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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钗、黛玉 谁更有才情?

 静听松风寒 2010-07-08
  在写宝钗是否会呵护黛玉到底一文前,其实就很想说说宝钗黛玉的才情问题。记得最早的时候我曾经在一个红楼梦论坛被问到一个问题,就是:你认为,曹雪芹书中所写之人,谁最可爱(值得爱),谁最可恨(让人痛恨),我当时回答的意思大概是:我随着年龄的增长,对于红楼梦的认识在不断发生着变化,我相信以后年纪继续老去,我对红楼梦的看法会继续变化。就目前我的人生阅历、经历,让我对红楼梦的理解是,《红楼梦》不是个梦,它是个现实得了不得的故事,但是,梦是存在的,如同人就是活在现实里,然后由于各种不如意,和各种个人的意愿和理想,而产生梦想。有些梦想真的很高远,而有些梦想其实很低的,这里面有相对定义的。可是《红楼梦》所描述的,就是这些现实中活生生的人们,梦想破灭的过程。在这个描述过程中,作者对于他所描述到的所有人物都带着客观的批判,也带着由衷地同情,对于其中一些值得欣赏的人,更是惋惜和爱恋,寄于很大的同情。所以,我对红楼梦中所有的人物最终都产生一种理解,这种理解里面有很大的同情和爱。
  
   但是,我发现,曹雪芹在写作的过程中,在某些方面也十分偏袒部分角色。尤其在宝钗黛玉及各位姐妹的才情上,尤其如此。他花了很大的力气,把好的诗都留给了林妹妹,又花了很大的力气把博古通今给了宝钗,然而,林妹妹有时候的才华里又流露出众览群书的博学,而宝钗突发即兴之作的魅力又直盖过黛玉去。曹雪芹真的是不想把宝钗黛玉一分高下吗,宝钗黛玉到底谁更有才啊?我就这个问题一直有个很明确的想法,在这个帖子里,容我慢慢说来。
 
   在红楼梦中有几个比较关键的情节,正是宝钗黛玉两个才情碰撞的比较重要的情节,先看看第十八回 皇恩重元妃省父母 天伦乐宝玉呈才藻 中,元妃省亲,做一绝,赐大观园之名后说:写毕,向诸姐妹笑道:“我素乏捷才,且不长于吟咏,妹辈素所深知。今夜聊以塞责,不负斯景而已。异日少暇,必补撰《大观园记》并《省亲颂》等文,以记今日之事。妹辈亦各题一匾一诗,随才之长短,亦暂吟成,不可因我微才所缚。且喜宝玉竟知题咏,是我意外之想。此中‘潇湘馆’、‘蘅芜院’二处,我所极爱,次之‘怡红院’、‘浣葛山庄’,此四大处,必得别有章句题咏方妙。前所题之联虽佳,如今再各赋五言律一首,使我当面试过,方不负我自幼教授之苦心。”宝玉只得答应了,下来自去构思。
  
   首先,元妃十分谦虚,其次,元妃只要求妹妹们只做一匾一诗就可以了,再则,她对宝玉另有要求,那就是针对潇湘馆、蘅芜院、怡红院、浣葛山庄四个地方各赋五言律一首。在这样的要求下,我们可以看到,即使有再好的才华都很难显现,其实只有宝玉一人尚可大胆展才的,第一、元妃看中宝玉,希望给他多点机会来展现自己,是对弟弟额外的爱,第二、这样的场合,根本也不适合展才,总不能压过元妃去吧,也不能不歌功颂德,其实所有的情节都昭示着,这样的作诗真的诗歌难题,比起姐妹们起诗社作诗是完全不同的。
  
   以前看到有评论说,这个黛玉太爱显摆自己,简直无法克制的要表现自己,所以真的很讨厌。自己作了诗不算,觉得不得展才,还非要替宝玉作诗,就是那种不顾场合的任性之举。我觉得,任性是有点的,但是红楼梦里这么写,真实人物的个性体现,人物个性立体鲜明,同时,这样的安排重点更是突出了一场才情和处世之道的碰撞。
  
   这个情节大家都很熟悉了,但还是要叙说一下。首先,是宝钗。
  
   宝钗所作的匾额/凝晖钟瑞
   宝钗所作的诗/
   芳园筑向帝城西,
   华日祥云笼罩奇。
   高柳喜迁莺出谷,
   修篁时待凤来仪。
   文风已着宸游夕,
   孝化应隆遍省时。
   睿藻仙才盈彩笔,
   自惭何敢再为辞?
  
   脂砚斋在批此诗时,就“修篁时待凤来仪”评说:恰极!在就宝钗所题匾额:凝晖钟瑞 评说:便又含蓄。这两个评都是很点宝钗的处世之才的,恰当的、含蓄的、不张扬的。何况之前元妃刚作了一绝,内容是这样的:衔山抱水建来精,多少工夫筑始成。上人间诸景备,芳园应锡大观名。这诗确实平平,可见作者在写的时候,或者构思元妃所作的诗时,确实是去吻合了元妃的自谦,那就是“我素乏捷才,且不长于吟咏,妹辈素所深知。”在这样的情况下,宝钗自然不会去作什么特别奇思异想,让人叫绝的诗,这就是宝钗含蓄恰当的为人处事之道引发的行为和产生的结果。诗作了,挺好、恰当含蓄,歌功颂德,最后又谦虚地说:睿藻仙才盈彩笔(这说谁呢,之前姐妹们包括宝玉可谁都还没作诗呢,就元妃作了一绝啊,说的不是元妃是谁?),然后又说:自惭何敢再为辞。宝钗的自谦是合时宜而又谨慎的,谨慎里有豁达,淡定自若的,总之十分大方得体。这是一个初步的印象。但我也从这里面看到了一些别的东西,这要和之后,宝钗指导宝玉写诗才能对应着看出来。
  
