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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外谈情”红楼探梦1·蕾丝边的生死爱恋

 zhentiancheng 2010-08-30
“弦外谈情”红楼探梦1·蕾丝边的生死爱恋
 
发表于:2008-12-27

 

文/五陵游(《平行志》专栏作者)

  大观园里谁是同志?
  贾宝玉——100个人会有99个这样说。不是吗?他不仅生得眉清目秀,长得细皮嫩肉,说话行事温柔体贴,而且与伴读秦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不是他还有谁?说来蹊跷,虽然世人都指证贾宝玉是同志,而且确实“事出有因”,然而却一直“查无实据”,谁也不好坐实了这个指证。反而有一段确确实实的同志恋情就在大观园里上演,却向来少人留意。
  这段跨越了生死的恋情是由两个女人上演的,汉语里,她们被叫做拉拉,英语则称之为蕾丝边(Lesbian),她们的身份是——伶人——也就是唱戏的演员。而发现这一段恋情的,正是上文提到的贾宝玉,事实上,也只有贾宝玉这样体贴女孩心事的人才能发现。
  事情缘起于一位老太妃去世,举国哀悼,诰命(有诰封的妇女)都须入朝随祭,又见各官宦家,凡养优伶男女者,一概蠲免遣发,荣宁二府也要遣散原来为迎接元春归省而特意从江南买来的小戏班,因为贾府仁厚,那些不愿回家的女孩子就留在了贾府,分配到各房使唤。
  这一天正是清明,宝玉大病未愈,出来散心,正对着一棵杏树伤春(下面我打算整段整段的抄书,因为原文太美,不忍妄自改动)——
  “忽见一股火光从山石那边发出,将雀儿惊飞。宝玉吃一大惊,又听那边有人喊道:‘藕官,你要死,怎弄些纸钱进来烧?我回去回奶奶们去,仔细你的肉!’宝玉听了,益发疑惑起来,忙转过山石看时,只见藕官满面泪痕,蹲在那里,手里还拿着火,守着些纸钱灰作悲。宝玉忙问道:‘你与谁烧纸钱?快不要在这里烧。你或是为父母兄弟,你告诉我姓名,外头去叫小厮们打了包袱写上名姓去烧。’藕官见了宝玉,只不作一声。宝玉数问不答,忽见一婆子恶恨恨走来拉藕官,口内说道:‘我已经回了奶奶们了,奶奶气的了不得。’藕官听了,终是孩气,怕辱没了没脸,便不肯去。婆子道:‘我说你们别太兴头过余了,如今还比你们在外头随心乱闹呢。这是尺寸地方儿。’指宝玉道:‘连我们的爷还守规矩呢,你是什么阿物儿,跑来胡闹。怕也不中用,跟我快走罢!’宝玉忙道:‘他并没烧纸钱,原是林妹妹叫他来烧那烂字纸的。你没看真,反错告了他。’藕官正没了主意,见了宝玉,也正添了畏惧,忽听他反掩饰,心内转忧成喜,也便硬着口说道:‘你很看真是纸钱了么?我烧的是林姑娘写坏了的字纸!’那婆子听如此,亦发狠起来,便弯腰向纸灰中拣那不曾化尽的遗纸,拣了两点在手内,说道:‘你还嘴硬,有据有证在这里。我只和你厅上讲去!’说着,拉了袖子,就拽着要走。宝玉忙把藕官拉住,用拄杖敲开那婆子的手,说道:‘你只管拿了那个回去。实告诉你:我昨夜作了一个梦,梦见杏花神和我要一挂白纸钱,不可叫本房人烧,要一个生人替我烧了,我的病就好的快。所以我请了白钱,巴巴儿的和林姑娘烦了他来,替我烧了祝赞。原不许一个人知道的,所以我今日才能起来,偏你看见了。我这会子又不好了,都是你冲了!你还要告他去。藕官,只管去,见了他们你就照依我这话说。等老太太回来,我就说他故意来冲神祗,保佑我早死。’藕官听了益发得了主意,反倒拉着婆子要走。那婆子听了这话,忙丢下纸钱,陪笑央告宝玉道:‘我原不知道,二爷若回了老太太,我这老婆子岂不完了?我如今回奶奶们去,就说是爷祭神,我看错了。’宝玉道:‘你也不许再回去了,我便不说。’婆子道:‘我已经回了,叫我来带他,我怎好不回去的。也罢,就说我已经叫到了他,林姑娘叫了去了。’宝玉想了一想,方点头应允。那婆子只得去了。
  这里宝玉问他:‘到底是为谁烧纸?我想来若是为父母兄弟,你们皆烦人外头烧过了,这里烧这几张,必有私自的情理。’藕官因方才护庇之情感激于衷,便知他是自已一流的人物,便含泪说道:‘我这事,除了你屋里的芳官并宝姑娘的蕊官,并没第三个人知道。今日被你遇见,又有这段意思,少不得也告诉了你,只不许再对人言讲。’又哭道:‘我也不便和你面说,你只回去背人悄问芳官就知道了。’说毕,佯常而去。”
