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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内外:北宋东京的士人交游——以“嘉祐四友”为中心的考察

 昵称191190 2010-06-01

  摘 要:东京士人的交游遍布朝堂内外的都市空间,他们日常的往复过从,营造出特有的社会氛围。身处北宋的政治中心,东京士人的交游与朝堂政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被称为“嘉祐四友”的王安石、吕公著、韩维、司马光诸人,在宋仁宗时开始登上东京的活动舞台,在朝堂之外游从聚合。宋神宗即位之后,随着政局的变幻,嘉祐四友的身份也发生了改变,彼此的关系也出现微妙的变化。基于在变法上政见的歧异,昔日的好友在政治上开始对立和斗争,个人关系也渐行渐远,朝堂外的交游更无从谈起。朝堂之外与朝堂之内既有不同,又密不可分。官场的纷争往往与个人之间的恩怨交织互动,伴随着时代的风云,跌宕起伏。

  关键词:北宋;东京;士人;交游;朝堂

  对于宋代士人交游问题的研究,以往多从属于政治史或人物个案的考订,而对于士人群体在东京的交游情形,还少有宏观上的考察。时至北宋,士人的政治地位空前提高。参加科举考试或出仕做官乃宋代士人的重要身份特征[1],这也决定了朝堂乃其生存、发展中密切关注的焦点。因而,以朝堂作为关照背景来研究士人的活动,既有助于解析其中所蕴涵的社会意义,也有助于探讨士人社会的世态人情。然而,以往对于士人交游的研究,尚未见有以此为视角的探讨。
  北宋时期活动于东京的士人不计其数,本文不可能论及所有这些士人的交游,而主要是基于现存史料,选择具有代表性的“嘉祐四友”为例,探讨士人交游与朝堂政治之间的微妙关系,试图透过个案来综观整体,希望能够对东京士人交游全景的一些侧面获得新的认识和理解。

  身居天子脚下,东京士人能够最直接地感受到政治气候的变化,他们的交游也难免会受到时局的影响。
  宋太祖、太宗时期,天下局势未稳,随意宴饮、寻欢作乐当然不合时宜,朝廷对于臣僚的交游行为也有所约束。如果从时段上来纵向考察,北宋前期的宴饮、雅集等交游材料明显少于中后期,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当时的客观事实。至道元年(995),李昉“欲寻洛中九老故事”,筹备过一次雅集,“议将集,会蜀寇而罢。”[2]由于时局尚不稳定,即使热衷宴饮的李昉也不敢恣意畅饮尽欢。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真宗年间。时任枢密副使的周起“尝与寇凖过同列曹玮家饮酒,既而客多引去者,独起与寇凖尽醉,夜漏上乃归。明日入见,引咎伏谢。”显然,周起自己也认为夜宴聚饮违反了朝廷的规定。意外的是,宋真宗不以为然地笑曰:“天下无事,大臣相与饮酒,何过之有?”[3]周起为枢密副使至少在大中祥符四年(1011)西祀汾阴之后。“咸平、景德以后,粉饰太平”[4],宋真宗发起了一系列诸如东封西祀这样的活动,其目的即为了个烘托、营造一种太平盛世的气氛。“天下无事”这句话,既解释了之前禁止臣僚宴饮的缘故,也对随后宴饮之风的盛行表示了默许。
  经过宋初三朝的恢复发展,到宋仁宗时,政治环境相对宽松平稳,文化教育蒸蒸日上,涌现出一大批在宋代,乃至整个古代历史上卓有影响的文化名人,可谓群英荟萃,盛况空前。当时的士人既有学术上的追求,又有治国经世的抱负。由于心之所系,在日常的游从酬唱中自然会关注、谈论朝堂上的政治问题[5]。正如欧阳修所云,他们习惯于“开口揽时事, 论议争煌煌。”[6]
  身居政治中心的京城,特别是与当权者交游之时,即使自己无意于朝堂,但也难保不引起外人的联想与猜测。比如:
  唐待制肃先与丁晋公为友。后居水柜街,宅正相对。丁将有弼谐之命,唐迁居州北。或问其故,唐曰:“谓之入则大拜,数与往还,事涉依附;经旬不见,情必猜疑,故避之耳。”[7]
  丁谓拜相之后,其身份的政治色彩也随之强化,处于政治漩涡的中心,与之往来者即使无意于政治的纷争,也难免不受到猜疑,甚至牵连。明哲保身的唐肃主动迁居,意在通过在空间上与丁谓保持一定的距离,从而远离朝堂政治的是非。
  类似的情形再如北宋晚期的王黼。政和六年(1116)十一月,王黼受赏昭德坊的赐宅一区[8],左邻为已故的门下侍郎许将的府邸。王黼为了与梁师成毗邻而居,竟然“逼许氏夺之,白昼逐将家”[9]。王黼备受宋徽宗的宠遇,其住的楼阁被徽宗名曰“得贤治定”。一次王黼家的堂柱长出灵芝,宋徽宗“乘舆临观”,发现“梁师成与连墙,穿便门往来”,“帝始悟其交结状。还宫,黼眷顿熄,寻命致仕。”[10]王黼因受宠而得到赐宅,进而恃宠逐邻,择邻而居,并穿墙开门,私相勾结,最后由此失宠,罢官致仕。
  身居京城的官员,在空间上毗邻王朝的政治核心,交游的对象又大都出入于朝堂,因而彼此的游从往来难免与朝堂发生千丝万缕的联系。在诡谲变幻的政治风云影响下,东京士人的交游承受着巨大的冲击,呈现出不同的情形:既有至交密友的分道扬镳,亦有政治压力下的交谊深笃;既有不同派别的根连蒂结,亦有同道同调的心心相印。