   书中说:彼时宝玉尚未作完,只刚做了“潇湘馆”与“蘅芜苑”二首,正作“怡红院”一首,起草内有“绿玉春犹卷”一句。宝钗转眼瞥见,便趁众人不理论,急忙回身悄推他道:“他因不喜‘红香绿玉’四字,改了‘怡红快绿’;你这会子偏用‘绿玉’二字,岂不是有意和他争驰了?况且蕉叶之说也颇多,再想一个改了罢。”
  
   我们看看宝钗之举,不要错过小说中的只言片语,不然读来就无趣了。首先,是趁人不理论,我们不妨设想,如果当时所有人都关注着宝玉,那么宝姐姐一定不会过去提醒宝玉的,为什么,不合适。让人看见了不太合适。正是巧好无人关注,就趁这空儿,急忙......我们在书中真的很少看见宝钗慌里慌张的,这是一次。急忙,为什么要急忙,可见宝钗对这状况的重视。她有心的很,有心的是宝玉吗,不是的,她有心的是元妃。元妃早前就把红香绿玉改成怡红快绿了,明白着不喜欢绿玉二字,对于元妃不喜欢或者改掉的东西,宝钗十分上心,同时我们也看到,宝玉没上心,也就是说宝玉压根就没往心里去,所以在写“怡红院”一首时,又用了绿玉二字。宝钗之后的一句话才是关键之关键体现出宝钗为人处事法则的重点,她接着说:你这会子偏用‘绿玉’二字,岂不是有意和他争驰了?
  
   我们如果用论语八佾中的道理来衡量一下宝钗,那么她遵循的就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各按本份,各守己道的道理。宝钗说,你这样不是和他(元妃)有意争驰吗?说明宝钗认为如果争驰就是非礼之举,宝钗是推崇礼的。在论语中,孔子认为,天下最不可忍受的事情就是非礼之举,非礼就是人不安于自己的本份,与元妃争驰就是一种非礼之举,所以宝钗会“急忙”去指点宝玉,并不容商量的说:再想一个改了罢。
  
   我之所以说这些,是因为怕别人被宝钗之后据典(也就是宝玉问她说,你说不好,那改成什么呀?宝钗建议改成绿蜡二字,并说出了唐钱珝咏芭蕉诗头一句‘冷烛无烟绿蜡干’的典。)建议的话引开了重点,只顾赞宝钗的博学多识了。其实宝钗确实阅读无数,肚子里有学问的,但是仍然不要错漏了一些关键的情节,以及作者这么写宝钗的真正原因。这样方能看到一个立体的宝钗。
  
   亲情重要还是正事重要呢?宝钗在这里和宝玉的对话也充分说明了宝钗的思想。宝玉就说,你是我的一字师啊,以后不叫你姐姐啦,叫你师傅好了。可宝钗却说,什么姐姐妹妹的,谁是你姐姐,那个上面穿黄袍的才是你姐姐呢。说来说去,就在宝钗转身走开这会儿功夫,作者都不忘记描写出宝钗关心的重点到底是什么。我们说宝钗怎么所都还是个少女,可在这样的大场面中,心之细不必黛玉差吧,而且她十分知道什么场合什么情况下,什么才是重点。这样的情况下,什么姐姐妹妹的,那个穿黄袍的人的意志和喜好才是重点啊。
  
   但是在论语里面也提到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守礼的根本是诚敬,而非形式。那么我们的宝钗是出于诚敬还是处于形式而已呢?下面再继续分析下去,没有黛玉的比较,我们是分析不出来的。现在我们来看看,黛玉在其间是如何表现的呢.
  
   书中说: 原来林黛玉安心今夜大展奇才,将众人压倒,不想贾妃只命一匾一咏,倒不好违谕多作,只胡乱作一首五律应景罢了。——那么林黛玉是不是在胡乱作的呢。先看看脂批怎么说的。“林黛玉安心今天大展奇才”可见林妹妹是知道自己有才的,而且也挺不谦虚地认为自己是有奇才的,脂批说:这却何必,然尤物方如此。——意识是说,非要压倒众人才罢?这又何必呢?但是也只有尤物才会这样啊!这是脂砚斋赞还是贬黛玉呢。我觉得看脂批这句,更多的是批者对黛玉这种逞强心理的宽容和喜爱,本来就是个才女,是个尤物,就是与别不同啊,所以她才会这样想,要压倒众人啊,也只她配如此想嘛。后面书中又说黛玉只胡乱作了首五律而已,脂批:请看前诗,却云是胡乱应景。——你们自己看看黛玉前面作的五律吧,那还是胡乱作的啊?提醒读者,这五律就不一般啊。
  
   那我们一起来看看黛玉的这首五律。(照例说,应该把宝钗,探春迎春和惜春还有李纨等奉命作的诗都拿来比较才比较合理,但是这里真不罗嗦这些了,因为这些诗评随处可见,我们着重来看看黛玉的。)黛玉的五律是这样写的。:
  
   匾额:世外仙园 /林黛玉
  
   名园筑何处,
   仙境别红尘。
   借得山川秀,
   添来景物新。
   香融金谷酒,
   花媚玉堂人。
   何幸邀恩宠,
   宫车过往频?
  