  宝玉回屋找来芳官问事情的缘由——“芳官听了,满面含笑,又叹一口气,说道:‘这事说来可笑又可叹。’宝玉听了,忙问如何。芳官笑道:‘你说他祭的是谁?祭的是死了的菂官。’宝玉道:‘这是友谊,也应当的。’芳官笑道:‘那里是友谊?他竟是疯傻的想头,说他自己是小生,菂官是小旦,常做夫妻,虽说是假的,每日那些曲文排场,皆是真正温存体贴之事,故此二人就疯了,虽不做戏,寻常饮食起坐,两个人竟是你恩我爱。菂官一死,他哭的死去活来,至今不忘,所以每节烧纸。后来补了蕊官,我们见他一般的温柔体贴,也曾问他得新弃旧的。他说:‘这又有个大道理。比如男子丧了妻,或有必当续弦者,也必要续弦为是。便只是不把死的丢过不提,便是情深意重了。若一味因死的不续,孤守一世,妨了大节,也不是理,死者反不安了。’你说可是又疯又呆?说来可是可笑?’”
  宝玉听了,反应也很妙——“这篇呆话独合了他的呆性,不觉又是欢喜,又是悲叹,又称奇道绝,说:‘天既生这样人,又何用我这须眉浊物玷辱世界。’”
  有清一代,戏班子通常都是由男子组成,剧情中女性角色的“旦”也是由男子易容而来,所以在民国初年享有盛誉的“四大名旦”都是男人也就不奇怪了。戏班禁女子,大半原因是因为演戏是需要抛头露脸的行业,社会等级本来就纸下——所谓“优不如妓”,在道光、咸丰年间,卖唱的优伶见了卖笑的妓女,是要请安叫“姑姑”的——而且主顾们,特别是有权有势的大主顾都是得罪不起的,如有漂亮女子上场,接下来多半就是一场飞来横祸:抢一个戏子对豪门来说易如反掌。
  有外面跑的戏班,也有家里养的戏班,像《红楼梦》所描绘的那样在大家族里供养一个小“家班”自娱自乐的也并不罕见。“家班”是自家下人组成,演给自家主人看,不需要有什么顾虑,自然以年轻女孩子为宜,所以这也为藕官与菂官的爱情萌芽提供了温床。
  藕官走的是小生的路线,在Lesbian里充当T的男性角色,而菂官走的是小旦的路线,充当的是P的女性角色。一开始,这两个女孩子显然并没有很自觉的意识去喜欢对方,只是因为外力的作用:大观园里除了宝玉并无其他男子(我们重温一下林黛玉进贾府的过程:她弃舟登岸后,荣府打发了轿子来接,轿子由荣府大门旁的角门而入,“那轿夫抬进去,走了一射之地,将转弯时,便歇下退出去了。后面的婆子们已都下了轿,赶上前来,另换了三四个衣帽周全十七八岁的小厮上来,复抬起轿子。众婆子步下围随至一垂花门前落下,众小厮退出,众婆子上来打起轿帘,扶黛玉下轿。”可以看出,男仆是不能进二门的,至于男主人,除了管戏班的贾蔷,为自重身份,也不会有其他人来),而因为工作需要(排戏)模拟的“生—旦”关系催促了这种情感的发生,她们的爱恋实际上也是对“男—女”二元关系的模仿,而非单纯的“女—女”同志关系。
  但这场恋爱还是展开来,而且情浓意蜜:“故此二人就疯了,虽不做戏,寻常饮食起坐,两个人竟是你恩我爱。”当菂官去世后(原因不明,多半是病死的)藕官“哭的死去活来,至今不忘,所以每节烧纸。”更为有趣的是,小旦的角色后来由蕊官补上,藕官温柔体贴,而且有她“继弦”(再婚)的一套理论来支持,不知道蕊官会不会因她的努力而也坠入这场蕾丝边的爱恋呢?原书并没有明确指出,不过从芳官的话中看,以情理来推想,答案多半是肯定的。后来由于晴雯事件,王夫人强行遣散原来的戏班各人,“芳官自前日蒙太太的恩典赏了出去,他就疯了似的,茶也不吃,饭也不用,勾引上藕官、蕊官,三个人寻死觅活,只要剪了头发做尼姑去。”,恰好“水月庵的智通与地藏庵的圆信”在跟前,“听得此信,巴不得又拐两个女孩子去作活使唤”,就向王夫人说了一通鬼话,于是“从此芳官跟了水月庵的智通,蕊官、藕官二人跟了地藏庵的圆信,各自出家去了。”蕊、藕二人双双入庵,虽然结局可以预想不会太好,但两人终于还是是在一起了。
  这一场轰轰烈烈的女同志爱情剧就此落幕。穿越过字里行间,当我们看到那个痴痴的美丽女孩,在花阴下为另一个同样美丽但已不在人世的女孩忌奠而流下泪水时,也只能掩卷而坐,一声叹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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