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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合国前首席发言人畅谈与安南共事20年经历

 家住苍烟 2010-06-28
联合国前首席发言人畅谈与安南共事20年经历

  “作为发言人,我需要掌握内部信息,他很理解这一点,让我出席所有会议,确保让我获得一切信息,从不忘记我。每天早晨我都和他碰头,他告诉我当天会发生的事情。他到哪里都带上我。”

  随着2006 年渐渐逝去,科菲·安南即将卸下他担任了10 年的联合国秘书长职务。这10年的大部分时间内,在媒体报道中最经常与“联合国”一词共同出现的人名除安南之外,大概就是弗雷德·埃克哈德—他的首席发言人了。

  这位为安南充当将近10 年喉舌的美国人已于2005 年6月退休,目前和夫人住在法国西北部布列塔尼地区一个小镇,每年还抽出一段时间在浙江大学教书。

  圣诞节前,埃克哈德在法国家中接受了记者的电话专访,回顾了他与安南在联合国从相识到共事的20年经历。

  63 岁的埃克哈德话音柔和,颇显沧桑,美国口音被20年联合国生涯磨去了不少; 他语速不很快,谈吐时多少仍带有职业发言人字斟句酌的习惯。

  B=《外滩画报》

  E= 弗雷德·埃克哈德 认识安南20年

  B:你和安南是怎么认识的?

  E:1985 年我进了联合国,第一份工作是去华盛顿与美国国会交涉—出于政治原因,美国扣下了联合国会费。当时安南是联合国预算部门负责人,美国是否付清欠费与他直接相关。大概在1986 年的一天,他把我叫进办公室,说:“告诉我华盛顿正在发生的事。”

  B:他给你的第一印象?

  E:他给人的第一感觉是很友好,容易相处,善于倾听,能理解你的问题。有些人误以为他只是个好好先生,后来我在工作中才发现,实际上他要求很高。如果你犯了一两次错误,他会原谅你,如果你犯的错误太多??( 就会被炒掉?) 在联合国炒人不很容易,不过你可能会被调到要求不那么高的岗位。但要跟他建立私交并不容易,他带有一种老派的含蓄,更像欧洲人而不是美国人—美国人认识你5 分钟就把你

  看作最好的朋友,英国人要花长得多的时间,而法国人就更长了。

  B:你总共与他共事了多长时间?

  E:从1996 年他担任维和负责人开始直到去年6 月,前后大约9 年半。

  B:你是如何到他手下工作的?

  E:我1988 年就进了发言人办公室,但只是排在第三四位的低级发言人,当时秘书长是德奎利亚尔。后来我分管维和事务的新闻发布。安南善于观察、估量人,他看到过四个不同岗位上的我: 负责跑华盛顿的信息官、纳米比亚和萨拉热窝维和行动

  发言人,以及与欧盟关于前南问题日内瓦谈判的发言人,对我有所了解。1995年年底他负责的维和部门需要一个新闻官,我去应聘。他说: 你过来干吧。

  老板安南

  B:为他工作感觉如何?

  E:他是个懂得放权的好的管理者。一旦把工作交给你,你就享有很大自由。作为发言人,我需要掌握内部信息,他很理解这一点,让我出席所有会议,确保让我获得一切信息,从不忘记我。每天早晨我都和他碰头,他告诉我当天会发生的事情。他到哪里都带上我,包括上任后的第一趟华盛顿之行。当时他告诉办公厅主任: 代表团人数应该少一点。主任便把我从名单中去掉。我说“: 可是科菲说他去哪儿都会带上我。”主任回答:“哦? 这我得去问问他。”后来他回来找我:“你说得对,秘书长是想带你到他去的任何地方。”从此我或者我手下的其他发言人总是跟着安南出差。他让我看他的电话记录,包括在家里打的、晚上和周末打的,以便我知道

  他都和谁通了电话。这样我就掌握了非常详尽的情况,这是当好新闻发言人所

  需要的。你知道正在发生什么事情,记者才会尊重你。这些对我专业、自信地

  做好工作是非常根本的。

  B:你如何形容作为老板的安南?

  E:一个激励者—会让你发挥最佳表现。

  B:他对属下最看重什么? 最常说的话?

