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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贴】情思万种续红楼21-红楼书话-文化纵横-搜狐社区

 寒江雪凝 2010-05-13
第一一四回  失绛珠宝玉舍旧情 保自身蘅芜释花袭
   却说凤姐看宝玉哭得苦楚,便欲以别话岔开,劝他查清黛玉之死真相,也好让死者安心,宝玉闻言果真拭泪坐了起来。因贾母临走吩咐宝钗协助凤姐察看,凤姐也请了宝钗进来,宝钗此刻虽脸皮薄,但事急从权,且有贾母发话,也不好推辞,只得进来侧身坐下,却不便和宝玉说话,只端坐不语。婆子带了袭人进来,袭人跪下就哭喊冤枉,凤姐对袭人久已不喜且甚感厌恶,只不好说,道,“你且别哭,若果真与你无关,我们自然为你做主。你口口声声说冤枉,当时只有你跟着你们奶奶,你且把事情说了给我们听听儿。”
  袭人便将黛玉带她进园,去栊翠庵和潇湘馆,并一路回来走到沁芳闸详详细细讲了一遍,待讲到黛玉落水时,却刻意瞒下了黛玉死前所说的那句“我说了这么多,你竟不明白么?还是装糊涂?从前儿我和宝玉的事情没有你不知道的,何苦还要如此的对我?若说我的性命是你害了的,难道冤枉你么?”凤姐听完喝道,“可又来,你奶奶好好的来园里逛逛,未曾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儿,怎么会自己落水?”
    宝玉听得描述,早已经是泣不成声了,只恨未能亲身陪伴黛玉,致使生死两别,此刻道,“我宁愿信你的话。只是像凤姐姐所说的,妹妹一直好好儿的,如何自己落水?我原来以为你不过是心思细密些,见我和妹妹好你心里不自在,才有了前头那些事情,也不和你细说,万不料你竟如此狠心。你奶奶那点错待了你,你如此狠心害死她?”
  凤姐道,“袭人,咱们过去的情分也就不用多说了,人人都知道你是个好的。不然太太和你奶奶也不会这般抬举你。老太太让问问你,是否有什么人指使你,你一时糊涂才犯了这弥天大罪,若从实说来,还可网开一面,若不然,定然将你扭送见官,这弑主的罪名,只怕你的哥哥嫂子也脱不了干系。”
   袭人闻言大惊,一面磕头,一面哭道,“我从小儿跟了老太太,何曾有过什么不是,主子是天,就算借我天大的胆子,我也不敢起了害主子的心啊。二奶奶,您是最圣明的,您想想。”一面对宝钗道,“宝姑娘,宝二奶奶,您是最知道我的,我怎么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天也不容我啊。您帮我说说清楚,我真的没有害奶奶的心啊。”一面只管磕头道,“二爷,我跟了你这些年,从来都是小心谨慎,未曾有丝毫的不是。奶奶对我那么好,今天又是二爷和二奶奶的好日子,我就算自己死也不会害奶奶啊。求二爷二奶奶明鉴。”
  宝玉听到袭人称呼宝钗为宝二奶奶,陡然火气上升,疑心越发重了,想起从前黛玉总是吃宝钗的醋,也暗示过袭人和宝钗亲近,今日又出了这等事情,几处凑在一起,毫无定论,冷笑道,“我也知道你小心谨慎,我也知道太太抬举你,我也知道你是跟了我的。从前儿和我多亲密,别人说你什么,我只不信,今儿也由不得我不信了。我问你,当初晴雯被太太赶出去,究竟犯了什么罪,就是因为生的比你好些么?芳官、四儿她们,凡是我略有亲近的,都寻了由头一个个把她们给撵了,究竟碍着你什么了?剩下的人都是你调教出来的,太太都不寻她们的不是,你只当我不知道。我不过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有追究。如今越发得脸了,打量这些日子下人口中一些奇怪的话我不知道是不是?林妹妹没了,你们就上来了?那你们就想错主意了。林妹妹在,我在,林妹妹死,我死!等我料理完林妹妹的事情,我就随她去,你们主子奴才,爱怎么好怎么好,自然有太太喜欢。”
