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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自是有情痴 – 谈徐志摩的《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与林徽因的《展缓》二诗

 昵称191190 2010-07-15
廖钟庆

一、

诗人的职责就是创作诗歌,所以,不创作诗歌的诗人是不存在的,这犹如红花是红色的乃分析地必然的,故此,不存在不红的红花。但是,诗人之所以会成为诗人,往往是各自有其不尽相同的曲折路程。就徐志摩来说,他在他的诗集《猛虎集序》上说:“说到我自己的写诗,那是再没有更意外的事了。我查过我的家谱,从永乐以来我们家里没有写过一行可供传诵的诗句。在二十四岁以前我对于诗的兴味远不如对于相对论或民约论的兴味。我父亲送我出洋留学是要我将来进金融界的,我自己最高的野心是想做一个中国的Hamilton!在二十四岁以前,诗,不论新旧,于我是完全没有相干。我这样一个人如果真会成功一个诗人 - 哪还有什么话说?”“永乐”是明成祖朱棣的年号,他在1403年即位,在位22年,逝世于1424年。也就是说,徐志摩的家族已超过五百年没有出现过任何一位诗人!(徐志摩开始写诗于1921年)那么,究竟徐志摩怎么会变成诗人的呢?徐志摩在《猛虎集序》上继续说:“但生命的把戏是不可思议的!我们都是受支配的善良的生灵,哪件事我们作得了主?整十年前我吹着了一阵奇异的风,也许照着了什么奇异的月色,从此起我的思想就倾向于分行的抒写。一份深刻的忧郁占定了我;这忧郁,我信,竟于渐渐的潜化了我的气质。”《猛虎集》是徐志摩的第三本诗集,出版于1931年,“我的思想就倾向于分行的抒写”就是将自己的所思所感用诗的形式表达的意思,开始于“整十年前”,那就是开始于1921年,原因是“我吹着了一阵奇异的风,也许照着了什么奇异的月色”!但是,诗人林徽因在她的散文《究竟怎么一回事》中则说:“我们仅听到写诗人自己说一阵奇异的风吹过,或是一片澄清的月色,一个惊讶,一次心灵的振荡,便开始他写诗的尝试,迷于意境文字音乐的搏斗,但是究竟这灵异的风和月、心灵的振荡和惊讶是什么?是不是仍为那可以追踪到内心直觉的活动;到潜意识后面那综错交流的情感与意象;那意识上理智的感念思想;以及要求表现的本能冲动?灵异的风和月所指的当是外界的一种偶然现象,同时却也是指它们是内心活动的一种引火线。诗人说话没有不打比喻的。”(注一)显然地,林徽因在这里所说的“诗人”正是徐志摩无疑,并且,她进一步认为所谓的“奇异的风和月”只是诗人的“比喻”,重要的是:“究竟这灵异的风和月、心灵的震荡和惊讶是什么?”是不是正是孟子在他的《告子下篇》中所说“有诸内必形诸外”?对于这个复杂的诗歌创作的心路历程我们将会在下文中深入探讨。相对言之,林徽因会成为诗人,表面上看,似乎非常简单,事实上也并不尽然。1930年夏秋之间,梁思成与林徽因应沈阳东北大学之邀,创建了建筑系,梁思成任系主任而林徽因任该系的教授。他们正处于事业发展的开始与初做父母的幸福时刻,不幸地,林徽因感染了当时是致命的肺结核病!在同年的秋天,徐志摩往东北探望他们一家,发现林徽因病情在寒凉的东北会转趋严重,于是建议梁思成让林徽因母女回北平林家养病与治疗。(后转往西山双清疗养。)依我的研判,在1930年冬与1931年春这几个月间,林徽因在徐志摩不断邀请与鼓励下,终于答应了实现他们当初在康桥共同地创造中国浪漫派诗歌的承诺(注二),并且在1931年林徽因一口气便发表了九首优美的诗歌。徐林两位诗人开始创作诗歌虽然相差整整十年,但是,他们诗歌的风格却明显地相同,这是由于他们都深受英国浪漫派开山祖华兹华斯(William Wordsworth)与柯尔律治(Samuel T. Coleridge)的影响。故此,他们所创作的诗歌,都严格地依循华兹华斯在《抒情歌谣集?序言》(Lyrical Ballads)中所揭示的诗歌创作的两条主线前进。依照华兹华斯的说法,一切好诗都是“强烈感情的自然流露”。(The spontaneous overflow of powerful feelings.)并且,这些好诗都“导源于宁静中回忆所得来的感情”。(It takes its origin from emotion recollected in tranquillity.)也就是说,徐志摩与林徽因所创作的诗歌,都是在当前的一片静中(tranquillity),通过回忆(recollection),让发生于过去时间、空间里的客观的人、事、物,与当前的主观的感情(powerful feelings, emotion. 徐志摩和林徽因习惯称之为“情绪”),在沉思想像(Contemplation, Imagination)中不断地锤炼消融,直至这主客观面达到相即相入,而最终紧密结合在一起,并且,将此所得来的情思,使用一种日常语言,将它们活生生地呈现出来,所以特别地自然流畅,并且浅显感人。《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与《展缓》这两首好诗正是在这样的一种创作历程中产生出来的。在诠释这两首诗之前,先让我们来欣赏这两首诗。  

