此时竟犹在梦中。 是他吗?缓缓的转过来,那颀长的身子,那俊朗的面容,那热切的目光。“水溶,你知道吗?我等了你好久。” 笑着抚向她的面庞,泪却落了下来,“妙儿,我知道,我等你亦等得心焦之极。” “我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你一直在抚琴,我却怎么抓也抓不着你,我以为,从此就永别离,我以为,从此花落去,却不想,上天终是厚待于我,今日,又见到你。”靠在那温暖的胸膛,那熟悉的气息,那刻在心底的味道,紧紧地握住水溶的手,不想再松开。 “妙儿,我的妙儿!”水溶无语,只有这深情的呼唤,将压在心底的离情别绪一一抛洒开来。 入夜,雪意,月光,红梅,大红的嫁衣,大红的盖头,挑起来,一张双目流盼的玉面,如秋水般,一簇高高挽起的秀发,如流云般,芊芊素手,如香菱般。 水溶如痴如醉,伸出手去,却又缩了回来,在妙儿面前,他竟如初恋之时。 妙玉羞赧的一笑,瞧着水溶的剑眉重瞳,风神秀逸,温文尔雅,亦如醉酒一般。 携起手来,共掷一笔,一幅梅图,悠悠地出现。 水溶紧紧抓起妙玉的手,凝视着这寻了千年的心坎之人,说出心底的诺言,“执子之手,与之偕老。” “一生有你,足矣!”靠着他,心下再无他念,他,终是她的有缘人。 次日,梳起青丝,画好红妆,一支笔伸了过来,一双有力的臂膀,揽住她,“妙儿,我来替你画眉。” “不要,我已经画好了。”妙玉笑着闪身出来,顺手将水溶身上的红绒线拂在手中,却用白玉般的牙齿轻嚼着。 水溶痴痴地望着,这样的美,胜却那盛开的梅花无数。冷不丁那口中的红绒线竟唾在他英俊的脸上,妙玉扑哧一笑,娇弱地倒在他的怀里。“你呀,竟如此顽皮!”冷冷的妙玉,水溶爱极,闺房中真情流露的妙玉,水溶更是心喜。 “此情此景,你竟无所感吗?” “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昔日南唐后主与大周后的嬉闹之词,妙儿今日如此,莫不是要提点什么?”水溶娇宠地搂紧她。 “非也。只是如我所梦罢了,昔日读了那词,便在心底埋下一个梦曦,若真有此日,自然要瞧瞧我的檀郎如何对此。”妙玉笑拥着他。 “妙儿,我们不做李煜周后,我们只做自己,好吗?” 重重地点点头,“是该做回自己了。”心底最后一次长长的叹息,从此与他,再无孤苦寂寥,再无冰冷苦淡。 46.归情
“姐姐,我们去了。”噙着泪珠的黛玉,依依地拉着妙玉。 瞧着站在黛玉身旁的弘,满眼的深情,妙玉终安心了,“玉儿,从此,弘才是你的唯一。” “是。可我舍不得姐姐。”黛玉的泪,如她人一般晶莹。 “不若你们就留在京城?”水溶试探着挽留,尽管他心知弘的一生所求。 “我们有我们的桃源。京城有你们,就够了。我要带着玉儿,去南边赏清风,揽夏花,听细雨,邀明月,这样的日子,玉儿已等了太久。”握紧黛玉的手,弘笑答。 “去吧,上天如此厚待咱们,必有再见的一天。”妙玉笑着嘱托黛玉,她完成了娘的嘱托和贾敏的托付,玉儿得此归宿,极好之极,她的性情,原就不适在这俗世间。 一匹骏马,一对壁人,紫鹃拎着包袱,坐在马车中,她这一生,亦跟定了姑娘。黛玉曾不忍,“紫鹃,你该有自己的幸福。”“不,我只要跟着姑娘。”一如她憨憨的忠心。黛玉只好作罢,待到了南边,再替她做主,不是更好? 黛玉与弘的身影,渐渐隐在雪中。曾望风嗟叹的黛玉,如今终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似水流年,弘会伴着她,在他们两个人的梦境里过此一生。 已不见人影,妙儿的手还在挥着,她的泪,终忍不住落了下来。一双手伸了过来,握紧它们,从此亦不必再如往昔般故作冰冷,不必再如往昔般暗自空叹。她,亦如玉儿一般,有自己的依靠了。 “放过她吧,她亦有自己的苦衷。”妙玉不忍正妃受苦,求着水溶。 那正妃如今只躲在房里,身边满是珠宝缠身,不再出门,不再言语,或许她亦在悔,不该视这些黄白之物如命,或许她亦在悟,到底人世间什么才最珍贵。一个情字,难道就足以让她失去一切吗?或许,她该回到幼时的草原,在日出日落中寻找答案。 太妃允了妙玉的求请,水溶亦使人送正妃北归。