宝钗本来静静听,不打算说话。听得宝玉此话竟有疑她之心,羞愤不堪,欲要分辨,又有欲盖弥彰之嫌,欲不说话,心中不快。思索片刻道,“论理我不该说话,只是老太太吩咐了,也推不过去。据我看来,奶奶是盐政千金,从小儿在这府里长大,又是娘娘赐婚,又是老太太和太太的心上人,这府里谁不知道,谅来袭姑娘倒也未必就有这个胆子去害了奶奶。如说有人指使,谁会去害奶奶呢?这天气沉闷,想来奶奶身子弱,外面经了风吹,偶然失足落水也是可能。咱们诗书鼎礼之家,怎么会出现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传出去岂不是让别人背地里说三道四。二爷心里一时着急,话说重了,只是若认真追究起来,还是要查清楚的好。奶奶已经去了,袭姑娘伺候主子这么多年,若是受了冤枉,岂不是寒了府里老人的心?我的一点浅见,二爷和二奶奶斟酌着吧。”一席话说的袭人喜出望外,磕头不迭。
  宝玉哼了一声道,“若是自己落水,何以袭人的袖子被扯破?且老嬷嬷说听到妹妹叫了一声袭人的名字,这又是为何?”袭人何等聪明,不等宝钗说话,忙道, “是了,奶奶这些日子操劳的很,想是身子弱,又走了半日路,腿软的很,故此没有站稳,失足落水。本想抓住我的,不想失手只抓了衣衫,惊叫了一声。实在我没有害奶奶的心思啊。二爷明鉴。”凤姐不由暗暗赞叹宝钗果然心思转得快,不但撇清了自己,也还救了袭人,怨不得太太赞宝钗稳重能干,自己若再硬强加了罪名给袭人,只怕日后和宝钗也难相见,便不作声。
   宝玉道,“你此话虽也说得通,只是你前面为何说妹妹是自己跳下去的,此刻又改口了?到底妹妹是自己跳下去的,还是失足落水?若果如你所言,妹妹劳累不堪,不经风吹,你又是做什么的,难道不知道扶着吗?且你前后言语混乱,难道害了你奶奶还想脱罪?我素日不和你们计较,就当我是傻子不成?”袭人无话可说,竟不好分辨。凤姐便命人将袭人带下去看守起来,防止寻了短见,因宝玉不肯离开潇湘馆,便和宝钗一起去给贾母和王夫人请安回话。
  贾母正靠在榻上歪着,琥珀和琉璃两个在捶背,王夫人坐在椅子上,正说着黛玉的事情,王夫人也陪着抹泪。凤姐和宝钗二人上前请安完毕后,便将袭人的一番言语并宝玉的话告诉了一遍。贾母听了尚在沉吟,王夫人道,“宝玉媳妇身子弱,失足落水这话也有道理。只是袭人跟着服侍,自然是脱不了干系的。到是想想该怎么处理才好。”贾母听说宝钗想出这番替袭人解脱的话,道,“到底是宝丫头伶俐,我如今老了,倒是想不过来事情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我也乏了。”
    凤姐度量着贾母和王夫人的心思,缓缓道,“老太太是咱们不能及万一的,有事情自然是要请老太太和太太做主。虽说林妹妹落水原因不明,但宝妹妹说的也有道理。我有一些小见识,说出来,老太太和太太看是否可行。林妹妹是大家闺秀、明媒正娶,若说是袭人推了落水,传出去,即便把袭人打死十次,也会落人把柄,说咱们家家规不严,竟有这等大逆不道以下犯上之事。不消半日功夫,京城里就传遍了。再则,宝兄弟和林妹妹的情分老太太和太太并阖府的人都知道,若说林妹妹被袭人推落而亡,听宝兄弟的口气,只怕也疑到了宝妹妹的身上,还有其他人也未明说,闹起来,据说要跟了林妹妹去。若说林妹妹是失足落水,宝兄弟伤心过后,有老太太和太太劝慰,只怕就好了。以后和宝妹妹也可你敬我爱。我的意思倒不要追究了,只重重发落了袭人也就是了。”
    王夫人听说不住点头,只看着贾母。贾母思索了一回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即便是袭人犯了这死罪,咱们只有瞒的,也没个到处宣扬的道理,岂不是让别人看笑话。我是气糊涂了,还是凤丫头有盘算。”王夫人赔笑道,“宝玉媳妇出事,媳妇心里也乱了分寸,哪里顾得上别的想头。老太太自然心里伤心。只是这袭人怎么处置呢?”凤姐道,“虽说对外免了袭人的罪,但宝兄弟是万万容不下的。咱们又不能随便捏了罪名打死或扭送官府,白撵了也便宜了她,不如就让官媒发卖了吧。老太太和太太看可使得?”
