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气味相投这个说法到底有没有科学根据?
电影《非诚勿扰》里舒淇扮演的女主人公对葛优扮演的男主人公说道:“一见钟情不是看,是味道,就是彼此被对方的气味吸引了,迷住了。这种味道不用凑上去闻,相投的气味隔着八丈远也能闻得到。”
舒淇所说的“爱情的味道”有个科学的名称,叫做费洛蒙(Pheromone),也可称做气味信息素。今年是费洛蒙这个概念出现50周年,上网搜Pheromone可以搜出300多万个结果,大部分内容都是关于性吸引的。事实上,费洛蒙这个概念正是被一些厂商炒热的,他们宣称自己生产的人类费洛蒙能够帮你吸引异性,让你中意的对象一闻到你的味道就把持不住,束手就擒。
这事听起来倒是不错,但靠谱吗?
费洛蒙的发现
人类很早就知道气味能传递信息,影响接收方的行为,任何养过狗的人都知道处于发情期的母狗的味道对于公狗而言意味着什么。19世纪70年代,法国著名昆虫学家法布尔亲自做过一个对照实验,发现雄性天蚕蛾会对隔着铁丝网的雌蛾展开疯狂追逐,却对密封在玻璃瓶中的雌蛾熟视无睹。这个实验说明,触觉和视觉对于天蚕蛾的性活动没有任何作用,雌蛾是靠气味让雄蛾就范的。
到底是什么气味吸引了雄蛾呢?这个问题直到100年后才得到解答。1959年,德国慕尼黑大学的生化学家阿道夫·布特南德(Adolf Butenandt)宣布找到了第一个费洛蒙——蚕蛾醇(Bombykol)。布特南德本是一位著名的人类激素研究专家,是他第一个发现了人类雌激素,并因此获得了1939年度的诺贝尔化学奖。发现蚕蛾醇的研究工作进行得非常严谨,布特南德不仅从雌蚕蛾中成功地分离出了天然蚕蛾醇,搞清了它的分子式,还利用人工合成的办法合成了蚕蛾醇,并证明人造蚕蛾醇同样对雄蚕蛾具有吸引力。从此以后,任何新发现的费洛蒙也都必须满足这4项标准才会被承认,这已成为该领域公认的准则。
布特南德的两位同事彼得·卡尔松(Peter Karlson)和马丁·卢彻(Martin Lüscher)受到启发,于同一年发表了一篇论文,建议用费洛蒙这个新名词来描述像蚕蛾醇这样的化学物质。按照这篇论文的说法,费洛蒙可以在同一物种之间传递信号,刺激接收方做出某种本能反应。但它又不一定非得是内分泌器官所分泌的,这就和激素区别了开来。除此之外,费洛蒙和激素很像,都是只需极少的量就能产生极大的效果。
正因为如此,关于费洛蒙的研究进展得并不顺利。布特南德为了提取12毫克的蚕蛾醇用于研究,使用了50万只蚕蛾!母狗用来吸引公狗的费洛蒙至今尚未被提取出来,原因也是如此。好在费洛蒙潜力巨大,众多制药厂不惜投入巨资进行研究。目前已经发现了几千种费洛蒙,几乎每种研究过的动物身上都发现过,鲜有例外。
费洛蒙的出现可以用自然选择理论加以解释。比如,雌鱼在排卵期间体内的激素会发生变化,其中肯定会有少量激素溶进了水里。如果某条雄鱼能够扑捉到它,就会比其他雄鱼更早地接近雌鱼,因此就会留下更多的后代。
这一领域研究得最多的要算是昆虫的费洛蒙,因为人类一直试图找出一种更加安全的方法控制农业害虫。大部分昆虫都用费洛蒙传递爱的信号,某些兰花甚至进化出了类似于雌蜂费洛蒙的化学物质,吸引雄蜂前来为它授粉。这种“冒牌费洛蒙”的作用是如此强烈,被骗的雄蜂甚至会在花蕊上射精!可以想象,如果我们搞清了某种害虫的“催情”费洛蒙的作用方式,就可以用它来诱捕害虫,或者扰乱害虫的求偶过程。这种方法具有极佳的特异性,比农药环保多了。
与昆虫相比,哺乳动物的费洛蒙就比较少见,作用也没有那么强烈。不少科学家甚至怀疑哺乳动物是否真的有费洛蒙,他们认为哺乳动物的行为太复杂了,不大可能受到一种小分子的控制。虽然有些气味对于哺乳动物来说很有用,但它们是否可以被称为费洛蒙尚存争议。比如小鼠可以通过嗅觉判断对方是不是自己的家庭成员,但是这种能力不是与生俱来的本能,需要通过后天的学习才能掌握,因此也就不符合费洛蒙的定义,应该被叫做“信号气味”才对。
话虽如此,科学家们确实在某些哺乳动物中发现了符合定义的费洛蒙。比如公猪会分泌一种催情费洛蒙,可以让母猪做出交配动作。这种费洛蒙已经商业化,被饲养场用做人工授精时的辅助药物。再比如,雌性亚洲象在发情期也会分泌一种小分子气味化合物,严格符合前文所述的4条标准,被公认为属于费洛蒙的一种。
那么,哺乳动物中行为最复杂的人类究竟有没有费洛蒙呢?答案就不那么肯定了。
万能催情药
最早发现人类存在费洛蒙的是一位名叫玛莎·麦克林托克(Martha McClin-tock)的美国女科学家。她在马萨诸塞州卫斯理女子学院(Wellesley College)上学期间注意到同宿舍的女生经期会逐渐趋于一致。她的这篇论文于1971年发表在著名的《自然》杂志上,迅速引发了广泛的争议。1998年麦克林托克又发表了一篇论文,进一步证明了这一现象的存在。她从女性的腋窝处提取气味让志愿者闻,结果发现后者的经期确实受到了影响。