临行前,瞧着妙玉与水溶的比翼双飞,她终露出一丝笑容,“或许,当初咱们的结合真真错了。”又看向妙玉,“我把王爷给了你,亦不再对不起你。” “你保重。因果轮回,是非错对,不必再深究,日子,要好好地过下去,不是吗?”这样的句子,她从不会说出,或许这就是妙玉吧。上了车,毅然而去,茫茫大草原,那清新的草香,那无忧无虑的青春足迹,在等着她了! 妙玉终得回自己的身名,当今感怀水溶识得时务,亦感怀当年与南勋的情分,遂一道旨意赦了妙玉,回归南姓,赐王妃名。故在后世记载中,均记“北静王妃出自名门,才貌兼备”等等,却不知这之前的隐情与故事。所谓史记,不过是三皇五帝对功绩的载录罢了,而这背后的种种,只怕只有真正懂得历史之人,才能窥探到其中的秘密。 而十五阿哥弘,却背着“贬至皇陵”的名,在江南过着如诗如画的日子,他的身边立着一个宛如天仙的女子,掠过花丛,漫步在竹林。她为他轻歌曼舞,他为她浅斟低唱,烟雨蒙蒙,竹林边一对身影,油纸伞轻轻划过,跳跃的雨珠儿映着壁人的笑脸,这低低的雨声和着那低低的笑声,极美的人儿,绝妙的画儿。 “潇湘泪,玉芙蓉,玉儿,你情愿吗?” 还是那抹淡淡的绿,衣阙飘飘,黛玉淡然地笑着,“潇潇雨,心如旧。有你,风雨亦如诗。” 弘莞尔,握紧黛玉的手,踏上一叶扁舟,“玉儿,我带你好好瞧瞧这细雨瘦湖之景。” 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立在舟头,齐齐看向北方,妙姐姐,我过得极好,犹如天堂。你,是否和我一样呢? 弘瞧透黛玉的心思,“放心,妙姑娘身名得正,又深得太妃器重,大哥哥为她,破古今之例,寒冬已过,春日浓浓,恰合了她的‘妙’字,亦是天意使然。” 是啊,上天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不论是如水般的黛玉,或是如冰般的妙玉,昔日多少苦楚,在知己面前亦只如一掬淡水一般,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谁会想到,在弘携黛玉雪冬出京之时,在那大雪飘飘的郊外,竟见到一个身着僧衣的熟悉身影,深一脚浅一脚,蹒跚前行。 “宝哥哥!”是何时,这称呼叫起来竟如此生疏。黛玉惊异如今宝玉的处境,昔日他屡屡笑言去做和尚,不想却偈语成真。 果然是宝玉,瞧见黛玉与弘的双影依依,他稽首合掌,踏雪而去。他终于明白,是他的懦弱与不敢担当,使林妹妹离去;亦是他的甘于世道和屈于现实,从此使那心中的情愫如烟云一般。太太的死,宝姐姐的唉声叹气,亦使宝玉全然无生活的乐趣,一个癞头和尚,一个跛足道人,在这个冬日渡化了他,该去了,不是吗?而宝钗,大好年华,费了多少心机,逐了多少名利,终要独自一人过此残生,面对这个大彻大悟的宝玉,她再也无语,争到最后,还是她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妙儿,我要在山头为你栽下三万株梅树。”水溶拥着妙玉,来至昔日无清山上妙玉曾隐居的庵前,这庵极小却极为干净。 “三万株?岂不要种上一生?”妙玉淡淡地笑声。水溶已卸下所有朝廷的负累,当今亦深明他不曾有任何野心的坦诚,只是却不再使水溶有从政的兴趣。 “不,一生哪够?我要来生,生生世世为你种下梅树。” “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对迎,世世沁梅情; 君心盈,妾心盈,罗带同心结终成,生生此情同。” “你竟篡改古人的词?不过确是我心意同。” “弘昨儿来信了,说他和林妹妹的桃源,桃花开得正盛。”青山隐隐,这样的日子,水溶舒心得紧。 妙玉嫣然,看向水溶,“若有机缘,咱们亦去瞧瞧,如何?” “有何不可?”水溶朗声笑着,“妙儿,从此,任何风雨,我与你同行。” “有你,便再无风雨。”妙玉的深情,越发显露。 《完——听荷观雨:夏荷听雨声,晨梦露华浓。2008年10月12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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