   一直都说宝钗是博古通今的,真是没她不知道的,若说起典故来更是数不胜数。可书中从来不点名黛玉是否博古通今的,至少从来没有明写过。通过这首五律,我们看到了黛玉的巧思,但是否能看到她博古之才情呢?黛玉所作匾额是:世外仙园,脂批:落思便不与人同。与人不同的意思,就是这一开始的构思就和别人不一样。宝钗是要以礼约束自己的,也要求周遭的人们都在礼上行事的,这其实是儒家的思想,是很中规中矩的,偏偏黛玉就是不同,她要如何?她就是要与众不同的,她不是无意识的与众不同,她追求的就是与众不同。
  
   借得山川秀,添来景物新。加上之前一句:仙境别红尘。这“别”字(区别的意思),这“借”“添”二字都用得十分好。(本人绝对不会古诗词,但是还是能看点浅显的东西,就是属于一般的读者,一般的读者看到黛玉所作的五律,应该不会漏过这几个用的妙处吧?”)脂砚斋批:所谓“信手拈来无不是”,阿颦自是一种心思。——说这些句子都是黛玉信手拈来的,何等潇洒的注解了黛玉作诗的手笔和才思。就是说黛玉是很轻松而为的,虽然她本就想压倒众人,独展才华的,可是不能啊,这时歌功颂德的事情,那就随便作一首交差好了,可就这么一随便,也是“信手拈来无不是,自是一种心思。”举个简单的例子,如果在一堆学生里,谨慎努力刻苦勤奋从而获得好成绩的,优游洒脱自如活泼而获得好成绩的,你更喜欢哪种呢?
  
   我们再在黛玉这五律中看看,黛玉是否也是个守礼的人,是否记得她是在奉命作诗,是要歌功颂德的?还是真在胡乱作。
   ——名园筑何处?仙境别红尘。(这本身就是颂上的,这名园是建在哪里的呀?这样的仙境真是有别于凡尘的啊。)这两句本身就是有着浓重的颂上意思的,只有元妃来省,这里才能算得上是名园了,算得上是仙境了。)
   ——借得山川秀,添来气象新。(诗歌从大山大川的美景中借来了秀丽,盛世盛事,当时所处之朝代谓盛世,元妃归省为盛事,盛世盛事使得这大观园增添了新气象。而其中借得山川秀是有典故的,唐代的文学家,政治家张说,在到了岳州后,诗写得越来越好了,人们都说,那是岳州的山川美景助了他,是他的诗歌借了山川之秀而更有文采了。)
  ——香融金谷酒,花媚玉堂人。(晋代石崇家里有个金谷园,他在园中宴请宾客,并命大家赋诗,作不成的,要罚酒三斗。李白《春夜宴桃李园序》中写道:“不有佳作,何伸雅怀?如诗不成,罚依金谷酒数。”黛玉在这里就是借典故说大观园中“大开筵宴”,元妃命题赋诗这样的盛事和雅事。而汉书中说:“抑损椒房、玉堂之盛宠。”三辅黄图中书:“未央宫有殿阁三十二,椒房、玉堂在其中。”这玉堂皆指嫔妃,即指代元妃。花媚,妩媚之意。)
  
   有诗评说,黛玉这一律,用典恰当,对仗十分讲究,构思特别巧妙,书中说黛玉是胡乱作的,实则是赞黛玉之聪颖非凡之意。脂批说:末二首是应制诗。余谓宝林二作未见长,何也?该后文别有惊人之句也。在宝卿有不屑为此,在黛卿实不足一为。——末两首,按照元妃看诗的顺序,指的就是宝钗,黛玉这两首,脂砚斋说:“我觉得宝钗黛玉两个其实都未见长,以我的理解就是,都不得施展,或者她们其实也都不太擅长或者说不太喜欢作这样的诗,亦或者说,曹雪芹其实也没在这两守诗上真的花什么功夫,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书中后面还有更惊人的句子呢。估计就是指黛玉为宝玉所作的那首杏帘在望了。最后脂砚斋的评说很中肯,说道:在宝钗来说,作者中应景的歌功颂德的诗,她是不屑为之的,就是说宝钗应景奉命作诗而已,内心里根本就不屑作这些东西,或者说,根本也不想在这种时候去和人比什么文采高低的,而在黛玉来说,这种应景颂上的诗实在太容易应付啦,随便作作就行了,就是随便作作也是别有心思,与众不同啊。
  
   我们说之前宝钗为了一个玉字改蜡字,提醒了宝玉,成了宝玉的一字师,那么黛玉又会如何表现呢?书中说:此时林黛玉未得展其抱负,自是不快。因见宝玉独作四律,大费神思,何不代他作两首,也省他些精神不到之处。——我们要分两部分看,首先,和前面对应,黛玉本来就是想展才的,而且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是真的有这样展示自己才情的欲望的,当时她只是“胡乱”作了首五律就完了,说实话,也不可能说违背元妃,自己多作几首,那是不可能的,这里说的黛玉“不快”不过是对黛玉心思的描写,而黛玉是不会将这样的心思表现在外的,所以黛玉没有非礼之举,而她想到要帮宝玉,书中也说得很清楚,“因见宝玉独作四律,大费神思......”我们熟悉红楼梦应该知道,其实黛玉帮宝玉是很多次的,比如宝玉怕家政查验他的字和功课,姐妹们都有替宝玉带写字的,而黛玉更是写得多,而且字迹与宝玉的又十分相似,所以,可以看出黛玉对宝玉的用心。黛玉是否是在意元妃责难宝玉所以才去帮宝玉呢,其实黛玉看到宝玉犯难,她也就只看到了这么一点,她自然而然就想替宝玉解难,况且,悄悄地作了,悄悄得揉成纸团给了宝玉,谁又知道是她作的?若说她替宝玉作是故意要展才,还不如说作者曹雪芹是在忍不住地要黛玉展才,要读者看看黛玉多么有才情,所以才给了杏帘在望一首,给黛玉作。何况最后,元妃看这宝玉递上的四首,独指这杏帘在望为前三首之冠。宝玉当时接到黛玉替他作的这首时是什么反应呢?宝玉打开一看,只觉此首比自己所作的三首高过十倍,真是喜出望外!作者用各种手笔对黛玉的才思进行赞誉,这实在是太明显了。而黛玉是怎么作这首杏帘在望的呢?书中说:(黛玉)想着,便也走至宝玉案旁,悄问:“可都有了?”宝玉道:“才有了三首,只少‘杏帘在望’一首了。”黛玉道:“既如此,你只抄录前三首罢。赶你写完那三首,我也替你作出这首了。”说毕,低头一想,早已吟成一律......这里面地头一想,早已吟成......等句就可以看出,曹雪芹在描述黛玉的机敏思辨的时候,是多么“偏心”了。
  