《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徐志摩      

我不知道风
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在梦的轻波里依洄,  

我不知道风
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她的温存,我的迷醉。  

我不知道风
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甜美是梦里的光辉。  

我不知道风
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她的负心,我的伤悲。  

我不知道风
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在梦的悲哀里心碎!  

我不知道风
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黯淡是梦里的光辉。   

写于1928年,初载同年3月10日《新月》月刊第一卷第1号,署名志摩。  

《展缓》

林徽因  

当所有的情感
都并入一股哀怨
如小河,大河,汇向着
无边的大海,— 不论
怎么冲急,怎样盘旋,—
那河上劲风,大小石卵,
所做成的几处逆流
小小港湾,就如同
那生命中,无意的宁静
避开了主流;情绪的
平波越出了悲愁。

停吧,这奔驰的血液;
它们不必全然废弛的
都去造成眼泪。
不妨多几次辗转,溯会流水,
任凭眼前这一切撩乱,
这所有,去建筑逻辑。
把绝望的结论,稍稍
迟缓,拖延时间,—
拖延理智的判断,—  
会再给纯情感一种希望!  

1947年5月4日《大公报?文艺副刊》

  二、  

徐志摩的《我不知道风在哪一个方向吹》发表于1928年3月10日,同一年的3月21日,林徽因与梁思成在加拿大温哥华举行婚礼。事实上,1927年年底的12月18日,梁启超先生在北平为林徽因、梁思成的婚事举行文定礼,结婚这一事实只不过是时间上迟或早的问题罢了。本来,1924年林徽因赴美而不是与徐志摩一起返英国剑桥学习,徐林于1921年四、五月间在英国剑桥所发生的一段浪漫的初恋故事早已画下了句号。但是,徐志摩仍不死心,尤其林徽因在美国曾与梁思成发生过激烈的争吵而写信给留在中国的徐志摩诉说时,的确让徐志摩误以为林徽因会重回到他的身边,徐志摩连忙打电报回复林徽因,等到林徽因再来信时,她与梁思成已经很快又和好如初了,显然地,她恐怕只是在美国百无聊赖与精神空虚而去撩拨徐志摩而已。徐志摩对自己被愚弄似乎很介意,写下了《拿回吧,劳驾,先生》一诗记录了这一段令他不悦的事。(注三)

《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是一首英国民谣体诗歌(English Ballad),采用abab押韵方式。这是诗人徐志摩对自己的初恋故事之自述的一首诗歌,主题则是对感情世界的困惑。这个故事中的“她”就是林徽因!全诗分成六小节去推演,每一小节的前三个诗行的诗句完全相同,都是“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我是在梦中,”而每一小节中的第四个诗行,也就是最后的一个诗行,才是这首诗的发展主线。假如把六个小节中的第四个诗行的诗句串连起来,便能清晰地发现这一段初恋故事的演变。以下我们便用箭号将这六句诗句串连起来去看这个初恋故事的发展:

“在梦的轻波里依洄→她的温存,我的迷醉→甜美是梦里的光辉→她的负心,我的伤悲→在梦的悲哀里心碎→黯淡是梦里的光辉”。

紧密地依循着此一发展线,我们便不难发现此诗是诗人徐志摩在诉说自己的初恋故事。这个初恋故事,如何由当初的相遇相识,发展至甜美的初恋,一直到对方的负心,让他初尝失恋的悲伤,他由英国返回中国奋斗争取了一年多,但林徽因选择了与梁思成赴美升学,这个决定,等于宣判了这个初恋故事的终结,在回天乏力下,诗人只能在梦的悲哀里心碎,最后是美梦的彻底破灭而生命暗淡无光,步步写来,真是悲伤已极!这便是这个初恋故事的概要。