  E:我认为他最看重的是结果。他最常说的是:“大家齐心协力吧。”

  B:如果说错他的意思,他会责难你们吗?

  E:不。这种情况也极少发生。我刚刚当上首席发言人时有过几次,他的

  办公厅主任会过来很委婉地表示:“我不确定你刚才的表述方式是不是最恰

  当。”但科菲从不这样说。

  B:他从不提高嗓门?

  E:从来没有过,对他的孩子们也一样。他儿子告诉我:“他当父亲和当

  秘书长一个样。不过一旦他用手指着你,你就知道这下惨了。”

  B:你为他工作的最大收获是什么?

  E:我认为他的非洲式思维方式对我这个美国人来说很新奇。我们美国总是说干就干,一路冲冲杀杀,“砰砰砰”!而他会说:“还是等时机成熟吧。”

  B:他给你的最好忠告是什么?

  E :“Don''t let the turkey gets you down.”这是一种非常美国化的说法。

  意思是: 不要让那些不值得尊敬的批评者破坏了你的心情。

  B:作为第一个黑人秘书长,他是否会感到有些自卑?

  E:没有。他来自加纳一个领导人的家族,父亲既是世袭的部落首领,也是加纳芳蒂省的省长,还是联合利华在当地一家公司的负责人。科菲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不会缺乏安全感。

  1960 年代他来到美国,有一次进了一家理发店。理发师说:“ 我们不为

  黑鬼剪头发。”他说:“我不是黑鬼,我是加纳人。”于是他们就替他理了发。

  他对自己身为加纳人和非洲人只会感到自豪。

  B:他当秘书长最痛苦的时刻? 最快乐的呢?

  E:我认为是2003 年联合国驻巴格达办事处被炸导致22 名人员死亡的事件。遇难的办事处负责人德梅洛是他的个人朋友。最骄傲的时刻大概是2001年和联合国共获诺贝尔和平奖,这对联合国和他个人都是件好事。

  B:他的奖金是怎么花的?

  E:捐给了联合国。好像是用于资助维和行动牺牲者的子女。

  B:他的爱好是什么?

  E:散步、看书、听音乐—这是他夫人告诉我的。我不知道他看什么书,不过在音乐上他兴趣很广泛,古典和爵士等等都喜欢。

  三大“丑闻”

  B:你为什么比他早18 个月辞职?是不是因为“石油换食品”丑闻压力太大?

  E:这是当时我的考虑之一。我觉得和他最接近的人应该给他一个作出改变的机会。在政治上如果你遇到麻烦,最经典的解决办法就是炒掉一些人。另一个原因是我太累了。2004年底我陪他走访海啸灾区,和他一起出门是最累人的事: 我总要跟着他跑,经常喘不过气来。他走路之快连那些身高腿长的保镖都吃不消。2005年4 月份我交了辞呈,但他等到6 月份才让我走。

  B:对石油换食品他怎么说?

  E:他觉得自己受到有欠公平的“审判”—不仅对他本人,对联合国也是,而这既不是他造成的,他也没有参与其中。不过如果我们叫屈,说参与丑闻的都是一些政府和企业时,他会告诫我们:“不要去指责别人,这只会削弱联合国。”当然后来大家都看到卷入丑闻的政府和企业一个个浮出水面: 印度外长辞职、几个法国大使被起诉??拿回扣的是这些人,科菲一分钱都没拿。

  B:但他儿子科乔拿了瑞士一家承包商的钱。  

  E:科乔曾在那家公司工作过,离开后公司仍给他报酬,是为了不让他到竞争公司工作。另外,美国沃尔克调查小组得出的结论是: 在联合国将合同授予那家公司的过程中,没有任何证据显示科菲或科乔曾试图施加影响。

  B:对斯雷布雷尼察屠杀事件呢?

  E:他下令展开调查,请了一个对联合国持批评态度的新西兰年轻人负责,并批准公开发表此人起草的尖刻批评联合国的报告。在卢旺达大屠杀和石油换食品问题

  上他也都同样坦然。但他也指出: 你们说卢旺达和斯雷布雷尼察是在我负责维和时发生的,要我负责,没问题,虽说当时的秘书长是加利。但石油换食品计划的具体负责人并不是我,你们怎么又让我这个秘书长承担责任?

