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导读
辞公职 战风沙 孩子王 演说家
■万平其人
A.讲话像演说家。“我在这里最大的困难就是没人说话啊,精神病嘛!遇到懂(环保)的、愿意听的人,说话没有目标,喋喋不休啊。”
B.做派像农村老头。“看到照片,我都没认出来自己。以前我比濮存昕还濮存昕呢。”(看到2000年以前的照片记者也不禁一阵惊讶,那个身穿笔挺西装的竟是万平!)
C.装备像军人。一身迷彩服、身挂军用水壶、秒表,万平说:“我可能是世界上惟一用秒表工作的人。”
D.行动像教师。“这一代人的观念我很难改变了,我必须把环保观念‘渗透’到下一代。我制订了5年的教育计划……”
■万平简介
今年54岁的万平,原为吉林省长山热电厂环保工程师,2000年辞去公职,自筹资金承包85公顷科尔沁沙地进行荒漠化治理。2005年12月,在40多家媒体联合举办的“首届中国民间环保人物”评选中,荣获“优秀人物”称号。 “老万哪,凭你的学识、能力和你的为人,做个舒服的富翁肯定没问题,可这6年这么艰苦,你图什么呢?”
——一位专家与万平深谈3天后问 凌晨的曙光还未刺破乌云的遮蔽,老万睁开惺忪的睡眼,扫了一眼身边的秒表,胡乱地洗漱了一下,然后扛起锄头,匆匆赶往自己的“沙地绿洲”。
开拓 有人说他是精神病
辞优厚薪酬战风沙,老伴看他也被留下栽树;乡亲都不知道这城里人在鸟不拉屎的沙坨子做什么
提起万平这个“怪人”,至今,仍有很多人对他当初的举动感到无法理解。
“这不是精神病吗?幸福的三口之家,收入丰厚,却辞去好工作买断工龄去治理风沙,你咋想的?”2000年6月,当万平突然辞去公职,准备到通榆县治理风沙,见到万平的人无不这样问他。
通榆县,地处吉林省西部,毗邻科尔沁沙地,长年风沙肆虐。“这里是吉林省西部条件最艰苦、环境最恶劣、经济最落后的地方。”当年通榆县一领导曾这样说。
2000年6月16日,在一片惊诧声中,万平还是把“科尔沁沙地万平治理区”的牌子戳进同发牧场新合屯的沙地。在初期的照片上,凄凉的土黄色几乎吞噬了所有的人类痕迹。
万平究竟想干啥?不光是别人不理解,就连他的老伴白丽华也有疑问。2000年7月,白丽华匆匆赶到新合屯来看万平:“他趴在地上浑身是土,吃不上饭就要着吃,日子真没法形容。”(记者注:老万很不认可“趴”这个字眼,他说当时腰疼,只能蹲在地上植树。)白丽华拗不过老万,结果,也辞去了同样令人羡慕的工作留了下来。
每天老万都要步行1公里到葡萄园
6年来,万平哭过3次,一次是送走长期环保志愿者哈工大的大学生时,眼泪几度夺眶而出;还有一次是在红旗渠旅游时,万平看到工程的艰苦,再度落泪;而安葬母亲的时候,是万平哭得最痛彻心肺的一次。
2000年12月1日,84岁的母亲突然病重,此时治理区正是最忙的时候,万平在母亲床前默默祈祷:“妈,你再为儿子好好活100天,到时我来接你。”2001年1月6日,就在万平购买树苗的路上,老人闭上了双眼。万平痛悔欲绝,他坚持把老人的遗体运到治理区。“那是我生命中最冷的冬天,忠孝怎么两全啊?”
2001年1月9日,在老人下葬的时候,100个乡亲赶来扶灵。
从此,在荒凉的沙地上,除了孤零零的万平,又多了一座母亲的坟茔。一直疑虑万平将离开的乡亲们说:“老万这回可能真不走了,儿子离不开娘啊。”
在万平修整那片85公顷沙地时,很多村民都很纳闷,这个城里人承包“鸟不拉屎”的沙坨子做什么?他们远远地围观,看着老万一个人平整沙地、围栏、盖房子。“那一年,我几乎没睡过一个囫囵觉,没吃过一顿完整的饭。”苦行僧一样的生活,让不到50岁的万平变成一个干瘦的农村老头。
科尔沁的风沙是残酷的,2001年春天,万平把治沙的希望寄托在栽种防风林上。可是,一锹锹挖下去,除了沙子还是沙子。汗水、泪水落在干热的沙地上,转瞬即逝。辛苦大半年,万平终于种了5000棵杨树苗、1万棵沙棘。可是,仅仅一场沙暴,就把万平眼前所有的绿色淹没了,他疯了一样扑向沙地,用手扒开流沙……
■治沙日记
(经万平同意,本报特别刊发他的部分治沙日记。)
2001年1月10日 星期三 三九第三天 -31℃到-22℃ 风不大
4点起,5点50离开本部,离开围栏大门时,才认识到大姐、小立、二哥他们要离开了。母亲只有我一个人陪着了,大哭、大哭……
护林 “你不要命了?”