落实到诗的本身,第一节的“在梦的轻波里依洄”,具体地是指徐志摩与林徽因的偶然相遇相识,而这个初遇让徐志摩对林徽因产生了不能自拔的感情,他,彻底地沉醉于这个似乎完全不真实的梦中,依洄荡漾在这美梦的柔波里,明确地言之,就是一见钟情!这个确定的时间与地点是1920年11月19日伦敦国际联盟协会的会议席上。徐志摩结束了哥伦比亚大学硕士学业后,他放弃了在美攻读博士,而计划横渡大西洋到英国剑桥从学于哲学家罗素。相对地,林徽因则是随同父亲林宗孟先生从中国乘船到英国,林先生在英国与欧洲各国考察欧洲议会政治,林徽因则在英国上中学。徐林二人的相遇相识并发生了初恋,后来徐志摩在1925年发表的《偶然》一诗便含蓄地讲述了这个故事。“云”是林徽因,“水”是徐志摩。云自在轻盈在空际上随风飘移,偶尔与地面上的一流涧水相遇,于是便产生了投影关系。云,她的明艳,点染了地面上卑微的流水的空灵,让他觉醒过来,“讶异”与“欢喜”,使静静的流水不期然地轻波起伏,迷失了自己,他完全被纷乱所占据,但同时他也找到了真正的自己,他如醉如痴,如梦如幻,于是他便依洄陶醉在梦的轻波里。事实上,这就是不折不扣的一见钟情!并且,在《偶然》一诗里更进一步把他们安排在茫茫的“黑夜的海上”,他们就正如方向不同的两艘船,各自奔赴着各自的人生的途程,但是,竟然相遇了,这个“交会时互放的光亮”虽然短暂,但毕竟擦出了生命的火花而相互地照亮了彼此!不过,这个一见钟情的故事所带给徐志摩的内在冲击,在《偶然》一诗里终究只是轻轻地一笔带过而已,然而在徐志摩最后的一首长诗《爱的灵感》里却有异常明确的描述。诗上说:

那一天我初次望到你,
你闪亮得如同一颗星,
我只是人丛中的一点,
一撮沙土,但一望到你,
我就感到异样的震动,
猛袭到我生命的全部,
真像是风中的一朵花,
我内心摇晃得像昏晕,
脸上感到一阵的火烧,
我觉得幸福,一道神异的
光亮在我的眼前扫过,
我又觉得悲哀,我想哭,
纷乱占据了我的灵府。
但我当时一点不明白,
不知这就是陷入了爱!

诗的第二节“你的温存,我的迷醉”,温存就是温柔的意思,也就是说,徐志摩具体地写他自己完全迷失与陶醉于对方的温柔中。这个一见钟情的初恋故事,并不是单方面的,它得到了相应的回应。事实证明,林徽因也一样不能自拔地堕入了爱河。在1921年四五月,他们在剑桥拜伦潭前指水为誓。林徽因在1936年秋天写的《山中》一诗上说:“当时黄月下共坐天真的青年人情话,相信/那三两句长短,星子般仍挂秋风里不变。”显然地,那像“星子般仍挂在秋风里不变”的“那三两句长短”的话不就是明证吗?我们要问,“那三两句长短”的话是什么?除了是“我爱你, 爱你。 – I love you, love you.”(他们常常用英文交谈!)之外,还可能是什么?林徽因在1933年岁末所写的《忆》一诗早已透露了这一点,她说:“是你在笑,仰脸望/多少勇敢话那天,你我全说了, - 像张风筝/向蓝穹,凭一线力量。”可见那些“勇敢话”不是一个人在独白,而是两情相悦的年青人的情话!

诗的第三节“甜美是梦里的光辉“,便是进一步描述他们初尝自由恋爱的甜蜜美妙的内心感觉。然而这个“梦里的光辉”的“甜美”是短暂的,只持续到1921年年底林徽因由英返中国后而整个变了样!为什么这个初恋的故事如此经不起时间的考验?其谁致之?

诗的第四节“她的负心,我的伤悲”,便是诗人徐志摩的严厉指控!1922年仍留在康桥学习的徐志摩虽然如愿地在德国柏林与其结发妻子张幼仪女士完成了离婚手续,到了同一年的年底,他便乘船回中国,准备说服林徽因再回来英国一起到康桥去学习。在他离别康桥前还特别写了《再会吧康桥》这首长诗,在诗中,他说:

设如我星明有福,素愿竟酬,
则来春花香时节,当复西航
重来此地,再捡起诗针诗线,
绣我理想生命的鲜花,实现
年来梦境缠绵的销魂踪迹,
散香柔韵节,增媚河上风流;

等到徐志摩回到中国之后,他马上便明白到他的乐观自信却与现实世界存在着巨大差距!原来林徽因由英返国后已经和梁思成在一起,并且也发展成为男女恋人的关系了,这个打击之大可以想见。当初的誓言竟是如斯地脆弱,如此地经不起时空睽隔的考验!林徽因铁了心要跟徐志摩斩断任何感情上的牵扯,所以,1922年年底到1924年4月,不管徐志摩如何努力,也无法改变林徽因的决定。“你的负心,我的伤悲”便是这一年多徐志摩感情世界的真实写照。

诗的第五节“在梦的悲哀里心碎”具体地指林徽因在1924年4月与梁思成赴美升学后,当初的盟约顿成断了线的誓言,而林徽因一去之后也渺如黄鹤。四年后的3月份,传来了的讯息是她和梁思成在北美学成之后要在加拿大温哥华结婚,徐志摩的感情世界便完全崩溃瓦解!究竟还有没有比“心碎”更贴合他当时的内心感觉的字呢?由初恋的甜美,发展到梦的悲哀里心碎,这个强烈的对比(contrast),岂不让读诗的人更能深刻地感受到诗歌主述人的悲伤?

