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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断痕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一片汹涌起伏的喧哗中，你如漂浮的草，被明暗交杂的波流，旋动着，颠覆着，吞没复又吐出，浮现却再沉灭，上下错杂，左右扭结，待到所有汁液、青葱、柔韧一一耗失散尽后，才如瘫软的茎，被镂刻成嶙峋而瘦削的模样，仓然地泊于这冷寂的夜。夜色阑珊，霓虹狂舞，独独你，头痛欲裂，步履蹒跚，如行乞的病人，瑟瑟地蜷缩于别人纵情欢歌的街角。鼻息里，潮湿的冷，犹如一些粉饰精致的药粉，杂陈着苦涩咸酸，裹挟起这浓稠的夜色与刺骨的风，肆无忌惮地融进你孤单的血液，你孱弱的身体。——风萧夜沉，你是无力反抗的病人。 没有家。对于无边弥漫地夜晚，你知道你辗转租来的那间房子，不过就是飘来荡去的一叶孤舟，没有暖，没有光，亦没有能避开风雨护佑宁静的土墙。三年前，爱人告诉你：“傻瓜，外面天冷，早点回家。”，如今，爱人亦成了漂泊的人，你又能回去哪里？在这样一个孤独蔓生、眼泪纷飞的夜晚，你搀扶着自己背井离乡的狼狈，游游荡荡地，像风一般幽咽、狂啸；飘浮、涤荡。 生活就像一场宿命般的对峙，你被莫名地浸泡于一瓮咸缸，稍有懈怠、放纵，便会被透析去所有的水分，腌渍成干瘪的傀儡。 然而，你的本愿并非如此。透过笼罩生活的、埙质的凝噎，依稀还能听见你天真的歌谣：“在那遥远的小山村，有你可爱的小燕子，可回了家门？”多年前那个灶火映红地夜晚，你依着父亲的肩膀，听他一遍遍教你这首《妈妈的吻》，柴禾在灶膛中欢腾飞舞，母亲系着粗布围裙，利索地烹调着饭菜。这是你人生中的第一支歌，甜美，温暖，舒心。在那个小山村，你粗糙的父亲，于简陋的土屋里，睁一双明亮而温和的大眼，陪你一起唱会了这支美丽的童谣。——你希望，此生能守住那间土屋，那土屋里悠扬的歌声，飘香的饭菜，还有爹娘不变的笑容。你希望，你生命中最纯的幸福，永远不会长大、衰老、死去。就像你心中这支稚嫩的童谣一般，穿越过岁月层叠的迷茫，在皴裂起皱的时光之上，清清澈澈地流淌。 还有村口那棵老柳树，斜歪着，像苍老的母亲，佝偻着身子，固执地守在道旁，眼巴巴地等她远行的孩子。你知道，那里曾有过你一群儿时的伙伴，你们绕着树身玩泥巴，捉迷藏，踢沙包，打水仗。那些灰头土脸的家伙，天不亮就在你家门口吆喝，天黑得摸不着了还不肯回去，任凭那些焦心的声音，如炊烟一般寻尽村子的角角落落。回去挨顿训是不打紧的，第二天，照样会乐得忘乎所以。——你多想，再找回这些身影，哪怕只是在夜晚，相对静坐，守一壶清香的茶，看看彼此脸上风尘的模样，摸摸各自心里遥远的距离。 清清朗朗的书声，翻卷了的书本，拖着鼻涕跺着脚的一帮小屁孩。乡村没有暖气的校舍，你仰起皴裂泛红的小脸，为书本上那些神奇的汉字悠然开怀。尽管对于“贡献”一词不甚明了，你却非得在每一篇作文的末尾，都郑重其事地加上一句：“为祖国的四个现代化建设，贡献自己的一切。”——那是个纯粹的年代，只生长斑斓纷飞的理想。如今，你却再也寻不回当初的意气奋发了。越来越多的身不由己、心不由己，已将你拖入矛盾的深渊，尴尬与挣扎。你多盼望，那些清秀的少年同学，仍能铿锵地宣告天高地阔的梦想，仍会昂扬地挺起稚气血热的胸膛。你多盼望，你，仍是你。 亲人远逝，伙伴散落；曾经心怀大志如今碌碌庸庸的自己；昔日清静恬然现在荒芜颓圮的家园；当初少年轻狂现在暮气沉沉的同学……我们就像些弱者，不堪一击，尚未看清对手，便被打得畏畏缩缩，战战兢兢。除了拱手让出我们引以为傲、赖以为生的领地外，还要奴颜婢膝地，祭献自己！ “我们追求真理，真理欺骗我们；我们追求爱情，爱情毁灭我们。”痛定思痛，自始至终，真正欺骗与毁灭我们自己的，其实——只是我们自己！有人说，痛苦源于欲望。我想，更直白的痛苦，怕就是身不由己与心不由己吧。明明向着理想攀延，却沦陷于一座城池仓皇求生；明明守着一些信念，却淹没在一片虚浮颓然沦丧。而虚与实、真和假、深与浅、强和弱的对峙与抗衡中，若我们不能正视，不敢决绝，恐怕此生也就如此了，蝇营狗苟，形同傀儡。如此，活着，倒还真不如死去，白茫茫，多干净！ 我想我是病了，疼痛彻骨，于是疯癫狂妄。就像一株草，风干了颜色，散裂了叶脉，抽去了筋骨，仍希希索索地匍匐在泥土上；就像一片田，杂生了荒草，满布了鼠洞，流失了土层，却平平白白地裸露于高原。 草，自有草的活法；田，本有田的尊严；人，也当该守住人的精神。形神离散则魂魄无主，心浮气躁便脉血流窜，神明昏蒙就混沌痴癫。治病须明因，祛邪方留正。浮生若有幸，我愿为自己来一次刮骨疗毒，就用这些锋锐的、带着伤痕的生命断片，将身体一层层解剖，直达腑脏，让我，于淋漓尽致地痛后，再一次清清爽爽地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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