析独处藏奸

中医辨证学中有“独处藏奸”一词，由张景岳所提出，大意是指在大量的辨证证据中要重视一两处与其它证据不相符的地方。不起眼的证据更能反映事实的真相。我们在读医案是能见到大量的虚实真假的案例：病人一派阴寒征象，但却烦热声高，这时高明的医师往往不顾较多的阴寒证据，而直接断为阳热证。为什么在中医辨证中有这种多数服从少数的奇怪现象呢？我们知道逻辑学可以分为演绎与归纳，对于演绎逻辑，我们最熟悉的例子就是中学时常做的几何证明题，即结论为真完全由前提为真来保证，演绎保证我们结论至少是与前提同样可靠的，对于一则演绎论证我们可以判断其为有效的或无效的，而对于归纳论证，我们只能判断其强弱，不能把归纳论证说成是有效或无效，通过归纳得出的结论永远是或然的，不是必然的。因为归纳论证是由若干个别的事例出发，进行概括。比如有人调查了一大批青少年，这些青少年都喜欢周杰伦，于是调查者就得出一个结论“青少年都喜欢周杰伦”，这就是归纳论证，对这种论证进行批判的一个有力武器即举反例，只要找到一个青少年不喜欢周杰伦，就可以否定其论证了。不知大家看没看过京剧《探阴山》：柳金蝉在桥边被害，衙役赶到时，恰好颜查散就在旁边徘徊，手里拿着柳金蝉生前的一只簪子，而且半天前颜查散刚被柳金蝉的父亲训斥。县令就根据种种迹象判定颜查散就是杀人凶手，案子呈到刑部也表示同意，但传到开封府，包大人一看就发现疑点了：既然颜查散杀人，为何徘徊不走，其中定有跷蹊。这也是典型的归纳论证被否定的例子。我们中医辨证和刑事破案是一个道理，都是归纳论证，其结论不能说完全有效会无效，只能说是强或弱。所以从接触中医的第一天起，老师就告诫我们不要给病人把话说满，要给自己留有后路。就是因为我们是归纳论证，不可能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你即使调查了一万个人喜欢周杰伦，也不能说所有的人都喜欢周杰伦。这样我们就很容易理解为什么独处藏奸了，大量的临床证据证明了患者可能患某证，即我们归纳出一个结论，但遗憾的是在“独处”却发现一个反例，我们只能把这个结论否定掉了。中医的八纲辨证是两方面对立的，即非寒即热、非虚即实，否定了一面，就对于肯定了对立面。就象前面所说病人一派阴寒征象，却烦躁声高，这一个反例就否定了阴寒的结论，非寒即热，病人很可能就是热证。当然判断为热证也是或然而不是必然的。

“独处藏奸”这个词创造的非常形象，他把病邪拟人化了。好象是病邪把自己伪装的非常好，有一把医者引向歪处，但又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露出了马脚，被高明的医生发现。由此我们想到在方证辨证中有一个奇特的现象，即不管患者患了什么病或最痛苦的所在，只要有些方面符合某方证的主症或腹症，用上该方，患者的原发病或主诉就会消失。在赵俊欣先生的《方证学习精义》一书中，记载了这样一则病案：一老年男性因腓肠肌痉挛就诊，谁都知道这是芍药甘草汤证，但用后无效，后仔细诊查发现患者心下压痛，为小陷胸汤证，与小陷胸汤，胸即腿的症状都消失。我想这也是独处藏奸的一种表现，患者既有心下压痛，也有腓肠肌痉挛，但以腓肠肌痉挛就诊，说明下肢痉挛的痛苦较重，而心下压痛不明显，处于“独处”，但这独处往往就是靶点所在，腓肠肌痉挛只是疾病为了诱敌的诡计。我们看战争题材的影视剧，两个狙击手对垒时，常有一方用枪挑起帽子迷惑对手，对手如果判断不对，向帽子开了枪，就会把自己的位置暴露了，这个患者的下肢痉挛可能就是疾病挑起的帽子。方证学家所针对的症状往往不是患者的主症，这也可以看做是对独处藏奸的发挥，值得研究。禅宗有一句话“韩卢趁块，狮子扑人”。韩卢是天下名犬，要咬人时，只要对它仍一块肉，它就会扑向肉块，丢下人不管；狮子就不同了，它直接扑人，不受肉块的影响。我们学辨证也要学狮子，不要学韩卢被对方迷惑。当然狮子不是想学就学的，需要功力的积累，就象赵俊欣先生治疗下肢痉挛的例子，我想任何大夫都是要先用芍药甘草汤的。

“独处藏奸”实际上是让我们舍明从暗或舍多从少，中医辨证中还常提到“舌症从脉”、“舍脉从症”、“舍脉从舌”等等，也是用从有舍，但这时往往不是根据独处藏奸的原则从舍的，又该如何理解呢？可以说原因独处藏奸的原则时是把各种证据作为同一级别的证据来分析的，这时要特别注意反例；而运用“舍某从某”时是把证据分层的，把某一证据作为更高一级的证据时就从它，而舍弃较低层次的证据。比如在古代，如果某案发现场有一把刻有某人名字的刀子，那么这把刀子上的名字就是给某人定罪的证据，而到了现在可以在刀子上验指纹。指纹的证据显然要比刻上的名字更有说服力，是更高一级的证据，这时无疑要舍刻字而从指纹。或问：症、舌、脉到底哪个是更高一级的证据呢，只能说不一定，有的医家重舌，有的医家重脉，有的病例当重舌，有的病例当重症，不可一概而论。但可以肯定的是医者都在有意无意中对证据进行了高低的分层，其取舍是舍低从高，这和独处藏奸的舍多从少、舍明从暗是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