   红楼梦中就有人说黛玉的诗作得过于艰涩,过于险(是谁这么说的,我们下篇具体指出来。)其实并非如此,我们看看这首杏帘在望,就可以看出黛玉诗都在礼上,而且字句并不艰涩,而好是恰恰好在她的巧思。
  
   杏帘在望
  
   杏帘招客饮,
   在望有山庄。
   菱荇鹅儿水,
   桑榆燕子梁。【庚辰双行夹批:阿颦之心臆才情原与人别,亦不是从读书中得来。】
   一畦春韭熟,
   十里稻花香。
   盛世无饥馁,
   何须耕织忙。
  
   脂批“杏帘招客饮,在望有山庄。”一句说:分题作(两句中,前句含杏帘二字,后句含在望二字,点题,所以叫分题作)一气呵成,格调熟练,自是阿颦口气。“菱荇鹅儿水,桑榆燕子梁。”批:阿颦之心臆才情原与人别,亦不是从读书中得来。(这两句尤其特别,是因为这写法是古体中比较特殊的用法,也就是只用名词来组句,而未用到动词。有诗评解析:此两句句画出一幅生动的画面,鹅儿在长满菱荇的池中嬉戏游水,燕子从桑榆林中衔泥飞出,筑巢于屋梁之间。说这样的构思巧妙,用文特殊真的不是靠读书读出来的!那么不是靠读书读出来的是指什么呢?就是说,黛玉的才情是一种天生的机敏和才思,不是靠死背书,死读书而来的,她是有创造力的诗人,是出神入化的,奇思异想,让人惊叹的。)更赞此诗应制,颂上却那么自然而然不矫揉造作,真正的信手拈来。对于最后两句,我还有一种看法,“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因为是应元妃之命而作,难免是要颂上的,但是黛玉这个颂上是不留痕迹的,所以脂砚斋有说此两句是顺水推舟,我觉得十分对,所谓顺水推舟的意思是,黛玉其实是在歌颂一种理想的田园生活模式,但这也很有深意,因为这样的太平景象不过是通过稻香村(大观园内一园,后由李纨居住。)的景致联想而得,是一种理想的状态,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一种现实人等的梦境而已,就象这所谓的圣恩盛世一样,是大家企盼的东西,是一个大的理想,但至于是否能实现,那我们看看红楼梦就知道了,都是各种各样的理想和憧憬,最后都会破灭掉,可以说这首诗也是在点书的中心之寓。
  
   我们要说的宝钗黛玉的才情第一次碰撞就在这里。看似元妃将宝钗黛玉所作之诗赞为:终究薛林二妹与别不同。但是之后还是将天平偏向了黛玉,黛玉不仅让宝玉喜出望外,也让元妃看到最后这首杏帘在望时,喜之不尽!(原文:贾妃看毕,喜之不尽,说:“果然进益了!”又指“杏帘”一首为前三首之冠。)不管究竟她们哪个更有才情,书中作者的偏向是已经一目了然的事情了。但终究脂批说宝钗是不屑为此,黛玉是不足一为。如果这样还是看不出来她们谁更有才情的话,那么下篇我们就来看看既好吃又好看的螃蟹宴加菊花诗社好了。
  
   之前所说的奉元妃之命,姐妹们还有宝玉分别作诗,宝钗黛玉才情碰撞比较正式的一次,之后宝钗黛玉琳琳种种的才情比拼真的出现不少,但是比较密集也比较重要的要属第三十八回 林潇湘魁夺菊花诗/薛蘅芜讽和螃蟹咏,然而要细致地品味这章的内容,就必须大致了解一下第三十七回的内容,书中第三十七回 秋爽斋偶结海棠社/蘅芜苑夜拟菊花题,一般会注意海棠社比诗,却忽略那个拟定菊花题的过程,我们不妨来细看看。
  
   第三十七回中,探春送了副花笺给宝玉,很高雅,说白了就是提议组建诗社,“或竖词坛,或开吟社。”那个时候又恰恰贾芸送了两盆海棠给宝玉,而且探春给其它姊妹也发了帖子,所以他们就聚在一起讨论起诗社。我们要注意黛玉在这个过程里的几个表现。首先,她说,起诗社啊,你们起吧,可别算我,我可不敢(作诗)。当然被探春说了,你不敢谁还敢啊。这一方面是对黛玉个性的描述,她就是如此一个人,说她造作也好,说她是幽默调侃也好,我个人认为,其实这就是描写黛玉的一种随性的心态,她对事物有时候就是喜欢反着逆着来那么几句。其次,比较重要的一点,这是黛玉提出来的:“既然定要起诗社,咱们都是诗翁了,先把这些姐妹叔嫂的字样改了才不俗。”——我们看看,只有黛玉有此心肠也罢,只有黛玉先想到这点也罢,反正作者是让黛玉先说了这话。——未起诗社,先起别号。
  
   在这个起社起别号的过程中,黛玉一直是很活跃的一个,至少作者把她描写得很活跃。探春经宝玉的建议,准备起别号为“蕉下客”,黛玉马上就说,你们赶紧拖了她出去炖了脯子吃酒。而其所有的人都没有意识到蕉下客的意思,而黛玉就说了个典,说是古人曾云‘蕉叶覆鹿’,蕉下客就是鹿肉了,做了肉脯可不就能下酒吃了。其他人刚才都还说这蕉下客的别号好,有趣,并不知道这个典,经黛玉提醒才知道。这里不但体现了黛玉的幽默也体现了黛玉的记忆力和博古。探春随后说黛玉爱哭等缘故,给她一个潇湘妃子的别号。这个时候我们来关注下宝姐姐关心谁的别号。宝钗关心宝玉的别号,说:“你的号早有了,‘无事忙’三个字恰当得很。”宝玉不置可否,宝钗随后后:“还得我送你个号罢。有最俗的一个号,却于你最当。天下难得的是富贵,又难得的是闲散,这两样再不能兼有,不想你兼有了,就叫你‘富贵闲人’也罢了。”宝玉这回是怎么回的呢?宝玉说:“当不起,当不起......”
  