贾母道,“你说的很是,就这么办吧。不管是袭人害死的,还是林丫头自己失足落水的,袭人都脱不了干系。今天在场的人都不得再谈论此事,袭人暂且看押起来,让官媒联系发卖了吧。告诉她家人她犯了死罪,网开一面,日后随他们去吧。”凤姐领命,自去办理。
  王夫人见宝钗起身告退,道,“你回房去歇息吧,不用到园子里去了。”宝钗微微屈身道,“园子里也需要人照料,我还是到潇湘馆去吧。”贾母道,“你今天也累了一天,此刻园子里人来人往的不便利,老爷们也要过去,你还是个新人,如此已是委屈你了,还是回房去吧。让你太太派人去跟姨太太好好说,天有不测风云,看着亲戚面上多担待些吧。你和林丫头从前儿很好,多去烧点纸钱尽心就是了。你回去歇息,回头让小厨房送了点心去,只怕明日事情还多些,亲戚世交自然都是明日才来,今儿族里的就闹不清了。”宝钗领命。
    贾母对王夫人道,“你也去吧,我略歪会儿。园子里虽说珠儿媳妇、凤丫头在那儿照料,你一辈的族里妯娌并一些老太太们,也得你在才好些。况且宝玉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咱们家多少年没出过这丧事了,不知道我的命怎么这么硬,女儿、孙女儿和外孙女儿一个个都死了,我还活着做什么?早点闭眼也就省心了!”王夫人忙要劝慰,贾母挥挥手道,“你去吧。鸳鸯我让她守着宝玉,让她就过来吧。”王夫人应了,带着宝钗退出。贾母看着她们出去,眼里老泪纵横。
  宝钗得了吩咐,带了莺儿回房去,幔布白绸已经悬挂起来,自己的门上下人未敢悬挂,在院子里显得甚是突兀,宝钗咬牙,命莺儿揭去大红喜字并彩绸,吩咐下人一律换上素色用品,门上照样儿挂了白色绸布。莺儿此刻不敢怠慢,一一照行。宝钗一直冷眼看着,待其他丫头都出去了,只剩莺儿在侧,两行清泪到底还是流了下来,说不清是委屈还是愤恨。
莺儿道,“姑娘,别哭了,才哭得狠了,歇会儿吧。明日里咱们太太总是要过来的呢,眼睛哭肿了明儿怎么见人哪。”宝钗道,“哭肿了才好。你只劝我不要去,你也看见了,才我若没去潇湘馆,指不定这会子出什么事情呢。”莺儿道,“袭人也够傻的,林姑娘身子不好,何苦还要推一把,不过是时日长短罢了。倒给姑娘招骂名。”原来莺儿见袭人常奉承宝钗,宝钗也常赞袭人心细稳重,要自己向袭人学些,莺儿生怕失了宝钗的心,对袭人心生不满,此刻便顺口说了出来。
  宝钗厉声道,“以后再别说这样话。才老太太和太太已说了,奶奶是失足落水,袭人伺候不力,自然会罚。你以后小心,若说错了话,我也保不了你!”莺儿吓得不敢再说。片刻,秋纹等捧了点心过来,宝钗略用些,便卸妆。莺儿看着宝钗的神色,小心翼翼道,“是否要请宝二爷过来?”宝钗正在拿簪子,闻言手顿了一下道,“不用,如今在孝期,过了再说,不得再提。”便胡乱洗漱歇下,却是翻转难眠,这一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纵是自己沉着淡定,也不免手忙脚乱。颦儿,你恨我如此之深,竟生死不见么?