与天斗,还要与偷猎者周旋, 万平说:“治理区就是我的命。”
苗木被毁,万平像他那片沙地一样沉默了,逐渐熟悉起来的乡亲担忧万平会倒下去。可是,2002年,万平再次挥起了铁锹,在沙地中又栽种了两万棵杨树、大量灌木和草,打了多眼浅水井。“当时我的精神都快垮了,但我得吸取教训啊。”万平在沙地中撒下草种,盖上碎草、干柴当“被子”,浇水、细心呵护,绿草一点点冒出了嫩芽。
绿草蓬生,野兔、鸟多了起来,麻烦也随之而来。
“冬天我要放6群羊、1群牛,早4点起床,上午10点吃第一顿饭。有时全天都不吃饭。”当地牛羊大多散放,它们可不管这草在老万心中有多金贵,没办法,万平只好早出晚归“代管”牛羊,有时竟饿昏在野外。
被吸引来的不止是牛羊,更令人担忧的是偷猎者。有一次,7名猎人带着猎狗从内蒙古来到了治理区,万平一人将他们挡在围栏外。长时间的对峙,使猎人们失去了耐心。
“今天要不让我们进去,就先打死你!”
“那你只好打死我!”
闻讯赶来的乡亲惊走了猎人,乡亲们担忧地问万平:“你不要命了?”
站在治理区外的万平说:“这就是我的命。”
2002年3月6日 星期三 九九第三天 -13℃到1℃ 全天稍好
6点30分起,赶牛到8点20分,又是两群牛,八十几只,回点后马上将沙漠化图画在墙上。真高兴,接到哈工大李杰电话……喝威士忌,很高兴,这是贵客,最尊贵的远方客人。饭后谈,看相片到后夜零点30分,到五姐屋睡,炕还可以,热得全面,郝明在这睡。
发展 “勾引”农民致富
没有经济上的收益、生存的保障,百姓不会放弃原来的耕种模式
这里为什么风沙肆虐?据专家剖解,当地土地贫瘠,贫困农民只好靠广种薄收增加收入,而乱开垦、开荒,就成了风沙肆虐的元凶。
一位村民向记者透露,1公顷黑土地大约收1万公斤玉米,但在新合屯,1公顷沙地只能收250公斤杂豆杂粮,毛收入仅在千元左右。有的农民一年能种20公顷,但扣去种子、化肥钱,纯收入只有8000多元,这还不算人工、健康透支的费用,更顾不上引来风沙了。开荒严重地区,有的农民甚至开荒数倍自有田的荒地,风沙、开荒形成纠结难开的恶性循环。“不开荒,我吃什么呢?孩子娶亲怎么办?”
“我初期估计不足,以为环保工作很好完成。4年后我才逐渐明白,没有经济上的收益、生存的保障,根本无法让百姓放弃原来的耕种模式。而不改变现状,治理成果只能在维持中消耗殆尽!”开荒地一度包围了治理区,万平苦苦支撑并陷入沉思。
一次偶然的机会中,北京的一位教授告诉万平,这里的沙地仅次于新疆吐鲁番,非常适合种植山葡萄,一亩山葡萄相当于15亩~30亩农田的经济收益,在环保方面相当于200亩农田。
“为了‘勾引’农民跟我走致富路,我费尽了心机。”万平说起当时的艰难,特别强调了“勾引”这个词。当时很多农民都在观望。万平找亲戚、拉朋友,并承诺每亩900元钱的葡萄苗费,他帮农民承担500元。
这样,万平总算动员了11户农民加入了他的《科尔沁沙地葡萄分会》。万平激动地对这些农民讲:“你们是吉林省西部的功臣哪,承受着科尔沁沙地的危害,我万平感谢你们!”