   在这个过程中,首先有雅兴的是探春,想法好,邀约大家起诗社,设想高雅得很。之后是黛玉,让大家起别号,不俗之建议,大家都兴然响应。而宝钗在这个过程中只说了两句话,这两句话都是为宝玉起别号。探春是雅兴突发,黛玉是助兴,替大家出谋划策,无非是要把这个起社的活动弄得更有意思,而宝钗似乎目前还只关心宝玉的别号问题。或者可以理解为,至少宝钗针对这样的诗社她暂时没有更好的设想和建议。因为这是姐妹们自己玩意儿,所以谈不上客气不语的问题。所以从这个小小的过程,我们至少可以看到黛玉在机智活泼幽默等等方面略盛宝钗,而宝钗参与过程中就表现得稍微寡淡了些。
  
   我们来看看海棠诗社的社规,(菱洲限韵——迎春别号紫菱,菱洲指迎春,藕榭监场——藕榭为惜春别号。)迎春说:依我说,也不必随一人出题限韵,竟是拈阄公道。所以海棠诗社是由迎春在一本诗中随手翻了一首出来,一看是七言律,就按七言律的来作,要一个丫头随口说个字,说了个“门”字,又拿韵牌匣子来,抽“十三元”一屉,也是叫个丫头随手拿四块出来,得“盆”“魂”“痕”“昏”四字。宝玉和姊妹们就按此作海棠咏了。——写这么多,无非要大家记住一点,海棠诗社不管结局谁赢谁败,这个起社到拟定规则,都是众目之下,且十分公道公平的。
  
   在开始作诗,大家分别思考的时候,作者单单描写黛玉:独黛玉或抚梧桐,或看秋色,或又和丫鬟们嘲笑。又通过宝玉描写黛玉:宝玉背着手,在回廊上踱来踱去,因向黛玉说道:“你听,他们都有了。”黛玉道:“你别管我。”宝玉又见宝钗已誊写出来,因说道:“了不得!香只剩了一寸了,我才有了四句。”又向黛玉道:“香就完了,只管蹲在那潮地下作什么?”黛玉也不理。宝玉道:“可顾不得你了,好歹也写出来罢。”——所有这一切作者无非是描写黛玉的一种随性和无所谓的状态,总是要想写出黛玉的才情才思,诗情诗意都是信手拈来,轻松自如的意思。不然他何必这么描写黛玉呢。
  
   诗都写出来了,我们因为是讨论宝钗黛玉的才情碰撞,所以就只看宝钗黛玉的。
  
   宝钗的:宝钗是个非常自重的人,即使作诗也如此,她从来不剑走偏锋,而且脂批中也指出宝钗作诗,多以自己的身份为出发点,讽刺时事,她注重诗歌中体现出来的品性,而不是诗歌写作的技能。而且宝钗对自己要求严谨清白,不造作也不轻浮。脂批下面这首中的“淡极始知花更艳”与“鸟鸣山更幽”异曲同工,而千万注意下面那句“愁多焉得玉无痕”宝钗确实在此中讽刺了黛玉宝玉二人。最后两句又是回到自己身上,尤其说是她对这种洁身自好,少言寡语庄重守份的推崇,还不如直接说白了好了,她就是在赞誉自己或者说是表白自己就是这样的人,这样的洁身自好的人。所以说,以宝钗当时的年纪,有如此淡定和老成的心态,真的也是够让人叫绝的。 所以脂批此诗体现了宝钗的温雅沉着。
  
   珍重芳姿昼掩门,自携手瓮灌苔盆。
   胭脂洗出秋阶影,冰雪招来露砌魂。
   淡极始知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
   欲偿白帝凭清洁,不语婷婷日又昏。——宝钗
  
   我们再来看看这黛玉玩儿了半天,不紧不慢地,看别人都有了,自己一挥而就的是怎样的诗。
  
   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
   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月窟仙人缝缟袂,秋闺怨女拭啼痕。
   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夜已昏。
  
   通过之前对宝钗黛玉奉元妃命作诗,已经了解到了黛玉作诗的风格了,此诗也一样。黛玉开头就不是以花入手,而是以人入手,是写看花的人“半卷湘帘半掩门”,这是她作诗别致的地方。“碾冰为土玉为盆”暗含冰清玉洁之意,体现了海棠的如此高洁应该也是用不同凡响的栽培方式,培土和花盆。之后两局,有诗评曰:宋代卢梅坡《雪梅》诗:“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又雪芹之祖曹寅有“轻含豆蔻三分露,微漏莲花一线香”的诗句,可能都是被“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所借鉴了。此两句即便不会诗词的人,也能感受到它的不同凡响和巧妙吧。苏轼曾用“缟袂”喻花,有《梅花》诗说:“月黑林间逢缟袂”。而“月窟仙人缝缟袂”改逢为缝,缟袂喻花,但在古时,袂也知道衣服。仙人于洞穴中缝着衣服,亦或可理解为,海棠之姿容,仿佛是仙人于居住之地(之前所谓的玉为盆,形容海棠所居之所的高品。)偶遇的,或者是自制的,缝制出来的。反正有众多联想可以解释此句,但不管怎么解释,我们都可以看到黛玉此诗的注重点和描写侧重更在意的是一种意境,一种与别不同的才思情思,这是不可否认的,在书中,只读了一句黛玉的诗,宝玉已经是:看了这句,宝玉先喝起彩来,只说“从何处想来!”——我们在看宝钗和黛玉的才情碰撞的时候,也要注意查看宝玉的对她们两个诗歌的反应,虽然一般都由李纨评诗,但是宝玉黛玉为知己,所以知己方懂知己之语,这点非常关键。不管读者是否喜欢黛玉,但至少我们要看到作者的意图,他这么描写在很大的程度上是推崇黛玉多于宝钗,这是很明显的。这不是读者偏读,而确实是作者在偏心。作者的偏心并不是为了作者自己就如何重视黛玉(况且这么理解),而是在突出描写,宝玉重视黛玉,众人在才思才情上首肯黛玉,这样评说应该是比较公正的。
  