    潇湘馆人来人往,本家的都在,宝玉自然不出来待客,家里人也知道他呆傻,随他去了。贾政和贾赦心痛外甥女,年迈之人,不堪哀伤。幸得贾琏里外招呼,贾蔷贾蓉帮着,还算没乱了方寸。女眷自有凤姐和尤氏料理。众人想起不到一年的光景,宝黛奉旨成婚时是如何的风光,羡煞了京城王公贵族,如今元妃薨逝,迎春惨死,探春和亲,黛玉离尘,竟似萧条衰败之像,叫人如何不伤心?
  一夜折腾,何曾有人安睡?第一凤姐是最忙的,好在有了可卿前些年的丧事,也算经过了大世面,横竖照着料理,没有大错儿。紫鹃只顾在灵前痛哭,若不是不放心哪里疏忽了,恨不得跟了黛玉去。宝玉只顾淌眼抹泪的,王夫人怕他有什么事情,让玉钏和秋纹在边上照料着。天亮后,各处报丧送贴,一应丧仪,具按制办理,倒也井井有条,不必细述。只贾母、贾政和宝玉等因痛失至亲,悲伤万分,与当初料理可卿丧事不可同日而语,各人勉强支撑着送灵到铁槛寺,回来后,第一贾母支撑不住,先病倒了,王夫人忙着侍奉汤药,众人明知贾母心病,如何敢言语。
第一一五回  忠心为主杜鹃啼血 自命不凡金莺气盛
    
       却说那日宝玉送了黛玉灵柩至铁槛寺,哭得死去活来,愣谁也劝不住,惹得贾母和王夫人老泪纵横,贾母只怪自己命硬,恨不得碰死了不连累儿孙,慌得王夫人等顾不上哭,忙着劝慰再三方好了。至下晚,众人安排车轿回府,紫鹃早已秉明了的在寺里守灵,因前两日紫鹃哭坏了身子晕倒,请了医生来瞧却是有喜了,真叫人欢喜不是,悲伤也不是,且在黛玉丧中,只得添了人手服侍,吩咐底下人好生伺候,不可有差错。贾母再三叮嘱,又亲对紫鹃嘱咐了许多话,偏这紫鹃明白,跪下硬朗朗回道,“老太太和太太不必担心,紫鹃知道该如何做。可怜姑娘年轻轻没了,紫鹃不是上得了台面的人,不管是男是女,总求老太太和太太恩典,认在姑娘名下,免得日后姑娘逢年过节也没个人烧纸钱拜祭,岂不冷清?老太太和太太但凡允了,紫鹃自然尽心尽力照顾自己。求老太太和太太看在过去了的姑太太和姑娘份上,答应紫鹃吧。”说着顿首不止。
  众人无不唏嘘,贾母道,“好孩子,难为你一片心,这事却要你老爷太太做主。”王夫人看着贾母却不作声,邢夫人道,“紫鹃说的倒也有理,难为她为主一片真心,若是别人巴不得借此机会吆三喝四张狂起来了。咱们看着都心疼,二太太就允了吧。”那邢夫人却没料到王夫人正在发愁,不答应吧,又怕这胎出了问题,到底是自己的孙子,岂有不心疼的道理,况且心里对黛玉也着实愧疚。若是答应了吧,紫鹃生了女孩儿还好,终究要出嫁,若是生了男孩儿,就是嫡长子,将来要承袭侯爵,那么宝钗若有儿子,就只得依附这个紫鹃所生的其实是庶子的长兄了。为着娘家侄女的缘由,王夫人不由得犯了愁。内中聪明的也猜到了王夫人的顾虑,都不敢作声,但看王夫人如何说法。
    宝玉本就有些呆性,碰着黛玉的事情尤甚。听了紫鹃的话,倒高兴起来,忙道,“可见老天是有眼的,妹妹有你这样的好丫头,也不枉她疼你一场。你快起来,妹妹若活着,也是这孩子的嫡母,如今只当妹妹还在,又有什么呢,即便如今不在了,这嫡母的身份也不会被别人抢了去,我以为我傻,没想到你也傻。你如此忠肝义胆,老太太和太太岂有不允的道理?”