大部分关于人类费洛蒙的研究都把注意力集中到腋窝处,不但因为这里汇集了上千种化学物质,而且因为腋窝的温度较高,这些化学物质很容易顺着腋毛扩散开来。可惜直到现在科学家也没能找出影响经期的到底是哪种物质,候选者实在太多了。在小鼠身上进行的研究表明,生物活性最大的费洛蒙并不一定就是含量最高的那种,因此要想找出费洛蒙,不但要研究波峰,还要研究波谷。有时甚至几种费洛蒙必须联合起来才能起作用,这又给人类费洛蒙研究增加了新的困难。
既然费洛蒙的源头很难研究,能否从接收方找到突破口呢?答案同样是不容乐观。小鼠的费洛蒙是由一个特殊的犁鼻器(Vomeronasal Organ)负责接收的,人类虽然也有相应的犁鼻器组织,但研究表明,人类犁鼻器已经完全退化,细胞表面受体在成年后就不再表达,犁鼻器和大脑之间的神经连接也被终止了,不可能有正常的生理功能。但是,对小鼠的进一步研究表明,小鼠犁鼻器传回的信号和普通嗅觉细胞传回的信号在大脑中是被整合在一起的,也就是说,小鼠的鼻子同样具有接收费洛蒙的功能。事实上,兔子的一种费洛蒙就是被鼻子接收到的,这说明人类还是有希望的。
人类费洛蒙研究领域存在的最大问题就是人类行为太过复杂,再加上人类具有强大的意志力,很难想象人类行为会受到某种气味的左右。美国心理学家曾经进行过一个很有代表性的试验,把第一次跳伞者跳伞前流出的汗液给志愿者闻,同时对志愿者的脑部进行扫描,结果发现志愿者大脑内负责恐惧的部分确实显出了兴奋的迹象。但是,志愿者本人并没有感到恐惧,这说明志愿者的意志力轻而易举地战胜了本能。
气味对人类行为的影响与社会的进步有着密切的关系。在古代,体味往往是性吸引力的象征。据说拿破仑有一次远征俄罗斯,快回国的时候提前两周给妻子约瑟芬写信,叮嘱她不要洗澡,等他回来。但是,随着社会文明程度的进步,体味已经逐渐变成了一种不讨人喜欢的味道,即使其中含有某种催情费洛蒙,其功效也会大打折扣。
截至目前,市面上出售的那些“催情费洛蒙”没有一种是被严格的试验证明过的。科学家们更愿意把注意力放到经期同步上,希望能够找出起作用的费洛蒙,以便发明出一种可闻的避孕药来。■
专访特里斯特拉姆·怀亚特
英国牛津大学动物学系教授特里斯特拉姆·怀亚特(Tristram Wyatt)是国际公认的费洛蒙研究权威,他写过一本专门讲述费洛蒙的书,名字就叫《费洛蒙与动物行为》。为了纪念费洛蒙发现50周年,怀亚特教授于今年1月15日在著名的《自然》杂志上发表了一篇综述,概括了整个领域的现状。《三联生活周刊》日前采访了他。
三联生活周刊:有很多人质疑麦克林托克关于女性经期同步的试验,请问您对她的试验结果怎么看?
怀亚特:确实,所有涉及人类的费洛蒙试验都很不好做,统计分析的难度极大。但我对麦克林托克的试验基本上持肯定态度,我相信她确实发现了一个真正存在的现象。
三联生活周刊:人类的行为是很复杂的,即使某种化学物质让受试者做出了某种反应,怎么能肯定这不是受试者通过理性分析后做出的主观选择呢?
怀亚特:在研究人类行为的过程中,“意识”确实是一个很棘手的难点。这就是为什么关于人类费洛蒙的试验必须严格实行双盲标准,试验者和被试验者都不能知道到底测试的是什么东西。
三联生活周刊:有种观点认为,人类的祖先在大约2500万年前进化出了彩色视觉,从此人类之间更多地通过视觉进行交流,费洛蒙便失去了原有的地位。请问您是否同意这个说法?
怀亚特:这个说法的来源在于,有人推算出了造成人类犁鼻器退化的基因变异发生的时间,正好和彩色视觉产生的时间相近。但是,已有很多证据表明费洛蒙不一定非要通过犁鼻器才能起作用,所以上述观点并不一定正确。
三联生活周刊:古人把洋地黄(Digitalis)当做药物茶,声称它具有强心的作用。但其实古人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成分有效,直到后来才发现其中含有的20多种强心甙是真正的原因。同样,目前科学家还不知道人类费洛蒙究竟是哪种化学物质,但我们是否可以借鉴洋地黄的经验,先用起来再说呢?
怀亚特:确实,即使我们没有找出真正有效的化学成分,我们仍然可以把人类费洛蒙商品化。但是问题在于,目前关于人类费洛蒙的研究尚处于初级阶段,其功效缺乏科学的试验证明,甚至连一条合格的剂量效应曲线都没有画出来。在这种情况下谈人类费洛蒙的商品化,为时尚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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