   书中说大家看了黛玉所作的海棠诗后:众人看了,都道是这首为上。李纨道:“若论风流别致,自是这首;若论含蓄浑厚,终让蘅稿。”探春道:“这评的有理,潇湘妃子当居第二。”李纨道:“怡红公子是压尾,你服不服?”宝玉道:“我的那首原不好了,这评的最公。”又笑道:“只是蘅潇二首还要斟酌。”李纨道:“原是依我评论,不与你们相干,再有多说者必罚。”宝玉听说,只得罢了。
  
   可见,在这次的海棠诗的评定中,宝钗或者了规则上的第一,因为由李纨来评诗,这是一开始就说好的。而黛玉虽然被评为第二,但却得到了众人首先的认可,因为众人看了黛玉这首,都说应该黛玉这首为上,就是最好的意思。尤其是宝玉,在众人面前不在意自己落底,却还是替黛玉不甘心,他那样为黛玉争取,似乎根本没有在意宝钗的感受。
  
   为什么重点是写菊花诗,而要先说这么多关于海棠诗的事情,因为,第一,正因为海棠诗的评定,我们可以看到作者的不写之写。什么是作者的不写之写。就是当海棠诗评结束后,既没有写宝钗的反应,也没有写黛玉的反应。我们知道,她们两个的内心活动都给省略了。我们可以揣度下黛玉的心理,黛玉可能会有点不高兴,但是她首先获得了众人的认同,最关键的是她自认的知己宝玉这么为她争取,林妹妹心眼已经都笑了,还有什么不高兴的,黛玉是骨子里有豪情的人也是纯真烂漫的人,这点高兴早把之前那点点不高兴给淹没了。宝钗呢?不可以妄加评论,但是我们只要看看之后的螃蟹宴和拟定菊花诗题就清楚宝钗的当时的心理了,这就是为什么写菊花社一定要写海棠社的原因,因为海棠社是菊花社描写的一个大铺垫,无落就无起,这就是作者的手法。下次来从拟定菊花诗题说起。

   我们说作海棠诗时,并无湘云,后经袭人提起,宝玉才想起忘记去告诉湘云,等湘云赶来后也作了两首,自然又有湘云的豪情和娇憨的风格,大家看也都喜欢。书中说:众人看一句,惊讶一句,看到了,赞到了,都说:“这个不枉作了海棠诗,真该要起海棠社了。”史湘云道:“明日先罚我个东道,就让我先邀一社可使得?”众人道:“这更妙了。”因又将昨日的与他评论了一回。至晚,宝钗将湘云邀往蘅芜苑安歇去。
   我们看到了宝钗邀了湘云往她那里同住,湘云灯下计议如何设东拟题。宝钗听他说了半日,皆不妥当,——这才真正开始写宝钗了。宝钗邀约湘云,按理说只是请湘云同住而已,但是宝钗远远不止这么做,她不仅做了更多,想了更多,最后几乎包办了整个湘云的“东道”。首先,宝钗对这个开社作东,下了个定义,意思是说,这只不过是个玩意儿,在自己要方便操作,在别人呢要让大家都觉得喜欢,这样不得罪人,才有意思。——可见宝姐姐处事之道的厚重沉稳,她更看重的是什么呢,就是大家都要高兴才好,不要得罪了人,至于作诗这些东西不过是个玩意儿。
  
   宝钗又十分善解人意地对湘云说:你家里你又作不得主,一个月通共那几串钱,你还不够盘缠呢。这会子又干这没要紧的事,你婶子听见了,越发抱怨你了。况且你就都拿出来,做这个东道也是不够。难道为这个家去要不成?还是往这里要呢?——她这些话不仅说到了湘云的心里,关键是,真正地让湘云有点知难而退了。本来是个玩,被宝钗这么一分析,倒好像轻易作不得了。我在这里这样想,因为实在看过无数遍了,我发现,宝钗体谅湘云是次,而真正要做到的是,影响湘云,按照宝钗自己的意思来作这个东,开这个社。不信的话我们仔细往下看。
  
   书中,宝钗说:这个我已经有个主意。我们当铺里有个伙计,他家田上出的很好的肥螃蟹,前儿送了几斤来。现在这里的人,从老太太起连上园里的人,有多一半都是爱吃螃蟹的。前日姨娘还说要请老太太在园里赏桂花吃螃蟹,因为有事还没有请呢。你如今且把诗社别提起,只管通通一请。等他们散了,咱们有多少诗作不得的。我和我哥哥说,要几篓极肥极大的螃蟹来,再往铺子里取上几坛好酒,再备上四五桌果碟,岂不又省事又大家热闹了。——我们看到了,如果宝钗帮湘云,可以怎么帮,有多少种帮法,我们自己可以罗列出来,不是主要就是银子吗,但为什么扯出了这么大的排场,开社却又开到了老太太那儿去了,大家都要觉得有趣,原来宝钗想的是,合家上下都要打点到啊,稍微有点脑子的话,就能想到,这样的螃蟹哪里得?真是湘云去设法托人买来的?不大可能,即使湘云有钱,未必能拿到那么多好的大的螃蟹,只有宝钗家有这个便宜,可以做到这点。人说做好事么不留痕迹,那叫真做,帮人帮在暗处,那叫真帮,但宝钗这个想法,看似得体,其实早就把湘云的这个东道抢得干干净净了。我们来看看湘云对于这样的安排是怎么反应的,首先湘云是感念宝钗的,觉得宝钗是在是想得周到。
  
