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离你很近
文/江淳
白露前后是苏南乡村肥美的季节。东方五里外竹园农场瓜熟果落时,我最愿意替母亲放生产队的水牛。下午三点钟,把牛牵到田里,自己站在较高的田埂上跨上那令人惬意的、忽悠忽悠的牛背,仿佛坐上木船来一次小小的旅行。工人们采完树上的果子后,总有一部分草梨、苹果梨落入牛蹄坑或隐蔽在树梢上。这些被忽略的鲜果成了我们放牛娃娃的战利品。牛儿吃足了草,娃娃们尝够了各种梨,月芽形的水牛角上还挂着一布袋留给母亲、兄弟吃的梨。
匮乏、饥饿能激发人强烈的食欲。在梦里仍梦见自己偷了一书包梨被手持木棍的看园者追赶得喘不上气。看梨人未必已发现我,是自己在捉拿自己。初冬时,那条水牛产下一条同它一样跛足的牛犊,奇怪的是老牛竟没有奶水。面对一生下来便会站立的小牛犊,这是一件多么叫人伤心难过的事。母亲一天熬几次米汤加点糖由我送去喂可怜的小牛犊,等到小牛会吃草时母亲慈悲的心已植入我小小的灵魂里。至今我一看到小动物专注地吃食心里都会立刻漾起莫名的快慰。
最有趣的要数捞鱼摸虾了,也许这是远古先民渔猎传统的遗传。每到春雨、秋汛的日子,鲫鱼、鲤鱼、泥鳅等都会从水塘顺水沟逆流嬉水向上游到水田,等水退时,一把小网封住水沟,各种鱼便会自投网中。我现在也变成了各种网里的鱼。
村东三百米有一条丁字形的桥边沟,因沟上建有一座麻石小桥而得名。这条沟供给村上一大半饮用水,更重要的是村上大部分孩子都是在那湾清水里学会游泳的。不像现在要请什么教练,只要站在麻石桥上勇敢地往下一跳,被搅动的水裹挟着空气会自动将你浮上来,然后拼命往浅处划。这样几次后旱鸭子便变成水鸭子了。七十年代修水利开挖前进河时,桥边沟这一弯难忘的水被淹埋了,连同她养育了我清澈晶莹童年的乳汁。我的一条根仍长在她丰肥的淤泥里。
正月里,一次放风筝,抬头伴着风筝跑,不慎掉进半米多深的集肥坑里。收起风筝吓得没敢回家,躲到外婆家床上等外婆把棉裤烘干后才敢回去。后来我自己试着糊了一只大风筝,不知竹片太厚,还是牛皮纸太重,风筝总也放不上蓝天。我后来的人生也像那只风筝一样,但一切能自己动手做总比坐享其成强。
七十年代的乡村孩子绝大部分是在枯燥的学校教育与知识贫乏的家庭中缓慢成长的,那里没有伊索、格林,也没有安徒生,更没有人讲解《山海经》。孩子们同样听爷爷辈听过的破碎的传说和神话充饥,书香味大多飘到了城里。
放学了,赶着一群鹅向山岗上的山芋地或收割后的稻田出发。小鹅吃饱后再把它们赶到桥边沟洗把澡。群鹅在水面上梳理着羽毛,一阵凉风掠过,碧波荡漾,群鹅发出高昂的欢呼,踏着水波飞翔。它们一定想到了被驯化前的童年,想到碧清的水、蔚蓝的天,想到在芦苇荡这只大风琴上翅击长空的日子。
那个在晨曦中踏着朝露赶着鹅群歌唱的孩子,收起了他的竹杆,应征去了“遥远的地方”——黑龙江,去寻找他年轻的梦想。
——摘录自《童年牧歌》一文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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