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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武侠版《教父》
小说《流星．蝴蝶．剑》于1973年由桂冠出版社出版。那也正是古龙创作力鼎盛的时期。
比较可靠的一种说法是，当年，电影《教父》在台湾上映，古龙携妻子梅宝珠女士一同看完后，触发灵感，在一次旅行中写成了小说《流星．蝴蝶．剑》。
古龙自己也承认，《流星．蝴蝶．剑》是一部向《教父》致敬的小说。从孙玉伯身上，我们可以看到由马龙．白兰度主演的老教父的影子。在小说开头出场的老伯无疑是脱胎于电影中女儿婚礼上的老教父。而律香川斩万鹏王马头和老教父秘书斩马首向导演示威的情节如出一辙。
我们可以说，古龙抄袭了《教父》的构思。但是，我们同样可以说，这也是一种共鸣。这不仅仅是古龙一个人的共鸣，纯美国式的“教父精神”同样与世界有一种共鸣。我们不单单在《流星．蝴蝶．剑》里找到了《教父》的踪迹，我们还可以在更多地方看到“教父精神”的前世今生。
也许教父的时代正是“上海滩”的借尸还魂。而战后日本的黑道和美国黑帮有着细节上的微妙巧合。哥伦比亚的黑手党们或许就是手握教父曾经握过的机枪，在时隔多年后以相同的子弹射杀了他们在世界杯上踢乌龙球的国脚……
说起来也许有些黑色幽默，所谓“民族的就是世界的”，黑社会文化也不例外。也正是这种共通，使得古龙以美国黑帮片《教父》为母本，创作了中国武侠小说《流星．蝴蝶．剑》。
武侠小说评论家曹正清先生将《流星．蝴蝶．剑》排在古龙作品的第十一位。
但于我个人而言，当年，我对它的喜爱，是仅次于《天涯．明月．刀》的。
二、杀手
《流星．蝴蝶．剑》的男主角孟星魂是一个杀手。
以杀手为主角的武侠小说，至少在我的印象中是罕有的。古龙喜欢用这些边缘人来说故事。他笔下还有一个性格丰满的杀手形象——中原一点红。但中原和孟星魂是完全不同的人，前者更像杀手版的西门吹雪。
孟星魂是职业杀手，所以他也是古龙作品中沾染浪子气最少的人，因为他必须要保持清醒冷静。这样一来，他就没什么机会像楚留香那样搞小资情调，像叶开那样玩世不恭，像萧十一郎那样忧郁的唱“暮春三月，鹰飞草长”……他所有的绝望都只凝聚在固定的，有限的时间里，他会抽空静静的看流星坠落。
我们对杀手这类角色并不陌生。早年的港片经常出现这种男主角。他通常由刘德华这样的港星扮演，穿夹克式的牛仔衫，带墨镜，和钟楚红或者关芝琳扮演的女主角坠入爱河，最后死在和女主角会合的路上。要么就是发哥，像跳华尔兹一样的枪战，与能干而又不受重用的警察惺惺相惜，闲事感慨：现在的江湖已经不是我们的江湖了。最后被乱枪打死——经典的死法。
这类影片的名字通常叫：《杀手XX》，《喋血XX》。
和他们比起来，孟星魂可以说是另类的。
孟星魂当然不喜欢杀人，杀人对他来说是一种职业。苏联解体后，被裁的克格勃成员出路通常有两条，要么去当私家保镖，要么就去当杀手。这是一种不得已，有些英雄落难的意思。不过孟星魂走上这条路却是顺理成章的：小时侯偷鸡摸狗，长大了高级一点，作杀手。孟星魂厌倦杀人，但他并不是觉得杀人有多么罪恶，他只是对杀人这件事本身非常厌倦。
孟星魂还拥有两个女人。欲爱不能的高老大和欲罢不能的孙小蝶。他纠缠在这两个女子之间。但他也许并不是纠缠着单纯的情爱。如何在这两个女子中做抉择，将会决定他的命运，他了解这一点。