诗的第六节,也就是最后一节“黯淡是梦里的光辉”,意思清楚不过,失去了她,人生还有何意义可言?生命也势必黯淡无光。假如初恋的甜美展示出年轻恋人生命的缤纷姿彩,那么说甜美是梦里的光辉当然让人容易理解,但是,失恋的人生命已然是黯淡无光了,那又何来“光辉”之可言?是不是诗人徐志摩在这里所说的“光辉”只是一种文学上的反讽?而他在全诗每一节重复强调的“我是在梦中”对他来说才是生命的真实?进一步,我们要问:是不是诗人徐志摩必须真正经历过与深切体悟到这确切的孤独与悲伤,他的诗歌才能更深入地展现出生命的真实本质与人性的深邃内蕴?是不是生命的真实本质与人性的深邃内蕴必须长期地沉醉在黯淡的梦里才会出现豁醒的真实可能性?这难道不是人性的悲哀吗?

三、

林徽因的《展缓》一诗发表于1947年5月4日《大公报?文艺副刊》上,这属于她晚期写得最隐晦深微的一首诗,同时也是最悲伤的一首诗。全诗分成两段去展示纯情感 – 真实的情感与羼杂了理智判断的情感之间的差异,以及二者最终如何由希望导向绝望的哀怨与悲伤。假如我们将纯情感比喻成一条流水的话,那么流水的终极目的地不就是大海洋吗?现代诗人郑愁予先生在他的《赋别》一诗里表达得真好,他说:“云出自岫谷,泉水滴自石隙,一切都开始了,而海洋在何处?”深山大谷里的云凝结成雨滴,由石隙源源不断地流出而汇成小溪,小溪注入了小河,小河流入了大江,最后奔向无边无际的大海洋。大海洋岂不应该就是他们的终站吗?这个自然的流程不就是诗人林徽因在诗中所说的“主流”吗?诗人郑愁予先生也许经历了一段无疾而终的初恋故事,所以他会大声地喊出:“一切都开始了,而海洋在何处”的感叹。然而,林徽因却远不止于感叹,她更进一步诉说她如何由“避开了主流”而导致“奔驰的血液”全然化为“废弛的眼泪”之悲伤!

让我们回到林诗《展缓》本身。要掌握这首诗最核心的关键在于掌握诗中的“情感”与“纯情感”的真正意含,我认为必须具体地落实到徐志摩的一篇演讲文章《落叶》上,文章上说:

感情,真的感情,是难得的,是名贵的,是应当共有的;我们不应得拒绝感情,或是压迫感情,那是犯罪的行为,与压住泉眼不让上冲,或是掐住小孩不让喘气一样的犯罪。人在社会里本来是不相连续的个体。感情,先天的与后天的,是一种线索,一种经纬,把原来分散的个体织成有文章的整体。但有时线索也有破烂与涣散的时候,所以一个社会里必须有新的线索继续的产出,有破烂的地方去补,有涣散的地方去拉紧,才可以维持这组织大体的匀整,有时生产力特别加增时,我们就有机会或是推广,或是加添我们现有的面积,或是加密,像网球板穿双线似的,我们现成的组织,因为我们知道创造的势力与破坏的势力,建设与溃败的势力,上帝与撒但的势力,是同时存在的。这两种势力是在一架天平上比着;他们很少平衡的时候,不是这头沉,就是那头沉,是的,人类的命运是在一架大天平上比着,一个巨大的黑影,那是我们集合的化身,在那里看着,他的手里满拿着分两的砝码会往这头送,一会又往那头送,地球尽转着,太阳、月亮、星流的照着,我们的运命永远是在天平上称着。
    我方才说网球拍,不错,球拍是一个好比喻。你们打球的知道网拍上哪里几根线是最吃重最要紧,哪几根线要是特别有劲的时候,不仅你对敌时拉球、抽球、拍球格外来的有力,出色,并且你的拍子也就格外的经用,少数特强的分子保持了全体的匀整。这一条原则应用到人道上,就是说,假如我们有力量加密,加强我们最普通的同情线,那线如其穿连得到所有跳动的人心时,那时我们的大网子就坚实耐用,天津人说的,就有根。不问天时怎样的坏,管他雨也罢,云也罢,霜也罢,风也罢,管他水流怎样的急,我们假如有这样一个强有力的大网子,哪怕不能在时间无尽的洪流里 — 早晚网起无价的珍品,哪怕不能在我们运命的天平上重重的加下创造的生命的分量?所以我说真的感情,真的人情,是难能可贵的,那是社会组织的基本成分。初起也许只是一个人心灵里偶然的震动,但这震动,不论怎样的微弱,就产生了及远的波纹;这波纹要是唤得起同情的反应时,原来细的便拼成了粗的,原来弱的便合成了强的,原来脆性的便结成了韧性的,像一缕缕的苎麻打成了粗绳似的;原来只是微波,现在掀成了大浪,原来只是山罅里的一股细水,现在流成了滚滚的大河,向着无边的海洋里流着。比如耶稣在山头上的训道(Sermon on the mount)还不是有限的几句话,但这一篇短短的演说,却制定了人类想望的止境,建设了绝对的价值的标准,创造了一个纯粹的完全的宗教。那是一件大事实,人类历史上一件最伟大的事实。再比如释迦牟尼感悟了生老、病死的究竟,发大悲心,发大勇猛心,发大无畏心,抛弃了他人间的地位,富与贵,家庭与妻子,直到深山里去修道,结果他也替苦闷的人间打开了一条解放的大道,为东方民族的天才下一个最光华的定义。那又是人类历史上的一件奇迹。但这样大事的起源还不止是一个人的心灵里偶然的震动,可不仅仅是一滴最透明的真挚的感情滴落在黑沉沉的宇宙间?感情是力量,不是知识。人的心是力量的府库,不是他的逻辑。有真感情的表现,不论是诗是文是音乐是雕刻或是画,好比是一块石子掷在平面的湖心里,你站着就看得见他引起的变化。没有生命的理论,不论他论的是什么理,只是拿石块扔在沙漠里,无非在干枯的地面上添一颗干枯的分子,也许掷下去时便听得出一些干枯的声响,但此外只是一大片死一般的沉寂了。所以感情才是成江成河的水泉,感情才是织成大网的线索。