  忽听得贾政说道,“好丫头,不愧是外甥女儿调教出来的,有骨气,且眼里有主子,我准了,你且起来,吩咐下去,今天起,份例照姨娘的支取,现怀着身孕,多领一份哥儿的月例,照顾好身子,就是替你主子尽孝了。守灵满月后回府。”喜得紫鹃磕头不迭,王夫人颇感尴尬,忙上前亲自扶了起来,好生抚慰几句。贾政对贾母道,“儿子本来在外面预备好了轿子,特地进来请老太太,天色不早了,早些进城去吧。”贾母点头,叫人请宝玉。宝玉来至面前跪下道,“老太太和老爷太太且请回去,我要在这里陪着妹妹。”
  王夫人忙扶起道,“我的儿,你这些日子没睡过一个囫囵觉,这里人多嘈杂,哪能安静歇息,这身子怎么受得了?今儿还是随我一起坐车回去吧,过几日再来尽尽心就是了。”宝玉冷哼一声道,“我在这里,有妹妹在天之灵保佑,只怕还睡得好些。寺里要做四十九天功德,为妹妹超度,我在此一起念经,只怕更有效些。妹妹已是去了,难道这最后一程,我还不能尽尽心吗?”王夫人不语,一面拿帕子拭泪。凤姐见状,忙上前劝道,“宝兄弟若是今儿要住这里,我去请主持收拾静室,洁净些,太太放心。宝兄弟在这里住两日尽到心意也就是了,若累坏了身子,不说老太太和太太心疼,便是林妹妹的芳灵在九泉下也不稳啊。宝兄弟且先送老太太和太太出来,过两日我打发人来接你。”宝玉方不作声,凤姐便扶着王夫人向外走。贾母的车驾已是到了前面。
众人劳碌了半月有余,尤其是宝玉房里的人,每日轮流守灵,劳累不堪,直歇了好些日子方缓过神来。宝钗尤镇定着,每日早起去给贾母和王夫人请安,随着王夫人伺候汤药,新婚碰着这种事,还能如此淡定宽厚,倒让众人佩服,连凤姐也暗地里和平儿说,“只当宝姑娘性情和厚,没想到心机如此深沉,喜怒不形于色。”虽说是二房,众人都知道黛玉没了,宝钗又是王夫人的侄女,正位是早晚的事情,兼之宝钗虽待人礼节周全,那骨子里的冷却颇为傲然,让人不敢小觑。故此,黛玉去了,宝玉在寺里,听从王夫人的吩咐,宝玉房里的事情由宝钗代管,不必凡事向王夫人请示。
  宝钗无奈,只得应允,其实也没什么事情,横竖一应人情往来都有外头账房和凤姐料理,自己不过族内的生日和婚丧嫁娶之类的,打点些东西送人,看着下人整理屋子,黛玉的东厢房是万万不动的,只吩咐麝月每日协助雪雁打扫干净,预备宝玉回来好住。余人不许擅入。
  凤姐派人接了宝玉几次未果,王夫人也没办法。这日众人在贾母上房伺候,贾母见外面风刮得窗棂直响,道,“北方天冷得早,派人去接宝玉,带几件大毛衣服去,预备着不回来。”因薛姨妈今日过来探病,宝钗坐着闲话,这些日子心理郁结,看见母亲仿佛好受了许多,便吩咐莺儿回去打点衣服,莺儿转身便回房了。可巧碧痕回家养病,麝月和雪雁去她家看望,只剩了秋纹看家。莺儿进门见屋里静悄悄的,只有几个小丫头在打盹,以为大丫头都不在,便发作道,“人都哪儿去了?二奶奶找人的时候偏一个个偷懒去了。发月钱了,领果子了,就都冒出来了。”小丫头见是莺儿,忙禀住气不敢吭声儿。