他有一个绝对算是不幸的童年。有四个同生共死的伙伴。如姐姐、母亲、爱人般的高老大，情同手足的死党叶翔、石群，外加一个超级任性的漂亮弟弟小何。那时侯他与饥饿甚至死亡为伍，混迹乱世。
但你不要以为他对他的过去深恶痛绝。不是那样的，他不是律香川，律香川被逼疯了，孟星魂的头脑是清醒的，并且对往昔无限追忆。
四个小孩子，在还不懂得相忘于江湖的岁月里努力相濡以沫。那段时光对孟星魂来说，或许是人生最美好的时刻。
小说里固然没有提，但字里行间，你完全可以感受到。
当小何和他作对的时候，他的无奈和困惑。小何阴郁漂亮的脸让他手足无措。他习惯于儿时小何的恶作剧，但他不明白为什么现在演变成你死我活的游戏。
当叶翔因为厌恶杀人而堕落的时候，孟星魂带着兔死狐悲的情绪陪他喝酒。但他最终的痛恐怕并不是叶翔的苦恼。他强烈的预感到这只是一个开场。那些人都会在这条路上渐行渐远。
不单是孟星魂感悟到了，他的同伴也都有所体会。所以，在小说中，他们常常发出这样诘问：“你不觉得你变了吗？！”问得声泪俱下，撕心裂肺。
孟星魂深深迷恋着往日时光，但事实是，没有人可以永远活在过去。即使再怎么血肉相连的人，在人生的道路上如果脚步稍有偏差，就一定会在前尘后世的交错里彻底分道扬镳。
其实，如果当初孟星魂接受了高老大的感情，也许一切会变得好一点。高老大以后也许不会那么疯狂，他自己也不用趟孙玉伯的那塘混水。
但是，孟星魂不允许自己对她有欲望，小说中提到他对她一有了念头就用针扎自己。这种感情说不清。也许他把她当姐姐，当妈妈。他觉得那会是一种乱伦。但仔细想想，和他同样情况的叶翔、石群和小何为什么都不会有这种顾忌呢？或者，这何尝不是他的一种手段——他以这种禁欲的手段保留了他年少时代最美好的回忆。那绝对纯洁宝贵的童贞。
他觉得一切都没有玷污。还可以停留在最初。殊不知最初的人永远不可能保留到最后，要么你接受他们的改变，要么你离开他们。
孟星魂选择离开。
这个心不在焉的杀手，一边疲倦地执行着杀戮，一边沉溺在对昨天的幻想之中。当他发现一切都已改变，再也无法回头时，他就决定抛弃过往的所有。
于是他找到了小蝶。那个美丽的女子。他要把后半生奉献给与他往昔毫无瓜葛的她。这样他就可以得到救赎。
孟星魂带着一点决绝斩断了往昔。而那些曾经和他血肉相连的人们又恰到好处的一个个被江湖摧毁掉了。
这个江湖，成全了他的一点决绝。
三、最初的爱，最后的恋
孙小蝶是非常美的女子。她的出场有一种孤立的，绝望的美。好像很COOL是不是？抽丝拨茧的看下去，事情原来是这样的，她被律香川强奸生了一个私生子，并且和她好的男子都会被那个神经病杀掉。
放到今天来看，典型的法制案例，可以上诸如《法制现场》之类的节目，或者上晚报社会版，标题可以是《深陷魔掌——懦弱少女长年受变态男子性侵犯》。以此警示无知少女。
不过，失之桑隅，收之东隅。不幸的小蝶，有幸成为了孟星魂最后的恋人。
小说对孟星魂与小蝶如此相爱的原因，没有太多的交代，好像基础比较薄弱。
其实，他们都是努力要忘记过去的人。不同的是，孟星魂有一段美好的回忆，而小蝶的往事全是噩梦。然而不重要，两个人都想过新生活。
孟星魂在小蝶和高老大之间的抉择，无非是在过去与未来之间的抉择。他终于还是选择了未来。
和小蝶相比，高老大其实更像一只蝴蝶，暮春的蝴蝶。她是孟星魂最初的爱。
亦舒的小说《喜宝》里有一句话，时常被人念及，女主人翁喜宝说：“我要爱，要很多很多爱。如果没有很多爱，我就要钱，要很多很多钱。”
高老大也是这样的女子。她要孟星魂的爱，求之不得，转而要那张快活林的地契。