明确无疑地,《展缓》诗中所说的“情感”就是《落叶》文中所说的“感情”,而诗中所说的“纯情感”就是文中所说的“真感情”!洞悉这层关系之后,我们再去理解诗中的真实意旨就相对容易得多了。“情感”或“纯情感”的真实呈现,不管它原先那怕只像山罅里的泉水那么细小,涓涓成流而变成小河,再变成滚滚大河,最终汇向无边的大海而奔流,这就是“情感”或“纯情感”的“主流”。故此,不管流水怎么冲急,怎样盘旋,也不管河上劲风与大小石卵会激起多少处的逆流,然而,主流最终必奔向着无边的大海,这应该是绝对不会变更的。但是,生命毕竟有其难以捕捉与理解的奥秘性!依林徽因的描述,她自己正好是这样不经意地(无意的)不让发生于自己的所有情感奔赴无边的大海,她竟因为那几处逆流而没能溯会流水,最令人惊怵的是,她竟选择停驻在宁静的小小港湾中而避开了主流,这正是导致《展缓》一诗开始处“所有的情感都并入一股哀怨”的主要原因。不然的话,顺着主流,不就是汇向无边的大海吗?生命何以会如此莫名其妙地横生枝节以至于停驻在宁静的小小港湾里?生命的抉择似乎总是让你的人生途程抛掷在一条叉路上,避开了主流,无疑地会让你所有的情感都并入了一股哀怨。但是,假如你不那样莫名其妙地压住泉眼而让水往上冲,那么,真实的情感的初起也许只是你心灵里偶然的震动,但震动不论怎样的微弱,就确然能产生及远波纹,这如同山罅里细小的泉水终必会成江成河而汇向无边的大海奔流一样,于是,这顺应着主流的真实情感初起的偶然震动,在你的心灵深处引发出的情绪的平波,终必会越出这歧出的悲愁。意义明白不过,林徽因在1947年5月写这首诗时,她正处在这悲愁哀怨中而不能自拔,她不单止懊恼于自己年青时的生命抉择而已,她深切地悔恨自己明明可以不压住泉眼而让水自然地流出,而她却作出了如此歧出的抉择,导引出这生命的悲愁哀怨,而断然无可挽回的是这竟指向于一个绝望的结论上,试问:其谁致之?我们可以更精确地去追问是:她为什么不溯会流水?为什么她竟会选择避开了主流?