  B:安南和前任布特罗斯·加利相比如何?

  E:两人在性格上大不相同,加利是个学者、理论家,安南则是个实干家、经理人,他善于接近学者,吸收他们的想法并将其转化为行动。加利在卸任前起草了民主化议程,提出联合国应向民众开放,更密切地和NGO 合作。安南上任后就付诸实施,

  并把范围扩大到私营企业。

  安南的最大成就是保护责任原则(Doctrine of the responsibility to protect),即一国政府不应躲在主权背后侵犯本国公民的权利,强调个人大于政府,这也是加利的想法。他还发展并实践了加利的理论,将人权提高到与经济发展、

  和平安全相同的高度,作为联合国的三大支柱之一。

  加利为人不错,但和美国人关系不好,主要是和国务卿奥尔布赖特的性格分歧,美国人不支持他连任。( 只因他和奥尔布赖特合不来?) 不是那么简单。

  美国人很讲实际,在波黑他们想对塞族采取强硬行动,而我们很难接受,因为我们只想维和,不想向塞尔维亚开战。有一天美国人来征求对轰炸塞族的支持( 当时行动必须得到北约和联合国的共同批准),加利因为在飞机上联系不上,负责维和的第二把手安南爽快答应:“没问题,炸吧!”当时波黑塞族武装开始袭击平民,必须采取果断行动。这件事让美国人印象深刻: 这个人能从他们的角度看问题,容易打交道,肯帮忙,而加利太难说话了,他有自己的原则,但手法可能不够“外交”。

  永远的痛:美国

  B:美国一向是联合国最严厉的批评者,你认为这是为什么?

  E:美国公众中始终有25% 的人不信任国际组织,但过去这种观点没有进入主流。主流意见是: 联合国是有用的,通过联合国办事有利于美国的利益。而少部分人的极端观点是: 联合国没有用处,应该把它关掉。举个例子: 我儿子住在离纽约时报

  广场大约20 公里的地方。一年夏天我在他家后院听到邻居在警告年幼子女:“不要太靠近他们家。那个家伙在为一个秘密政府做事。”不少美国人认为联合国拥有一支秘密军队和黑色直升机,成天在美国上空盘旋,企图接管美国。1981 年里根就职后,持激进观点的人开始接近权力核心。里根任命他们担任一些要职,这股势力从此成为美国政坛的一个组成部分。小布什上台和“9·11”发生后,这些激进思想

  家还成为美国政策的制定者。伊拉克战争打响前,一些新保守主义者就提出: 既然安理会不支持,此役不仅要打掉萨达姆,同时也要打掉联合国。

  安南从上任的第一天就清楚,他必须对付华盛顿的反联合国情绪。上任三周后他就去了华盛顿。一些顾问说:这不大好吧? 有人已经在说你是美国的人。安南回答:“我愿意去任何一个欠我10 亿美元的国家的首都。”他会晤了一些议员,为与美国国会达成政治妥协打下基础,最终使得美国还清了从里根时期开始拖欠的大部分会费。他修复了联合国与美国的关系。几年后他称入侵伊拉克为非法,使双方关系再受考验。

  安南将他的任期划分成“9·11”前后两个阶段。“9·11”使他的第二个5年任期非常艰难。

  B:你们还保持联系吗?

  E:是。最近我去了两趟纽约: 上周我们为他举办一次简单的欢送午宴;几周前我去采访他和他的两个子女—我打算写一本关于安南人生的书,基于对大约100 个与他关系密切的人的采访,书名可能会叫《近距离看科菲·安南》,主要观点是: 撇开卢旺达、斯雷布雷尼察和石油换食品,安南是一个好的秘书长; 而将这三件事的责任完全归咎于他也是不公平的。

  B:他自己也打算写回忆录吗?

  E:也许吧,但我不认为会马上写。他想先和妻子一起“消失”3 个月。他们在加纳有个家,可能在瑞士再买套房子。他还想在非洲创办一个基金会,支持非洲的农业研究。(记者 洪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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