   书中特意写道——宝钗又笑道:“我是一片真心为你的话。你千万别多心,想着我小看了你,咱们两个就白好了。你若不多心,我就好叫他们办去的。”湘云忙笑道:“好姐姐,你这样说,倒多心待我了。凭他怎么糊涂,连个好歹也不知,还成个人了?我若不把姐姐当亲姐姐一样看,上回那些家常话烦难事也不肯尽情告诉你了。”——你看,连湘云都不去多心呢,读者就更不该多心了不是?可你再往下看。宝钗一边安排那螃蟹的事情,一边又作了什么,宝钗继续说道:“诗题也不要过于新巧了。你看古人诗中那些刁钻古怪的题目和那极险的韵了,若题过于新巧,韵过于险,再不得有好诗,终是小家气。”——看清楚这些字句,我们说了,这不仅反映宝钗对诗歌创作的内心认识,同时也十分清晰写出,宝钗对于那些过于新巧的东西是看不上的,认为那是险的,是小家子气的。我们不敢说宝钗在说谁,但是我们想想,比诗作诗无非就这些人,宝姐姐说谁呢?宝钗又接着说:“诗固然怕说熟话,更不可过于求生,只要头一件立意清新,自然措词就不俗了。究竟这也算不得什么,还是纺绩针黹是你我的本等。一时闲了,倒是于你我深有益的书看几章是正经。”——宝钗的大致意思是,诗当然怕无新意,但是只是技巧的新意,过于求生(其实就是指新奇新巧的诗句),都是不恰当的。关键还是立意要好,立意好了,即便诗句不新或者用的熟话,那么这熟话也就不俗了。——这又是在解释什么?我们知道人说话无非就是褒贬人事,红楼梦书中无闲语,宝钗这里大段言语贬低什么分辨什么其实是很清楚的。在最后,宝钗还说:“究竟这也算不得什么,还是纺绩针黹是你我的本等。一时闲了,倒是于你我深有益的书看几章是正经。”——这话一出来,作者写了湘云的反应是:湘云只答应着。这反应估计和读者当时的反应也差不多了,宝钗就是如此的,总是什么也不能尽兴,那是因为她的守分,也就是,她有原则,什么也不便宜这些礼,女人当然就是应该以纺绩针黹为主的,实在认得了字,当然是看几章书要紧的,这是宝钗所认为的政经之举。
  
   我们知道,接下来,宝钗不仅和湘云一起拟定了要咏菊,还拟定了所有的题目,一共凑成了十二个,并编出了次序,这样就编出来《忆菊》《访菊》《种菊》《对菊》《供菊》《咏菊》《画菊》《问菊》《簪菊》《菊影》《菊梦》《残菊》,当湘云说起如何限韵的时候,宝钗又说了:“我平生最不喜限韵的,分明有好诗,何苦为韵所缚。咱们别学那小家派,只出题不拘韵。原为大家偶得了好句取乐,并不为此而难人。”——不喜欢就不喜欢了,宝钗用了一个极端的说法,就是她平生最不喜欢限韵。看似宝钗不喜束缚,其实是不喜束缚下的作诗,为什么,大家想想,哪种好作,哪种难作。之前的海棠诗是限了韵的。最后,宝钗说了,明天把这些题贴在墙上,谁爱作,就勾了去作。——至此,我们看到了,在菊花诗的比诗前,宝钗参与了些什么,是的,她不仅拟定了诗题,排出了次序,还规定了不限韵,而且还以帮助湘云为由,几乎作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大东道,请的是贾府从老太太到下人,要感谢宝钗这么一请,有了让我百看不厌的螃蟹宴的描写,但是也让我看到宝钗为人处事的方式,和她的周全的用心。
  
   我们说,宝钗的介入,使得菊花诗的作诗规则并不算特别的公允,我想表述的也是这个意思,因为在海棠诗比诗的时候,对于规矩的设定,当时是人人在场的,设定完规矩就开始比诗了。而菊花诗则不同,规矩是隔夜就设定了,而两个设定人,湘云、宝钗也是第二天参与比诗的人。我们并不想说宝钗如何,宝钗自有宝钗的大度得体,但是宝钗确实在菊花诗比诗前,占据了优势(有一夜功夫可琢磨呢。)
  
   在作诗前,老太太带着大家一起,都吃了螃蟹,老太太临走时吩咐湘云:“别让你宝哥哥林姐姐多吃了。”又对湘云宝钗说:“你两个也别多吃。那东西虽好吃,不是什么好的,吃多了肚子疼。”为什么老太太这么嘱咐呢,其实谁都知道螃蟹要就多多的生姜来吃,不然会积冷。但是老太太直对着宝钗也这么说,我们可想而知请客人是什么心情了。出于礼,其实就说好吃就行,亏得是老太太,老祖宗,所以怎么说都不妨。
  