她懊恼,她悔恨,她悲伤,并且她深深地自责。奔驰的血液竟全然废弛地造成了眼泪,停止吧!那是她的血变成的泪!假如她当初不是停驻在那小小港湾中,而是多几次的辗转,那么她就确定能溯会流水、回归主流而重新奔赴大海,这样一来,就不会出现眼前这一切撩乱。什么建筑?什么逻辑理性?那不就是让她避开主流而导致这“绝望的结论”的东西吗?“建筑家林徽因”这一称呼,对她来说,当她在写这首诗时,竟会急转成生命里最大的谎!她渴望时间停顿,让所有的一切重新再来过,她坚决地宣示她必然会去“溯会流水”,迎向主流,聆听纯粹性灵的纯情感的心声,再见吧!“理智的判断”!我会再给纯情感一种全新的希望!诗中的那一个“再”字,就是告诉大家,诗人林徽因确曾在当初给与纯情感希望,只是自己会那么不经意地停驻在小小港湾之中而让希望完全落了空,假如生命可以让她重新再作抉择判断的话,她绝对会再给纯情感一个全新的希望!但是,时间可以停顿吗?“绝望的结论”会稍稍迟缓吗?这难道不是人类永恒的悲哀吗?

四、

1931年11月19日诗人徐志摩飞机意外逝世,近因当然是应林徽因之邀,从南京坐邮政飞机赶赴北平,去参加她在协和小礼堂关于中国古建筑的公开演讲。这个演讲,林徽因已准备了以徐志摩的《常州天宁寺闻礼忏声》一诗作开场白。至于远因则是林徽因在1921年由英国返中国后的感情转变。正因为此,我推断,最初林徽因接到了徐志摩的死亡消息时,我相信她仅仅是无从释怀于一种伤心与愕然的情绪而已,并且在一个多月后写给胡适之先生的信里强调:“但是他如果活着,恐怕我待他仍不能改的。事实上太不可能。也许那就是我不够爱他的缘故,也就是我爱我现在的家在一切之上的确证。志摩也承 认过这话。”然而,到了1932年夏天,当她写出了《别丢掉》一诗后,她重新面对了徐志摩对她的诚挚的真情。(注四)正因为真正面对了徐志摩对她的诚挚真情,她联结起自他们的相识相恋开始,如何到后来走向分手一途,直至徐志摩遇难为止的点点滴滴,竟是这般的牵扯难清,这让她更内疚与自责,甚至认为自己正是造成徐志摩一生悲剧结局的始作俑者!这种深切的内疚自责,发展到1947年她后期在《给秋天》、《展缓》一系列的诗歌里,彻底地转变成为绝对的悲伤,这种绝对的悲伤竟成为了她生命中的永恒!徐志摩的不幸年轻逝世就是《展缓》一诗中所说的“绝望的结论”的真实所指。一个原先是充满着动力十足、热情奔放的生命,竟然会在最辉煌的三十五岁时刻骤然终止,这不是一个绝望的结论是什么?我们仍不能不重复再问:其谁致之?

生命的本质,照汉代经学家郑康成所描述的“始、壮、究”来说,那就表示生命明显地是由盛而走向衰败的一种过程。依佛家的成住异空言,则更扩及因缘所生的心物诸法都必然地包含着由存在走向不存在的进程,当然,生命也不能例外!顺着这过程或进程走,则一期生命必然存在着一个终结点是毫无疑问的,这作为生命之为生命的结论言,则根本不存在绝望与否的问题。如此说来,林徽因所说的“绝望的结论”肯定地不是就生命之为生命的客观本质而言,她的表述正与她作为一个诗人的主观悲情与深切感受紧密相连,也就是说,当初她真能顺应着纯情感而溯会流水与迎向主流的话,则这一切主观悲情与深切感受便会完全消失于无形,那样的话,所谓的绝望的结论也顿失所据!事实上,1947年5月林徽因在写《展缓》一诗时,徐志摩毕竟早已在十六年前辞世,斯人已逝,留下来的只是活着的人的孤独、悲伤、内疚、自责与绝望罢了。我确信,林徽因终其一生未能从这种绝对的悲伤、内疚、自责与绝望中走出来。人生的荒谬性不正在于我们无法将逝去的生命恢复过来吗?时间又何尝能迟缓拖延?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让人深深地觉得人存在的无力感吗?为什么这个浅显的道理总是要在你所爱的人彻底离你逝去之后才能让你惊觉这是不易的至理?试问悔恨悲伤与自责又于事何补?为什么绝望的结论总是存在于人间世而一次又一次地发生?细心聆听纯情感的心声真的是那么困难吗?《展缓》这一首诗呈现了人生无尽困惑竟是这样紧密地环环相扣的,我确信,除了当事人能解开这个连环外,恐怕谁也帮不上忙!然而,所谓解开这个连环,毕竟只在纯粹思辨上有其抽象意义,但是,从一个早已逝去十六年之久的人的角度来探究,试问就其真实存在言究竟能有任何具体意义吗?这种空洞性恐怕只会对照出《展缓》一诗中所说的“绝对的结论”更形彰著显明罢了。人生之无解,不正在于我们会犯下一些永不能补救的错误吗?