  千百年来,王安石变法持久地吸引着后人的关注和研究兴趣[11]。这一政治运动不仅对宋朝乃至后世的政治、经济、文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而且波及当时众多人物的交游关系,其中极富戏剧性和代表性的,当数被称为“嘉祐四友”的王安石、吕公著、韩维、司马光诸人。他们在宋仁宗时开始登上东京的活动舞台,常常游从聚合,堪称至交密友;在宋神宗、宋哲宗时又先后执掌朝纲。以他们为中心,关涉到一个庞大复杂的交游网,彼此之间的恩怨纠葛伴随着时代的风云,跌宕起伏,绵延数十年。在此拟以“嘉祐四友”为例,考察东京士人交游活动的一个侧面,藉以探讨士人在朝堂外的交游与朝堂内的政治活动之间的微妙关系。

(一)

  王安石与吕公著在庆历二年(1042)同登进士第[12],之后分别到地方为官。嘉祐(1056-1063)年间,二人与司马光、韩维等人齐聚东京,“同在从班,特相友善。暇日多会于僧坊,往往谈燕终日,他人罕得而预。时目为‘嘉祐四友’。”[13]在“嘉祐四友”的周边还活跃着他们的兄弟、友人,形成一个引人注目的交游圈。
  韩氏家族乃京城的名门大族[14]。韩氏兄弟活跃于当时的士人交游圈,东京的寺观、园林等各种场所都留下了他们与友人诗酒游从的足迹。比如皇祐四年(1052)正月二十七日,韩维与梅尧臣、江休复、杜挺之以及刘敞、刘攽兄弟在定力院聚会饮酒[15]。再如,韩维有诗写到与吴充在金明池、骐骥池的游赏唱和之事[16]
  王安石进京之后与韩缜毗邻而居,遂结为挚友。王安石有诗,题曰:“始与韩玉汝相近居,遂相与游,今居复相近,而两家子唱和诗相属,因有此作”[17]。这里所说的结识时间当为嘉祐年间安石在京为馆职时,玉汝乃韩维之弟韩缜的字。由于住宅邻近,二人常相过从,韩缜也由此发现安石“不事修饰奉养,衣服垢污,饮食粗恶,一无所择”[18],遂拉其同浴,并为其备新衣。由这些日常琐事的往来,更显出彼此关系的亲厚。《曲洧旧闻》亦载,王安石“少喜与吕惠穆、韩献肃兄弟游,为馆职时,玉汝常率与同浴于僧寺,潜备新衣一袭,易其敝衣,俟其浴出,俾其从者举以衣之,而不以告。荆公服之如固有,初不以为异也。”[19]吕惠穆即吕公弼,韩献肃即韩绛。可见,通过韩缜,王安石进而与韩氏兄弟的其他成员也相识、相交。而且,这种交谊还延续到双方的子弟后辈。安石在诗中云:“羁旅儿童得近邻,相知邂逅即情亲。当时岂意两家子,此地更为同社人。”看到子弟们和睦友好,唱和往来,作为父辈也甚感欣慰,彼此的感情进一步增进。嘉祐四年(1059)秋,韩维前来王安石宅中造访,安石赋诗向韩维倾诉身在宦途沉浮中的内心感慨[20],足见二人关系的深笃。
  通过韩氏兄弟,王安石逐渐融入到他们的交游圈中。嘉祐中,韩维与老朋友刘攽、吴充等人在骐骥池上会饮,其中即出现安石的身影。二十年后,刘攽有诗追忆这次聚会,诗题曰:“嘉祐中,与王丞相、吴枢密、韩端明、王学士会饮骐骥池上,去今将二十年,王有感事诗见示次韵”[21]
  友人之间的日常走访并非都抱有明确的功利目的,但是,如果交游的对象拥有权势这一稀缺资源,旁观者往往会产生某种联想。朋友之交与势利之交往往只有一步之遥,交游中一旦渗透出利益与权力的交易,朋友之交往往就发生质变,从而惹人非议。关于王安石与韩维等人的交游,《西塘集耆旧续闻》云:

  嘉祐、治平间,韩氏、吕氏,人望盛矣。议者谓魏公将老,置辅非韩即吕。故王介甫结韩持国,又因持国以结子华。持国入政府,每言介甫知经术,可大用。神宗初政,即以学士召。又与子华同入爰立,遂用晦叔为中丞。[22]

即使《宋史·王安石传》也没有将这些朝堂外的“琐事”加以过滤,对此亦有大同小异的记述[23]。这些文字无非是为了表明,王安石远道而来,没有什么家族背景和政治根基,他有意通过结交韩氏、吕氏兄弟,以引起神宗的注意、赏识和重用。不过,已有学者考证指出,王安石与韩、吕两家的交游并非出于攀附的考虑[24]。客观效果与主观动机的错位是历史上常见的现象,但也不能就此否认没有明确动机的交游活动所具有的历史意义。从客观效果来看,韩维兄弟在宋神宗面前为安石多有赞誉引荐之辞,这确实为王安石步入朝堂起到过关键作用。权贵手握荐贤举官的权力资源,士人在与其交游之时无形中也增加了被知遇、荐拔以至升迁转官的机会,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过庭录》载,王安石“最为子华(韩绛)所服,事多折衷于介甫”[25]。韩绛与富弼爱安石之才,遂“皆力荐于朝”[26]。吕公著“始与王安石善,安石兄事之,安石博辩骋辞,人莫敢与亢,公著独以精识约言服之。”安石尝谓人曰:“晦叔为相,吾辈可以言仕矣。”另外,王安石年少时亦与曾巩相交甚欢,曾巩将其荐于欧阳修[27]。应该看到,王安石确有真才实学,得到荐拔和重用也在情理之中。
  更耐人回味的,是王安石第一次拜相前的政治运作。据《石林燕语》所载:

  神宗初即位,犹未见群臣,王乐道、韩持国维等以宫僚先入,慰于殿西廊。既退,独留维,问王安石今在甚处?维对在金陵。上曰:“朕召之肯来乎?”维言:“安石盖有志经世,非甘老于山林者。若陛下以礼致之,安得不来?”上曰:“卿可先作书与安石,道朕此意,行即召矣。”维曰:“若是,则安石必不来。”上问何故,曰:“安石平日每欲以道进退,若陛下始欲用之,而先使人以私书道意,安肯遽就?然安石子雱见在京师,数来臣家,臣当自以陛下意语之,彼必能达。”上曰:“善。”于是荆公始知上待遇眷属之意。[28]

治平四年(1067)正月,赵顼登基,闰三月即命安石知江宁府,数月后欲召其进京重用。神宗本想让韩维先写信告知安石,而韩维对此的第一反应是不甚妥当。毕竟是相知甚深的故人,韩维意识到,以安石的为人,欲通过这种私人的方式召其进京,肯定会让其感到不快。于是,韩维就在安石之子王雱前来造访之时,向其透露神宗打算起用乃父的旨意。这样,通过私人交游的渠道,不露声色地向王安石传达了朝堂上重要的人事信息。
  熙宁元年(1068)四月,王安石自知江宁府调任翰林学士,进京后找房子居住,非要与司马光“卜邻”,“以其修身齐家,事事可为子弟法也”[29]。显然,此时王安石与司马光的关系非常友好。不过,交游主体的相互认同是一个动态的过程,并与交游活动相伴始终,即使良好的关系得以生成,也需要在之后的交游中继续维系。如果认同基础发生变易,双方的认同程度、关系亲疏也可能发生变化,这方面最著名的例子也莫过于“嘉祐四友”。

(二)