    莺儿本不是个有见识有涵养的,讲话不知道场合,只仗着宝钗,从前儿即便和贾环吵架也没人计较,不过宝钗半真半假骂几句完事。如今随了宝钗嫁过来,可巧黛玉没了,紫鹃成了姨娘,莺儿自觉自己是陪房大丫头,日后必然也是平儿紫鹃那样的身份,便要先立威风,行事间高人一等,隐隐凌驾于秋纹麝月之上,早已惹得众人不满,只碍着宝钗不敢发作。
  当下莺儿话音刚落,秋纹一掀帘子出来了,高声道,“谁惹了莺儿姑娘,一大早这么大火气,跟吃了炮仗似的?还是谁又欠了你钱不给,惹得你嘀嘀咕咕?”莺儿回头见是秋纹,紫胀了脸皮道,“原来是秋纹姐姐,我不过是奉姑娘的命,回来找衣服给二爷送去,没见着姐姐们,一时急了,何苦这样挖苦我?只顾着吵闹,耽搁了时间,姑娘怪罪下来,你我可承担不起。”秋纹冷笑道,“谁敢挖苦你莺儿姑娘?你口里超生,少作践我们几句就有了。便是从前二爷奶奶从上房回来,咱们没听到传唤,待在屋子里不出来接也是不会怪罪的。不想莺儿姑娘派头比奶奶还大,何不派前哨来告知,小的们好在门口排班迎接莺儿姑娘回府呢?”
儿气急败坏道,“你这是跟我说话呢,我究竟哪里开罪了你?不过是平时替姑娘传话,派了差事给你们,也不是我的主意。难道从前儿你们也是这么对紫鹃吗?究竟是欺负我,还是不服姑娘?”众人见莺儿扯了宝钗做后盾,不由皱眉厌恶,虽心里听着秋纹骂得痛快,也着实为她担心。秋纹在怡红院这些年,也不是个善主儿,最擅四两拨千斤,当下扬眉道,“哟,莺儿姑娘真了不得,二爷二奶奶尚未圆房,莺儿姑娘倒先拔得头筹了?紫鹃姨娘的名字是随意叫的吗,姑娘拿自己比紫鹃姨娘,敢情跟咱们不是一路人,原来是个主子,倒是失敬了。不知道以后该怎么称呼您哪?姑娘开金口吐玉言屈尊吩咐一下,咱们几个大丫头自然会约束小丫头们,不会失了礼数。二奶奶想必不知道姑娘的想头吧,不然,再怎么也会成全姑娘的,毕竟是从小儿服侍的丫头,比别人来的亲近,也不会像袭人那样争宠害主子。”
    莺儿又羞又气,眼泪快滴了下来,不肯失了身份,道,“我不和你嚼舌头,二奶奶还等着我回去复命,你快带人去找二爷的毛衣服,包好了好叫人带到铁槛寺去。” 秋纹冷笑道,“咱们又不是靠二爷的人,哪里知道衣服在哪里?况且又懒,嘴皮子又坏,只等着发月钱吃果子,姑娘勤谨,又得二爷的心,自然清楚的很,还是屈尊自己找吧。”莺儿哼道,“你怎么不知?从前二爷不是你服侍的么,衣服横竖放在东屋,还愁找不出来?”
