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边叫卖,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他们。那明显是一对母子。母亲四十岁上下,穿着很破旧,儿子也就十五六岁,却是坐在轮椅里,神情有点痴呆。两母子一直在我面前慢慢地转着,母亲推着儿子的轮椅。老实说,我已经看了他们好久了。我发现,只要一到周末这个时候,他们就会准时来公园。而这时,我十有八九都会在这里卖水果。 我是一个水果摊贩。但更多的时候,我其实是一个专门兑换假钞的人。我以卖水果为掩护,在给顾客找钱的时候,故意拿他们的真钞换我的假钞。这个生意风险大,可比单纯的卖水果强多了。我基本上都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以防被警察抓到。 我这一段时间的工作地点,就是这个公园。像今天我就又来到了这里。 我一边卖着水果,一边极度小心地干着以假换真的勾当,眼睛却一直盯着那对母子。这两母子老是让我觉得奇怪。他们每个周末都来这里。每次一来,他们就不停地在公园里面转啊转,一转就是一下午。那母亲不仅不觉得累,反而很开心,很满足的样子。 很多次他们的轮椅转到我的摊子前的时候,我都发现轮椅上的那个少年会用直勾勾的眼神看着我面前的水果,有时嘴角还流出涎水。每当这个时候,母亲就会停下来,掏出一块两块钱,买一两个苹果或是香蕉。少年便一个下午都拿着那苹果或香蕉,一点一点地咬。 今天,他们又在公园里转了好多圈了。每次到我的摊前,少年的脸上就又出现了以往的那种表情。终于,母亲把轮椅在我的面前停下了,然后看着一大推苹果。我发现她的目光在一个个苹果的身上游走着,就说,大姐,你放心,每个苹果都是最好的。她却不说话,先拿起一个,可能觉得质量不太好,就放下,又拿起了一个。看了看,又放下,拿了另一个。我发现她拿了一个比刚才那个小的,然后就放在了我的秤里。 我称了称,说,9毛。她听了,就在兜里掏钱。我看到她掏了好久,掏出来的都是一毛两毛的角币。她数了数,总共却只有7毛。我说,算了吧,大姐,就这么多吧。她看了看我,却解开了自己的衣襟,然后就抖抖嗦嗦地从最里层的衣服里面拿出了一张百元大钞。我说,算了,大姐。她却仍是不说话,只是把钞票放在了我的面前。看着她坚定的神情,我明白,我一定得如数收下她的9毛钱。 于是,我找了99块1毛钱给她。其中包括一张50元面额的。 然后,她就把那个苹果放在了那少年的手上。少年明显很开心,他一边咬着,一边从嘴里发出了“嗬嗬”的笑声。没多久,我就发现他们推着轮椅离开了公园。 他们离开了一会儿,我也就走了。回家后,我数了数,这天收获不错,光以假换真就赚了两百多,比平时多了近三成。 晚上看新闻,市台的一则报道吸引了我,说是今天有一对母子在街上遭遇了车祸。车祸中母亲被撞伤了一只手,而儿子则送到了医院急救室。警察调查原因时,却发现是因为今天下午那母亲在公园买水果,结果被人骗了,收到一张假钞。看到这里,我的心里“格噔”了一下。继续看下去,报道说因为那假钞,母亲在推着儿子的轮椅在街上走的时候就有点心不在焉,从而酿成了交通事故。看着看着,我的心里越来越沉重,我觉得这个事可能与我有关。果然,电视屏幕上出现了那母亲的画面。画面上,那个熟悉的身影一边流泪,一边晃动着手里一张50元面额的钞票。电视画外音说,那母子平时生活就很拮据,日子过得很不好,母亲没正式工作,儿子又是痴呆,因此50元对他们来说真是一笔不小的钱。但当母亲发现假钞又返回公园时,却没找到那卖水果的人,因此她的心情就极度恶劣,并引发了后面的交通意外。看到这里,我颓然低下了头。我已经确定,这事与自己有关。 但我可以肯定,下午找那母亲的钱时,我绝对没有存心要给她假钞的想法。现在事情发生了,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我的“职业习惯”。 几天后,我到医院,悄悄找到医生了解那对母子的情况。医生说母亲基本上没什么事情,只是儿子伤得比较严重。但经过这几天在医院的治疗,也好得差不多了。我问医生,他们可以出院了吗?医生叹了一口气,说,出什么院,人倒是好了,交警队却说这次事故的主要原因在这母子俩,但他们却没有钱付医疗费,医院又不可能做亏本生意,所以他们想出院也出不了。我听了,说,需要多少? 回到家,我又清理了一下,发现这一段时间以来以假换真所赚的,扣除今天的支出,基本上和我以前卖水果的收入持平。我想了想,以后还不如就只卖水果算了,免得担那么多的风险和良心上的不安。 从此,我就收了手,只卖水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