五、

假如我们说林徽因的《展缓》一诗具体地展现了人生之无解与生命之迷惘悲伤的话,那么,徐志摩的《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一诗除了诉说他对感情世界的困惑外,并进而存在地印证了生命之无常性。现代诗歌到现在已经存在九十年了,但是,像这一首能让我第一次读到便直接打动我的新诗,对我来说还是第一次!这首诗,不管是形式、布局、层次与感情都达到了当时新诗最不易达到的高度。用新诗形式能表达得如同小说、电影那样的效果,我还是第一次读到过!我们也可以把它当作小说或电影“悲伤恋曲”新诗版,尤其是读到此诗的第五节“心碎”时,似乎就像小说、电影那样把“剧情”推向到一个悲伤绝境的高潮,实在令人不忍卒读,真是伤心!我们似乎也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来理解这一首诗,小提琴名家Anne Sophie Mutter曾与维也纳交响乐团以及名指挥Andre Previn合作过柴科夫斯基D大调Opus 35小提琴协奏曲,(注五)这首小提琴协奏曲无疑是一首名曲,同时也是这一型乐曲的极品之一,乐曲本身似乎总让独奏部分与乐团部分处于一交谈对话方式下进行着,从主音独奏部分来说,它经由诠释者尽情倾诉下,细细道出乐曲本身所包含着的内心世界,另一方面,从乐团部分来说,它总能恰如其分地给予相应的回复与支撑。主音独奏或激情奋发,或意志消沉,或载歌载舞,或如泣如诉,时而铁鞋踏破,时而花明柳暗,不管主旋律的发展线如何推进,乐团总是亦步亦趋地守护着与支援着,相互交织成为有机的和谐整体。以此来看徐志摩的这一首诗,它分成六小节去推演,而每一节的最后一个诗行正像小提琴协奏曲的主音旋律部分,由“在梦的轻波里依洄”一直推进到“黯淡是梦里的光辉”。相对地,诗的每一节的前面三个诗行“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我是在梦中”正像协奏曲中的交响乐团不即不离地相伴相随,这决不是生硬的、机械化的或无意义的堆砌!它自始自终支撑着、伴随着诗歌的发展主线向前演进,并且营造出扑索迷离的永恒的梦境,守护着诗歌主述人的感情主线,似乎让他永不至于绝对孤单,但却仍然停留在梦境之中,不管他感觉是甜美或心碎!这首诗正是如此地经由这两个部分相互交织成为一个有机的和谐整体!

假如说徐志摩《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一诗是如此直接地呈现出诗歌的主题并明确地表述出一个爱情故事的甜美与悲伤的话,那么,林徽因《展缓》一诗的主题与诗意可说是异常的晦涩、隐秘与深微。假如不透过徐志摩的散文《落叶》一文,根本就不易明白此诗之真正寄意。诗中的“情感”、“纯情感”是全诗关键性的意象,而撑起全诗的架构则是四个对比(contrast),此即:“无边的大海”与“小小港湾”、“逆流”与“主流”、“绝望的结论”与“纯情感一种希望”以及“理智”与“情感”。这些意象都是关联在一起的,假如能够掌握得到“绝望的结论”是指诗人徐志摩的不幸意外死亡的话,那么,诗中的绝对悲伤便会从这些晦涩、隐秘与深微的意象中透显出来,所以,我认为这是一首非常不好懂的好诗,唯一的缺点可能是不能坚守着中国诗歌传统的“哀而不伤”的本旨吧!