2005年,王凤武等农民精心侍弄的山葡萄即将收成了,一场10年难遇的冰雹突袭,深红色的葡萄打落一地。“王凤武种葡萄积极性最高,但这场冰雹把他也打蔫儿了,一连两天趴炕上没吃没喝。我想去他家,没敢。”为了保住农民的积极性,万平筹钱以10倍的价格收购了剩余的100多公斤葡萄。
葡萄苗还要购买、种植,但资金成了大问题。在2005年北京的一次全国环保会议上,万平介绍了自己的经验和困境。会后,万平再次做出了惊人的举动——他在交流中向与会专家借钱:“你也听到了我治理区的情况,你必须帮助我。”
同行的妻子白丽华哭笑不得,她半开玩笑地说:“老家伙,这回我可知道你有多‘虎’了,竟然跟专家借钱。你看着,回去我就跟你离婚!”
2005年6月19日 星期日 15℃到29℃ 17点左右大雨加20分钟冰雹(鸡蛋大)
20分钟的雹子,新合屯全部得到。据说15年内,3场雹子新合屯均没得到,这次老天不再照顾。贪黑看看,葡萄要减产,但不是绝收——什么事哪有一帆风顺的,一定要有挫折。有挫折,这才有意思,这才是人生,这才是工作,这才是挑战。还是一句话,要挺住,坚持住。在妻子处借8000元,买砖盖门卫、食堂。今天拉完砖。17点左右停电。
算账 75万=干赔不赚
“老万、老万,干赔不赚!”当地乡亲这样戏称老万6年来的收益
6年来,万平自费75万多元治理科尔沁沙地,但他的举动并不完全为人所知。当地政府中有的人说,万平肯定得到外国基金了,不然他不可能坚持这么长时间。有的农民却说,万平肯定在政府有后台。
实际上,万平75万元钱的账目如下:
买断工龄11万元
自己和妻子多年积蓄10万元
给中小企业打工及人情款8万多
抬钱8万多元(当地农民抬钱2分利,由于万平只赔不赚,人家“照顾”万平为3分利)
亲朋借款12万元
用父亲和自己住房抵押贷款10万元
北京翰海沙环保组织和高校1.5万(即向专家借钱时,翰海沙和一些高校为其捐助的)
南京黄女士2000元、哈工大学生2000元、斋藤精一520美元、池下耕市4000元、中西昭满2000元
大学生认领树卡每棵10元,共计4000多元
……
万平投入的这些钱,至今尚未实现经济收益。在衡量这个不等式时,万平说,农民来得越多,葡萄地就种得越多,农民就越富,越多的开荒地就得以放弃。为了治住科尔沁沙地,我个人必须赔。
■治沙日记
2001年3月29日 星期四 -7℃到6℃ 天好稍有风
8点20分与父亲、吕师傅、妻子共同去张贵家开“新合屯绿色食品开发协会成立大会”。全屯人几乎都到了,共有60多人。会开得很郑重,讲话、讲课、照相、签字大家都很认真。全神贯注,没有开会时的睡觉现象……
■沙里乾坤沙地中的“孩子王”
“我可牛了,没有意外的情况下,9月1日我还要站到内蒙古高力板镇小学的讲台上,为孩子们讲环保课;明年9月份我还要增加兴隆山中学的教课任务。”
万平把时间安排很紧,早在2003年,他就已成为同发牧场中学名誉校长,每周两节环保课风雨不误。
为了让孩子们切实感受科尔沁沙地的危害,万平想自费带着孩子们前往沙地和向海,但遭到了家人的极力反对:“这要出了事儿,你怎么交代啊?”“我一定要让他们走出去,否则无法了解现实的残酷。”万平执拗地带着孩子们出发了,回来后很多孩子写下文章。不久前,其中数十篇文章还参加了全国中小学生环保征文大赛。一个孩子写道:啊!我爱人间仙境向海,但我更爱我们的万老师,千万不要在一千年以后忘了他。
示范区里的“婚介所”
万平苦心经营的沙地治理示范区,北京师范大学、哈尔滨工业大学、吉林大学、东北师范大学等数十所高校的师生纷纷赶来考察、实习,云集在此的高校学生,也成了闭塞乡村的特殊景观。
在大学生们实习、苦战沙地的过程中,治理区还发挥了“婚姻介绍所”的作用:700名大学生、研究生、博士生中,约有20对确立了恋爱关系。
就在记者采访时,北京师范大学植物系7名学生正要离去,北京林学院的肖钦刚刚赶来,他要在这里坚持一周。