或者，她也许并不是一定要孟星魂的爱，她只是不想让他离开。两个人都想永远像过去一样彼此依恋。只是他以为保持纯洁就能永恒，她以为发生关系才能永恒。所以，她除了爱恋孟星魂以外，她和叶翔、石群都有过暧昧的关系，书中更是直言和叶翔有过性关系。
而对那张地契，她也许也并不是真的那么想要。她只是想抓一点什么在手里。失去了孟星魂她有些慌张，自暴自弃的疯狂起来。于是她和那个真的疯子律香川勾结在一起。
高老大十四岁的时候就把初次献给了一个屠夫，为了生存。她一手带大四个男孩。当小何想把另三个男孩赶走的时候，她总是一要找到他们。
她是一好很好的女子。我时常想，如果她没有四个拖油瓶，她会像风四娘一样潇洒。在某一天邂逅一个叫孟星魂的男子，他比她小，也并不爱她。两个人只是很好的朋友。不过她仍然觉得活得很完满。
现在，她只能成为孟星魂模糊的，最初的爱。
孟星魂在最初和最后之间，寻找一种永恒。其实，他不明白，永恒只不过是时间的童话。
他一手将她推远，还怪她变了。
她的结局很是凄然。她得到了地契，又把它撕毁。她裸舞着喝下毒药。
然后，石群悄悄的走了进来，默默的捧起她乌黑的长发，把脸埋在她的发丝间，轻声哭起来。
四、精神病患者律香川
我一直迷恋律香川。我喜欢把他蛋炒饭的段子喋喋不休的讲个没完。
我想，他一定在很小的时候，就被残酷的江湖逼疯了。孟星魂还有四个同伴依靠，他几乎是孑然一身的。然后他的神经病越来越严重。他每每看的到栗子烧鸡，或者竹笋鸡汤就会发病一次。
他面色苍白，非常清秀甚至柔弱，像个无害的书生。但是他的眼眸暗示了一些什么——它们是那样冷酷。
他很努力的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正常人，他把孙玉伯看作模仿的对象。一个疯子，惟妙惟肖的模仿一个枭雄。
看到他对小蝶的方式，我就觉得他疯了。一个正常的反派，怎么会干出这样的事情？律香川长得清秀斯文，又深得老伯器重。他完全可以像正常人一样去泡MM啊。骗到手了，不是更容易对付老伯了吗？他偏偏去杀喜欢她的男人，他偏偏去搞强奸，还不是一时冲动的那种，是长期的预谋。侵犯了她以后，他还傻兮兮的威胁她，不许告诉你爸爸！否则我杀你全家！其实她要是早说出来，孙玉伯早就把律香川给废了。只不过小蝶还是小女孩，她天真的相信了。可是律香川自己呢？他不是聪明绝顶，心细如发，心机很深吗？他怎么会说出这样蠢的对白呢？
律香川拥有疯子的天真。
律香川也有一个朋友。一个总是面无表情的年轻人，他叫夏青。小的时候律香川喜欢占他的便宜，夏青也让他占。也许两个孩子都很孤苦，一个除了占夏青的便宜，根本占不到别人的便宜，一个如果不让律香川占便宜，连唯一的朋友也要失去。
如果人生永远只是你占我便宜，我让你占便宜就好了。后来律香川开始发疯，夏青看着他发疯。
小说里写律香川去找夏青的文字总是让我动容。那种神经质的欢天喜地劲儿啊。他进门，夏青就去给他做几道小菜，他开始喝个烂醉，没有人知道他这样一个人会那么醉。律香川把他的野心抱负说给夏青听，其中多少有些夸大其辞吧，他总是向夏青许诺：我要发迹了，给你找漂亮女人，换大房子。
夏青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看出律香川是神经病的人。他就面无表情的看这个疯子表演。
律香川最后失败了。他可以去的地方只有夏青那里，书上说，他“湿淋淋地站在雨里，眼睛里布满了红丝，门已开了很久，他还是痴痴地站在那里，似已忘记进来。”
