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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唐诗消暑

 ydlldy 2010-06-18
以唐诗消暑


(2009-08-02 06:34:45)

很奇怪的,在冬天读写冬天的诗,会觉得温暖,在夏天读写夏天的诗,却觉得凉爽。

在冬天读“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觉得一世界的风雪都关在屋外。在夏天读“就凉安坐石,煮茗汲邻泉”,便有凉风扑面而来,绿阴瞬间笼罩。张潮说读经宜冬,其神专也,读史宜夏,其时长也。对此我有不同意见,我以为夏宜读诗,睡思昏昏的夏之昼午,念诗几行,手倦抛书倒头便睡。暮色袭衣时,变凉的晚风,几个短句让黄昏格外悠长。最是竹榻上的夏夜,流萤点点,甚至蛙声一二,那时分除了讲鬼故事,难道不是最适宜“坐把蒲葵扇,闲吟三两声”的吗?

读唐诗可以消暑,读罢口角噙香,跟喝茶一个道理,此一。诗中多写到豆棚茅斋,碧溪野泉,都是有荫凉的地方,此二。读诗宜静,宜慢,心静自然凉,此三。故唐诗可以多重消暑。

王维在辋川的夏天是幽寂的,“积雨空林烟火迟,蒸藜炊黍饷东菑。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山中习静观朝槿,松下清斋折露葵。野老与人争席罢,海鸥何事更相疑。”(《积雨辋川庄作》),水田里飞起的白鹭虽然是动的,浓荫中啼叫的黄鹂虽然是响的,但动和响,更显此时的幽和静。以禅心自诩的王维,这个隐逸的夏天,他的生活简化为习禅、吃斋、静坐。

杜甫在成都的夏天是家居的,“清江一曲抱村流,长夏江村事事幽。自来自去堂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多病何须唯药物,微躯此外更何求。”(《江村》)这个夏天老杜家的娱乐不少啊,没有棋盘,老妻巧手来画,老两口坐下对弈。没有鱼钩,小儿子拿针慢慢DIY,再钓些鱼作今天的晚餐,自给自足其乐无穷。心里幽静,也就事事幽了,堂上燕子,水中鸥鸟,都安详自在。虽然微躯老病,但这样静好的乡居时光,在颠沛流离了大半生之后的杜甫看来,真是夫复何求。

天体主义,是李白在这个夏天的身体力行。———“懒摇白羽扇,裸体青林中。脱巾挂石壁,露顶洒松风”(《夏日山中》)。洒脱逍遥如李白,连摇扇这个动作都觉得多余,直接脱衣卧林中。与大自然赤裸相见,每个细胞都在呼吸清风玉露,肺叶在痛饮松树林里的负离子,他只觉遍体清凉,身心愉快,忍不住挥毫而就,于是千年之下我们会心一笑了。

孟浩然在某个夏夜感到寂寞,散发吟诵:“山光忽西落,池月渐东上。散发乘夕凉,开轩卧闲敞。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感此怀故人,终宵劳梦想。”(《夏日南亭怀辛大》)。夏夜正在孟浩然的庭院里从容铺开,山光暗淡,池月东上。诗人把院门打开,清风带来荷叶的香气,听到竹叶尖滴下的露水声,诗人忽然觉得寂寞了。想弹琴,却觉得知音难觅。也许因为这个夏夜如此悠扬,像生命里所有静好的时光,我们舍不得独自度过,于是思念无端而起,故人和知己就在这时撞入心扉,他们这么近,但又那么远,我们格外觉得惆怅寂寞,时光越好,越觉得百无聊赖。

这个夏天,王昌龄在被谪地龙标,和朋友相约野宴:沅溪夏晚足凉风,春酒相携就竹丛。莫道弦歌愁远谪,青山明月不曾空。(《龙标野宴》)凉风渐起的夏晚,拿着酒到竹丛里,就着晚风和竹香小酌,这样的逸情雅兴固然可贵,更重要的是,身被远谪,不言说愁,而是“青山明月不曾空”。人们常说,只要心情好,看天空特别蓝,草特别绿。如何让“青山明月”不落空呢?要心里先腾出空。心里腾出空,才能看到青的山,明的月,世上人千千万万,并不是每一个都能看得见,它们的存在只映照到一小部分人的眼里。

有人在夏日昼寝,“南州溽暑醉如酒,隐几熟眠开北牖。日午独觉无余声,山童隔竹敲茶臼。”(柳宗元),孔子反对昼寝,但是南州实在太热,我们原谅老柳吧,何况在这个悄无声息的夏天中午,全世界都在休息,唯有山童隔竹敲茶臼,实在是最好的催眠曲。

又有人在夏夜不眠,“水色昏犹白,霞光暗渐无。风荷摇破扇,波月动连珠。蟋蟀啼相应,鸳鸯宿不孤。小僮频报夜,归步尚踟蹰。”(白居易)家僮频频提醒,夜深了,该睡吧?可是他贪恋这夏夜的清香,他听蟋蟀叫,看荷叶摇,他舍不得早睡。

那许多许多的夏天,安静的、清凉的,它们在很远的古代,藏在短短的诗句里。等我们在变热了的现代,秘密地与它们接上头,消消暑,止止渴,然后,生活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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