最后,让我们谈一谈这篇文章的“标题”,我采用了北宋大词人欧阳永叔名词《玉楼春》里的句子“人生自是有情痴”(下句是“此恨不关风与月”),这是徐志摩与林徽因都曾在他们的诗文中特别提到过“风”与“月”的关系。正如本文一开始处,我们提到徐志摩之所以会意外地成为一位诗人,他说:“整十年前我吹着了一阵奇异的风,也许照着了什么奇异的月色,从此起我的思想就倾向于分行的抒写。” 究竟吹的是什么样的风?照的是什么样的月色?秋风吗?黄月吗? “当时黄月下共坐天真的青年人情话,相信/那三两句长短,星子般仍挂秋风里不变。”这是林徽因《山中》一诗里的话。也是在本文的第一段里,我们提到了林徽因在她的散文《究竟怎么一回事》里解释徐志摩会变成诗人的一段话中,她说:“我们仅听到写诗人自己说一阵奇异的风吹过,或是一片澄清的月色,一个惊讶,一次心灵的震荡,便开始他写诗的尝试,迷于意境文字音乐的搏斗,但是究竟这灵异的风和月,心灵的震荡和惊讶是什么?……”林徽因这一整段文字当然把徐志摩会变成一位诗人有异常切当的解释,但是,我认为最重要的却是“一个惊讶,一次心灵的震荡”这一句话!“惊讶”与“心灵的震荡”指的是什么?其实这不就是《偶然》一诗中“云”与“水”的投影关系吗?不就是《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的“你的温存,我的迷醉”吗?假如不是因为这个“一见钟情”的初恋故事,那么风呀、月呀不管它们有多么灵异,也只不过就是“偶然现象”罢了。这个初恋故事,由徐志摩的惊艳而一见钟情开始,发展到彼此的两情相悦初尝初恋的甜美,再发展到林徽因由英返国后的感情转变,到后来徐志摩失恋的悲痛,一直到徐志摩意外逝世,故事的后续发展应该是其中的一个当事人的故去而划上句点。但是,问题就出在徐志摩逝世之后半年多后,林徽因才重新真正面对了徐志摩对她的真挚深刻感情,当她写出《别丢掉》与《忆》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对徐志摩的感情也同样真挚深刻,只是她自己从来没有真正面对过罢了!在她中期的诗歌里,她仍能紧守“哀而不伤”这一诗歌要旨,但是,经过八年抗战,当她重回北京故城的物是人非的种种落差,再加上1947年她的肺结核病病情转趋严重,于是,她这一后期的诗歌色调可说是异常的灰暗悲伤,并且长期地一直活在一种不被了解的孤单寂寞、悔恨悲伤与内疚自责之中,尤其是内心深处不断的内疚与自责,甚至让她认为徐志摩的逝世正是她一手造成的,这对她心灵冲击之巨大可以想见!《小脚与西服》一书记述张幼仪女士对林徽因的回忆中也是这样去怪罪林徽因的,她说:“她(指林徽因)当初之所以想见我(指1947年林徽因病重动大手术之后),是因为她爱徐志摩,想看看他的孩子。尽管她嫁给了梁思成,她还是爱着徐志摩。但如果她爱徐志摩的话,为什么她在他离婚以后,还任由他晃来晃去?那叫做爱吗?”显然地,张幼仪女士想法是,我都已经跟徐志摩离婚把他让出来了,而你却让他晃来晃去,最后他便跟陆小曼在一起,徐志摩之所以过得这么惨,以至后来还惨死,这全都是你的错!当然,我们知道,林徽因从没有听到过张幼仪女士的指责,因为《小脚与西服》一书印出已经是1996年,而林徽因已逝世整整四十一年了。但是,林徽因的自责与内疚,却完全强烈地表现在她的后期诗作中,《给秋天》与《展缓》正是在这相同的基调下完成的。她这一时期的诗歌,经常让我不忍卒读!假如不了解这一段背景,我认为是很难直接透入林徽因诗歌的真实本旨的。同样的道理,我们可以这样来检视九百年前的欧阳永叔,诚然,假如他不是因为深深地爱着对方,那么,离愁别恨也只不过就是人生的无可奈何的一种日常现象罢了,对此,现代人似乎会更洒脱轻松了,是否他们并不在乎天长地久,而只重视曾经拥有?于是,他们似乎总能平淡地说出:“我们就在此分手吧!”如此一来,你与对方曾经重叠的世界便从此再无任何牵连!但是,正因为欧阳永叔深爱着对方,当前的离别便直接造成了他内心无法祛除的悲痛,风月云乎哉!欧阳永叔生命里永恒的悲痛既然跟风月毫不相干,那么,徐志摩林徽因呢?问题清晰不过,当你深深地爱着对方,竟越陷越深,竟是这样的执著,甚至达到了痴迷的程度,这样一来,失去了对方的那种伤痛肯定是空前的,而客观地存在的风与月也会一下子便变成与你主观感情不能分割的整体。有意思的是,试问我们所处的这个有情世间究竟又有几个人能真正超越感情的执著?假如徐志摩与林徽因都不执著于他们曾经拥有的那一段爱情的话,那么,你相信我们所处的这个有情世间还会存在着这两首迷人的诗歌吗?尤其是林徽因的《展缓》一诗,每一次当我读到她这首诗时,我的脑际,竟会每一次都被她那种异常强烈的悔恨、悲伤与自责的内心世界所盘踞,久久不能释怀!在真实世界里,也许林徽因确曾在感情上伤害过徐志摩,但是,当你读到她那种接近自残式的自伤,你会发现,原来她自己也是受害者!依佛教的教导,一切痛苦的根源,皆因为我们的执著,而执著之为执著,正因为不能如实证悟一切法是因缘所生,不能如实地证悟一切法皆因缘所生毕竟是因为人存在深层生命中存在着根本无明,真正的问题是如何由无明转变成为明。但是,我们要问:在这个真实的有情世间里,究竟是否存在着一个真正做到由无明转变成明而彻底地摆脱执著的人?他又是谁?

廖钟庆脱稿于2009年6月19日由意大利威尼斯横跨亚得利亚海返回克罗地亚普勒(Pore?, Croatia)的渡轮上。我们在克罗地亚普勒小城的渡假酒店名叫Hotel Laguna Molindrio,就在一个“小小港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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