   下面这大段是关键,所以一定要看,看什么,看大家勾选诗题的先后:
   湘云便取了诗题,用针绾在墙上。众人看了,都说:“新奇固新奇,只怕作不出来。”湘云又把不限韵的原故说了一番。宝玉道:“这才是正理,我也最不喜限韵。”林黛玉因不大吃酒,又不吃螃蟹,自令人掇了一个杆坐着,拿着钓竿钓鱼。宝钗手里拿着一枝桂花玩了一回,俯在窗槛上掐了桂蕊掷向水面,引的游鱼浮上来唼喋。湘云出一回神,又让一回袭人等,又招呼山坡下的众人只管放量吃。探春和李纨惜春立在垂柳阴中看鸥鹭。迎春又独在花阴下拿着花针穿茉莉花。宝玉又看了一回黛玉钓鱼,一回又俯在宝钗旁边说笑两句,一回又看袭人等吃螃蟹,自己也陪他饮两口酒。袭人又剥一壳肉给他吃。黛玉放下钓竿,走至座间,拿起那乌银梅花自斟壶来,拣了一个小小的海棠冻石蕉叶杯。丫鬟看见,知他要饮酒,忙着走上来斟。黛玉道:“你们只管吃去,让我自斟,这才有趣儿。”说着便斟了半盏,看时却是黄酒,因说道:“我吃了一点子螃蟹,觉得心口微微的疼,须得热热的喝口烧酒。”宝玉忙道:“有烧酒。”便令将那合欢花浸的酒烫一壶来。黛玉也只吃了一口便放下了。宝钗也走过来,另拿了一只杯来,也饮了一口,便蘸笔至墙上把头一个《忆菊》勾了,底下又赘了一个“蘅”字。宝玉忙道:“好姐姐,第二个我已经有了四句了,你让我作罢。”宝钗笑道:“我好容易有了一首,你就忙的这样。”黛玉也不说话,接过笔来把第八个《问菊》勾了,接着把第十一个《菊梦》也勾了,也赘一个“潇”字。宝玉也拿起笔来,将第二个《访菊》也勾了,也赘上一个“绛”字。探春走来看看道:“竟没有人作《簪菊》,让我作这《簪菊》。”又指着宝玉笑道:“才宣过总不许带出闺阁字样来,你可要留神。”说着,只见史湘云走来,将第四第五《对菊》《供菊》一连两个都勾了,也赘上一个“湘”字。
  
   其它人不叫你去记得,只问你谁先勾了题目?谁最后勾的题目?
   是的,第一个勾题目的人恰恰是宝钗,最后一个勾题的人是湘云。作者还故意在宝钗勾题后,让宝玉去“抢”,而宝钗还非不让,你都看清楚了吗?
  
   其实宝钗第一个勾题,她已经想好了作这首,也在心里早作好了,所以她不会让的。这并没什么。我们只需要知道这些前提的情况就好。这里说明一下,宝钗要作的是《忆菊》《画菊》,黛玉作的是《咏菊》《问菊》和《菊梦》,我们分析她们两个的才情,先关注她们两个吧。
  
   诗作完,又是李纨来评,书中说——众人看一首,赞一首,彼此称扬不已。李纨笑道:“等我从公评来。通篇看来,各有各人的警句。今日公评:《咏菊》第一,《问菊》第二,《菊梦》第三,题目新,诗也新,立意更新,恼不得要推潇湘妃子为魁了;然后《簪菊》《对菊》《供菊》《画菊》《忆菊》次之。”宝玉听说,喜的拍手叫“极是,极公道。”——这个名次,大家都看清楚了吧,第一第二第三名都是黛玉作的诗。而宝钗思索一晚,想题排次序又立规矩的情况下,恰恰落后得不止一点点。
  
   如果说之前的海棠诗之比,宝钗胜出黛玉,那么在菊花诗的比试中,宝钗真的是玩败了。但是作者并没有让宝姐姐就这么输掉,之后,在宝玉黛玉分别作了螃蟹咏后(宝玉,黛玉的戏作),宝钗最后一首螃蟹咏却让大家叫好,但也得了一句评语:众人看毕,都说这是食螃蟹绝唱,这些小题目,原要寓大意才算是大才,只是讽刺世人太毒了些。
  
   我们知道作者除了大恶之人会用很明显的手笔去否定外,大部分的角色都是很立体的去描写的,不是好和坏的问题,是综合地描述,人物才立体的鲜活的。我至少看到了一个鲜活的宝钗,她的心理波动,她的为人处世之术,她的内心守礼之想,她的欲望和手段等等,相比之下,我倒不大能看清楚黛玉,好像隔着一层雾似的,或许是因为她太仙品了,我们凡人实在搞不明白她。也或许是作者对她的定位太过仙品了。不管怎么说,宝钗黛玉在菊花诗的比诗中,是比较重大的才情碰撞,谁输谁赢一目了然,而且是没有争议的。
  
   如果要再细分析宝钗和黛玉的才情,真的可以写很多很多,比如,黛玉总是才思敏捷,或者语出惊人的才情让人折服感叹,而宝钗更愿意显示她博古通今的一面,总是喜欢做别人的注解,说出一些典故来,让人感觉她的博览群书。但是有时,难免又会觉得宝钗仿佛是个爱扔书袋子的学究,有点点酸腐之气,连宝玉有时候也说,好好个清白女子,怎么也说起仕途来,估计是指宝钗说的要多读政经书的缘故。我心里判断,宝钗确实是博览群书的,记性也是好的,人豁达忍让,至少她是这么约束自己并努力这么去做这么要求自己的,但是,她确实是缺失了一些烂漫的东西,使得她有时候显得酸腐如老人般的念叨,让人觉得她的可怜,就是好好个少女,也这么心苦,是苦自己呢。而黛玉每每愁情满怀,我却替她感觉高兴,因为她的真实和性情,仿佛触手可及的,她的才思跃动而出,让人折服,若说饱览群书,只要通过刘姥姥被贾母带着去参观潇湘馆就可以知道,黛玉的房间简直是个读书公子的书房似的,可想而知,黛玉的才学怎么可能凭空而出,她只是更在意展现通过掌握的知识,融会贯通,而成就的创意思维,而不喜欢扔书袋子而已。这是黛玉和宝钗的区别。就是从才情来说,黛玉是高宝钗一筹的。这点宝钗不服不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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