  宋神宗即位之后,随着政局的变幻,嘉祐四友的身份也发生了改变,彼此的关系也出现了微妙的变化。基于在变法上政见的歧异,昔日的好友在政治上开始对立和斗争,个人关系也渐行渐远,朝堂外的交游更无从谈起。他们共处的主要空间也由朝堂外的宅园、僧坊转移收缩到朝堂之上。
  熙宁二年(1069)二月,王安石拜参知政事,开始实行变法。御史中丞吕诲“论安石过失十事,帝为出诲,安石荐吕公著代之”[30],认为公著必定会支持、匡助自己实施变法。然而,方行青苗法,公著就极言不便,安石大失所望,其怨怒之状可想而知。神宗欲用吕惠卿为御史,公著又曰:“惠卿固有才,然奸邪不可用。”安石“益怒,诬以恶语”,公著遂出知颍州[31]。随后,司马光草诏,有“士夫沸腾,黎民骚动”之语,安石怒,抗章自辨,神宗令吕惠卿谕旨,韩绛又劝帝留之。“安石与光素厚,光援朋友责善之义,三诒书反覆劝之,安石不乐。”[32]
  在新法上,吕公弼与安石也政见不合,“数言宜务安静,又将疏论之。从孙嘉问窃其稿示安石,安石先白之,帝不乐,遂罢为观文殿学士、知太原府”[33]
  随着变法的实施,在对待保甲法一事上,韩维也与安石发生了冲突。时知开封府的韩维上言“开封民避保甲,有截指断腕者”。神宗以此问安石,安石虽然加以辩解,但由此与韩维的关系开始由亲转疏。熙宁三年(1070),韩维为御史中丞,以兄绛在枢府,力辞之。“安石亦恶其言保甲事,复使为开封。”后维考试制举人,孔文仲对策入等,以切直罢归。维言:“陛下毋谓文仲为一贱士,黜之何损。臣恐贤俊解体,忠良结舌,阿谀苟合者将窥隙而进,为祸不细。”安石“益恶之” [34],二人结怨愈深。
  韩绛与安石的关系则更为复杂。变法之初,韩绛与安石政见多有契合,深得安石信任,并“恃以为助”。当时,吕公著、韩维与安石的关系已经出现裂痕,韩绛还曾“极力弥缝”,但未能奏效。韩维、公著与安石“几若世仇”[35]。熙宁三年,韩绛任参知政事。七年(1074),复代王安石相。“既颛处中书,事多稽留不决,且数与吕惠卿争论,乃密请帝再用安石”。然而,安石返回东京再次拜相后,政见“颇与绛异”。二人的矛盾在是否任用刘佐之事上激化。不久,绛离京,出知许州[36]
  一方面,士大夫在政治上恪守着各自的原则性立场,不受私交的左右;另一方面,朝堂外的结成的深挚感情,也不会被朝堂上的纷争所轻易割断。比如曾巩与王安石,同出自人文荟萃的江西。景祐三年(1036)相识于京师,二人可谓惺惺相惜。曾巩有《寄王介卿》云:“君材信魁崛,议论恣排辟。……寥寥孟韩后,斯文大难得。”可见曾对王的不胜倾慕。庆历二年,安石有《答曾子固南丰道中所寄》,激赞曾巩云:“吾子命世豪,术学穷无问。”对曾巩的文学才华,他更是给予高度的评价。《西塘集耆旧续闻》载:“介甫微时,与曾子固甚欢,曾又荐于欧阳公。”[37]曾巩向欧阳修称誉安石“文甚古,行甚称文”,“如此人古今不常有”[38]。作为同乡兼好友,他们彼此尊重,相互推挽。同为欧阳修的门生,巩与安石皆蒙修的教诲提携,为其道德文章所薰蒸浸渍。曾、王自身的学养及所受到的影响颇多相似之处,所以他们的文章也有相近的特点,如长于道古,长于说理,简洁明畅,不事雕饰等[39]。