他大势已去。高潮部分是夏青把他杀死。好像因果报应。
其实我一直觉得律香川背叛老伯并没什么。老伯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律香川只是老伯的精神病版。老伯对律香川根本没有他自以为的那么真。比如有一次他怀疑律香川是叛徒，就毫不犹豫的要解决他。
所以，报应的说法很牵强。
他在夏青的小酒馆一杯杯的喝酒，然后他告诉自己和夏青，他会东山再起，他要报复。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要干什么。
他心有余悸的紧紧抱住他，喃喃道：“只有你才是我真正的朋友，只有你。”
我只有你了，你不要在走啊。
他话还没冷，夏青就给了他一刀。他说：“这种日子我已经过腻了，老伯答应我，让我过好日子。”
他在酒里下了毒，又觉得不保险，还补上一刀。是铁了心要他死。
他是过腻了，天天和一个疯子周旋，周旋了小半辈子。或许，他贪财，又或许，他觉得该结束了，那个人的神经病既然治不了，不如死了痛快。死在他手里，总比让他疯下去，死在别人的手里好。
律香川惨然的叫：“你……你这畜牲，我拿你当朋友，你却出卖了我！”
你们都骗我！连你也骗我！连你也骗我！
骗你又如何呢？骗的就是你这个神经病。
五、爱似流星
《流星．蝴蝶．剑》曾被多次改编成影视剧。我印象中，新加坡有一个版本叫《莲花争霸》。以《流向．蝴蝶．剑》为蓝本，又糅合了徐克的经典武侠电影《东方不败》。孟星魂化名为沈冲，律香川则由女演员反串，叫白玉堂。到白玉堂（律香川）阴谋失败为止，剧情急转，居然让白玉堂（律香川）练了“莲花宝典”，变成女人。
简直是关公战秦琼。
在历史上，最经典的改编电影是1976年大导演楚原的那个版本。由狄龙扮演孟星魂。轰动一时。
后来，1993年，朱延平拍摄了电影《新流星．蝴蝶．剑》。剧本做了本质上的改变。由梁朝伟扮演孟星魂，杨紫琼扮演高老大，王祖贤扮演小蝶，甄子丹扮演叶翔。还有当时携“小旋风”之势红遍两岸三地的林志颖，也在里面扮演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小王爷。
影片拍摄的很平庸。基本上没有表现出古龙的意境。但是配乐相当出色。由李宗盛创作词曲的主题歌《爱似流星》白听不厌。电影音乐编曲鲍比达将《爱似流星》幻化成各种情绪的旋律，弥漫在整部影片之中。
《爱似流星》由杨紫琼演唱。滚石唱片公司于1995年出了一张精选集，收录了这首优美的歌曲。
多年来我一直在找寻它。未果。只好将影碟里杨紫琼在影片结尾的演唱录到磁带中，反复聆听。
歌中唱道：好多事情总是后来才看清楚，然而我已经找不到来时的路。好多事情当时一点也不觉得苦，就算是苦我想我也不会在乎。
一种忧伤的倔强。
犹记得小说结尾，孟星魂和小蝶一起看流星。王子和公主终于过上幸福的生活。典型的童话落幕。
我始终不能相信，孟星魂能有那么决然，在重要的伙伴相继离去后，还能心安理得的享受明天。
他骗自己过去的已经过去，他已经不在乎了。
我们都不要揭穿他。就把这个当真。真到成为一种信仰。
然后看到流星的时候就许愿，乞求上苍，让所有的人，都得以善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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