    秋纹笑道,“这奇了,你既知道在那屋里,为何不自己找去?我又不知道什么合二爷心意,比不得莺儿姑娘知道二爷。不如莺儿姑娘亲自找了给二爷送去,岂不便宜?兴许不用二奶奶帮衬就得偿所愿了呢。”莺儿气急,正待开骂,远远见玉钏带了丫头正急急赶来,忙顿了嘴,转身迎接。玉钏急急进来,众人施礼,玉钏对莺儿道,“太太恐你不知道,命我来收拾,紧着些儿,那边等着呢。”莺儿笑道,“多亏太太想的周到,我正在问秋纹姐姐呢,偏生她也不明白,正发愁呢。姨娘既来了,且请。”玉钏笑道,“妹妹怎么这般客气,你我姐妹,何必这多礼数?”莺儿笑道,“不是这么说。身份有别,若是高攀了,怕别人笑我不知好歹,有非分之想呢,我年纪轻脸皮薄,可怎么受得了。别说了,快进去找吧。”玉钏也不多言,急忙进去取了两件宝玉常穿的风毛衣服,用玉色哆罗尼包袱包了,命丫头拿了,带着莺儿赶向上房。
    这厢众丫头见玉钏她们走的远了,忙围上来,七嘴八舌的,有说骂得痛快的,有担心莺儿告状的,正叽叽喳喳,看见麝月和雪雁回来,忙上前去讲的眉飞色舞,麝月笑道,“我们早进来看见了,怕不好看,躲着偷听了半天。看见玉钏姨娘带人过来,方闪了一边,瞧见她们走远了才进来,你倒不怕得罪这新二奶奶?”秋纹冷笑道,“我怕她不敢告状呢,羽毛还没长齐,就对主子不忠了,打量咱们新二奶奶好性儿能容下她?便是告到老太太那边我也不怕。紫鹃姨娘做丫头时,谁不敬着,你瞧人家依仗奶奶作践过咱们吗,虽过了明路,也没拿自己当个主子,也还把咱们当人看,怨不得有天大的福气,我倒真心盼着她好呢。可这一位,真不像宝姑娘调教出来的,怎么就和她主子那么大差别?”
    雪雁道,“可怜咱们姑娘没了,不然也轮不到她耀武扬威的。”秋纹笑道,“你也是个好的,到底是奶奶会调教,一个个都善解人意,体贴的很,从不拿大。幸好奶奶看不见为净,不然也得被她们气死。你等着吧,以后有好瞧的呢。”麝月道,“罢了,知道你伶俐,没事儿就好,少得罪些人吧,都是惹不起的。咱们做奴才的,安分些好。”秋纹冷笑道,“知道你是袭人调教出来的,那安分的人还不是被发落了?可见顶着贤良的名儿是没用的。我是容易得罪人的,少和我亲近。兴许哪天我也被撵出去了,瞧你们过好日子去。”说着径自进房去了,麝月脸上下不来,笑道,“好好的,我又哪里招惹她了?”众人也就散了,各自做事去。
    这边凤姐前来贾母处回话,宝钗和惜春忙站起来,凤姐一面同众人相见,寒暄了几句,便拣了一些要紧的事情回了贾母和王夫人,又说道,“才官媒过来,袭人已经有着落了。说是忠顺王府一个唱小旦的,俊俏风雅,王爷极爱,现已长成,王爷要买一个绝色女子相配,可巧相中了袭人,身价银子照价返还,还重赏了官媒。”贾母道,“这个黑心的蹄子,当日看着她好,没想到害人不浅。如今林丫头没了,你宝兄弟还不知道伤心怎么样呢。紧着卖了好,银子倒是次要的。”王夫人也不敢多说话,也就过去了。
  贾母留薛姨妈吃饭,道“我这里病歪歪的,到你姐姐那里吃饭吧,又是亲家。可怜宝丫头刚来我们家就遇到这事儿,难为她小小人儿周全的很,帮了凤丫头很大忙,才不致丢三落四的。你们娘几个吃饭去,说说体己话,别总在我这儿呆着。”薛姨妈笑道,“多谢老太太抬举,也是该当的,不过蒙她凤姐姐照应,凡事学着点儿吧。还要老太太调教才好呢。”贾母笑道,“我都老糊涂了,哪里还明白事儿?她们姐妹加起来比我强多着呢。快去吃饭吧。我这里留珠儿媳妇和四丫头这两个不怕冷清的人伺候吧。”说的众人倒都笑了。王夫人便带着众人告退,李纨和惜春站起来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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