虽然二人私交甚厚,但这并不能够左右各自对待变法的态度。王安石当政之时,曾巩“遂与之异。”[40]另一方面,政见的不同并未割断双方的友情。据《南游记旧》所载:“南先生病中,介甫日造卧内。”[41]这一记载出自曾巩之侄曾纡之手,当属可信。曾巩病卒之时为元丰三年(1080),当时曾巩与王安石均在江宁府。曾巩卧病之时,王安石每天都前往探视,这已不能被视作礼节性的行为,而是饱含着深厚的交情。当然,也可以从另一角度来推测,或许安石此举正是为了弥合政见分歧所造成的感情裂痕,毕竟相知半生的友人病入膏肓,大限之期似已不远。
  居于高位的当权者,既对于带有明显势利色彩的应酬退避三舍,也需要亲密的友情。熙宁三年冬,王安石自参知政事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监修国史,前来拜贺之人络绎不绝。安石“以未谢恩,皆不见之,独与余坐西庑之小阁。”[42]宰相的人选自然备受瞩目,朝中官员将来在仕途上的沉浮荣辱无不与宰相息息相关。因而,百官争相登门拜贺也就不足为奇,也不会单单是王安石拜相时所独有。升官不仅对士人自己而言乃一件快事,与之能够搭上关系者也多觊觎“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不少人都乐于借此机会登门拜贺,以增进感情,密切关系。不过,正由于升官拜贺成为官场的礼俗,反而不容易看出个人之间的真实关系。比如此前的大中祥符五年(1012),丁谓除参知政事[43],与其私交不合的杨亿也前往祝贺,私下却对同列曰:“骰子选尔,何多尚哉?”[44]然而,这位“拗相公”王安石并不屑于这些锦上添花的虚文缛节,前来拜贺之人大都吃了闭门羹。
  众所周知,王安石变法对宋朝社会的总体走势影响深远。此外,这场政治变革也波及士人之间的私人关系,诸如嘉祐四友的分道扬镳,欧阳修与王安石关系的由亲转疏,等等。对于当时的士人社会,王安石推动的变法就像一场大地震,不仅影响到身在东京的“嘉祐四友”,而且波及京城之外的士人交游。熙宁初年,王正甫人在洛阳,监西京粮料院。一日约邵雍同吴处厚、王安国一起吃饭。邵雍“辞以疾”。次日,王正甫再来,邵雍解释说:“吴处厚者好议论,平甫者介甫之弟。介甫方执政行新法,处厚每讥刺之;平甫虽不甚主其兄,若人面骂之则亦不堪矣,此某所以辞会也。”[45]这场变法对于士人的交游产生着直接或间接的影响,邵雍正是预见到了吴处厚与王安国会因新法而发生龃龉,所以谢绝了王正甫的邀请。
  当时的西京洛阳聚集着众多的士大夫,他们虽然身在江湖,也大都关注着京城的政治风云,因而其游从往来自然与朝政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宋代士大夫有着强烈的入世精神,即使在野的官员也会密切关注着朝中的政治动向。元丰八年(1085)三月哲宗即位,以宫观闲职居洛阳的司马光来到东京,“谒时相于私第”[46]。元丰八年三月的“时相”,当为王珪或蔡确[47]。早在元丰五年(1082)官制改革之时,对于是否起用司马光,王珪与蔡确的确起到过关键性的作用。《宋史·王珪传》载:

  先是,神宗谓执政曰:“官制将行,欲新旧人两用之。”又曰:“御史大夫,非司马光不可。”珪、确相顾失色。珪忧甚,不知所出。确曰:“陛下久欲收灵武,公能任责,则相位可保也。”珪喜,谢确。帝尝欲召司马光,珪荐俞充帅庆,使上平西夏策。珪意以为既用兵深入,必不召光,虽召,将不至。已而光果不召。[48]

东京是政治波澜动荡起伏的漩涡中心,回到京城的地方官员,前往权贵宅中拜谒,既在礼节上合情合理,也是捕捉政治讯息的便捷途径。随着神宗的病逝,高太后的当权,司马光的进京,朝廷正暗藏着一场政治波澜。而此次司马光拜谒“时相”之举颇有新旧交接的意味。一个多月后,王珪病卒,蔡确升任左相、章惇升任知枢密院事,司马光则任门下侍郎为执政[49]。不久,新法就开始被逐个废除。
  元祐元年(1086)司马光“疾作二十八日,执政往问”。当时的执政官有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吕公著、门下侍郎韩维、尚书左丞李清臣,尚书右丞吕大防等人。重病在身的司马光预感到大限不远,希望通过前来探望的这些同僚能够将其未了的心愿付诸实施,因而嘱托曰:“某有数札子,切为留意,若不蒙施行,光死不瞑目。”[50]由于宾主双方特殊的政治身份,这一私宅中看似普通的探病,承载了重要的政治内容和意义。
  参与政治活动为大多数士人实现人生抱负的主要途径,游从过往乃士人在朝堂外的重要活动。士人游走于朝堂内外,不仅其政治行为与交游难以剥离,而且官场的纷争往往与个人的恩怨交织互动。而在这一过程中,作为交游空间的宅第,无形中承载着超出个人生活起居的政治意蕴。

  一般而言,“朝堂”可以视作朝廷的代称,主要意指百官治事之所。作为处理政务的机构,衙署本为朝堂的空间载体。因而,在物质空间的意义上,朝堂之内即意指各种衙署机构。朝堂之外的范围则更加广阔,包括寺观、园林等休闲娱乐空间,酒楼、茶坊等商业消费空间,以及住宅、庭园等私人生活空间,等等。
  作为行政机构,衙署本质上虽是处理公务的场所,但其中也渗透着私人性质的交往活动。具体而言,大致可分为两类现象:一是同僚之间谈笑、聚食、宴饮、宿直、唱和等交往过从,一是衙署外的非办公人员前来私谒。东京的一些大型寺观、园林也承办朝廷的游宴庆典,这些活动既是朝堂事务的延伸,又具有交游的性质;而一些私人饯行活动的背后,也往往折射出朝堂风云的讯息。作为商业性交游空间的酒肆、茶坊,虽然与朝堂有一定的距离,但其中发生的交游活动一直受到朝廷的关注。宋初,朝廷明令禁止朝中的某些官员到茶坊、酒肆饮酒。社会步入承平时?%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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