肖钦说:“在我们大学生心中,这里是一个精神的圣地。”
■心灵对话我最大的自私是……
在采访中,万平多次直接称呼自己为万平,记者问他:这里有种植葡萄的技术人才吗?“有啊。”“谁?”“万平呗。”他解释万平的来历:“我父亲是学数学的,我们兄弟姐妹的名里都带有数学名词:平、方、立。”
说我是疯子,这和我的经历有关
记者:很多人对你辞去公职,自费、甚至负债来这里治理风沙,感到很不可理解。
万平:是啊,说我疯子嘛。其实这和我经历有关,我心里一直有一种报恩的想法。我的童年非常幸福,但在13岁~16岁时赶上了“文革”。我父亲是高级知识分子,被打成了反动分子,我在学校也成了最底层的人,饱受歧视。直到1969年,我到通榆县农村插队,才感受到人间的情分,农民们的苞米面养大了我。22岁,我离开农村返城就暗下决心:我一定要当地农民和我的生活保持在一个水平线上。
所以在电厂工作时,我每天有三项任务,学外语、到中小企业打工、工作,就是为现在做准备。在存款上,有一半不能动,这是专门为报恩准备的。之前,我为通榆县两次带来招商客人,但都无功而返。
我是环保工程师,对环保问题很敏感。通榆县的风沙危害超出了我的想象,在我当初插队的地方,屋后成片的榆树林已变成满眼黄沙。所以我决定必须赶快回来,治理黄沙。
我走了4年弯路
记者:在来的路上,我一直想一个问题,单纯强调环保,以你的个人财力是否会遭遇失败?在环保和经济之间,你如何抉择、转变、结合?你为什么不争取企业的援助或者投资呢?
万平:你说得对啊,一句话说到病根上了。在这上面我走了4年弯路。
我对企业介入环保持反对意见,他们向来是把商业利益摆在第一位的,未来的环保工作,就落在我们这些公益环保工作者的肩膀上了。
我图的就是心灵上的满足
记者:很多人分析你的动机,你究竟在图什么呢?钱、名、还是其他呢?
万平(哈哈一笑):初期,我只为环保治理风沙。后来发现,没钱,治理风沙就是空想,更没法儿带动老百姓放弃乱开垦的生存模式,所以我必须找到一条用经济推动环保的新路。科尔沁沙地的流动沙丘有4万多公顷,我在治理4万分之100,将来葡萄种植经验推广了,会有更多农民和志愿者加入。
我多了不起啊!要说图什么?我最大的自私就是心灵上的满足。
最大的困难是没有人关注我
记者:你最大的困难是什么呢?
万平(声音有些失落):除了资金之外,更大的困难是没人关注我啊。有人来关注我,我都像爹似地对待,没人支持我啊!
记者:听说女儿也加入了你的行列?你的妻子做什么?支持你吗?
万平:女儿念完大学,在宁波参加了工作。是她自己要求回来的,现在在我通榆县办事处,主任兼职员,就是一个人,我给她每月开800块钱。
(白丽华接着说:“我可不要他的职务,以前我还支持他,现在我不支持他。多大年龄了,还这么奔波,没人理解,也不赚钱。”)
记者:如果你的事业做大了,你还想做什么?
万平:以前有个学生问过我这个问题.到那时,我就把治理区交给经济学博士来管理。我就走在乡村小道上,给孩子们教课去了。
本报记者 郝国家 文/图
万平个性语录
2001年母亲去世前,给我拿过7000元钱,当然我都还了,我不愿欠别人钱。
我这个人很自信,应用化学那么难,看不到的东西我们都给算出来了,我学什么都不成问题。
现在农民处于“冷站”阶段,也就是观望者居多。
我来到这里(新合屯),准备开展三项工作:一、土地荒漠化的恢复工作;二、关注三农问题;三、周边人群、中小学生及大学生的环保教育工作。
环保是没有边界的。
我来这里74个月零28天,苦是肯定的,但我这“苦”要加上两个引号。
在若干年后,估计会产生经济效益,政绩归地方,经济效益归村民。我只要一句话,就是你们在写报告时能提到一句话:这个项目是吉林来的万平老师带着我们干的,使我们数千亩沙地恢复成科尔沁草原。(内蒙古高力板镇乌镇长邀请万平推广治理沙地的葡萄模式时,他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