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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义论语解读12——颜渊篇第十二

 尚和蒙学教育 2010-09-09

安德义论语解读——颜渊篇第十二

【题解】

本篇取“颜渊问仁”句“颜渊”两字为篇名。

上篇是孔子对众弟子的评述。本篇是孔门教学篇。记载弟子问先生答,他人问弟子答,弟子问弟子答。本篇较为充分地体现了孔子的教学思想或教学方法,可以从六个方面去理解。

一、问仁4章。颜渊、仲弓、司马牛、樊迟四弟子问仁,孔子分别答以“克己复礼”,“敬恕无怨”,“仁者言讱”,“仁者爱人”。

二、问政4章。子贡、子张、景公、季康子四人问政,季康子问政两次。孔子分别答以“足食足兵民信之”,“君臣父子之位正”,“居之无倦,行之以忠”,“政者正也”。“德风德草之辨”。

三、问人格修养3章。司马牛问君子,孔子答以“不优不惧”。子张问“士之达”,孔子答以“闻” “达”之区别。子贡问友,孔子答以“忠告善道”,可则友,“不可则止”。

四、问道德修养3章。子张问明,孔子答以不行“浸润之谮,肤受之愬”。子张问崇德辨惑,孔子答以“忠信、徙义”为崇德,辨善恶为“辨惑”。樊迟问“崇德、修慝、辨惑”,孔子答以“先事后得”为崇德,攻己之恶为“修慝”,克己之忿为“辨惑”。

五、孔门弟子答问。卫大夫棘子成向子贡问“文” “质”关系,子贡以“文质兼备”答之。鲁哀公向有若问“年饥,用不足,如之何?”有若以“百姓不足,君孰与足”答之。司马牛向子贡问“人皆有兄弟,我独亡?”子夏以“四海之内皆兄弟”答之。

【原文】

12.1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①。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②。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颜渊曰:“请问其目③。”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颜渊曰:“回虽不敏④,请事斯语矣⑤。”

【注释】

① 克己:克制自己,指修己。复:实践,实行;复礼:践行礼仪。   ② 天下归仁:天下的人就会称许你是仁人。归:归顺,这里作“赞许”讲。   ③ 目:具体的条目,纲目。   ④ 回:颜回。古人自称用名。不敏:不聪敏,迟钝,笨。   ⑤事:从事,实行,照着做。斯:这,这些,代词。

【语译】

颜渊问怎么去实践仁。孔子说:“克制自己,使自己的言行合于礼仪,这就是仁。一旦都能这样做,天下就会归顺于你的仁治,实践仁德全在于自己,难道能靠别人吗?”颜渊说:“请问实践仁德的具体细目。”孔子说:“不合于礼度的事不看,不合于礼度的事不听,不合于度礼的话不说,不合于礼度的事不做。”颜渊说:“我虽然不够聪明,请允许我照您这些话去做吧。”

【解读】

颜渊问仁章,是孔子学说的核心章节,它涉及三个方面的内容。一、克己。二、复礼。三、“为仁”。

这一章孔子所谈是儒家文化的主体内容。颜渊是孔门高足,修炼至为完善。我们可以说跟任何弟子对话,总有许多因材施教的因素在里面,也就是说孔子的谈话都是根据对象的不同,而谈话的内容则有所偏重或取舍。这一章与颜渊的谈话,我们则可以说纯粹是孔颜之间进行的一次理论探讨。尽管颜渊说:“回虽不敏,请事斯语矣。”但孔子绝无对颜说你应该非礼勿视、听、言、动之意,因为颜渊的确是一个中规中矩的修炼极高的好弟子,若再对颜渊讲一通这一类有所指的话,那就不合孔子因材施教的教育思想了。若四目之言是对子路,子张谈,或许有“因材施教”之意,对颜渊谈的确是一次纯理论探讨。因此,我们认为这一章内容有关宏旨,细述如下:

儒家文化的主要内容即《大学》所说的三纲八目。三纲,即“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八目即:“格物,致知,正心,诚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三纲八目贯穿于一个“仁”字,“仁”是孔子道德学说的核心。明德,即彰明仁德于天下。“亲民”,即推行仁德于民众。“至善”,即行仁德之最高境界。格物,研究事物;正心,即正是非善恶之心;诚意,即以仁善为本心而使意念诚挚;修身,即修仁善之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均应以仁为核心。三纲八目皆以修身为本,“仁”是三纲八目的核心,贯穿于三纲八目的自始至终。修身是三纲八目的根本。格物、致知、正心、诚意的目的是修身,修身的目的是齐家、治国、平天下。“修身”是前者的终点,又是后者的起点。修身在孔门看来,既是目的,又是方法。佛教、道教均以修身为目的。儒家把修身同时作为“齐”、“治”、“平”的起点或方法(或曰“手段”)。修身,即“修己”,孔子说:“修己以敬。”“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即《大学》“修”、“齐”、“治”、“平”,“修己”是方法,是手段;“安人”、“安百姓”、“齐”“治”“平”是目的。“修己”即“克己”,“克己复礼”即“修己以敬”,礼即“尊卑长幼之序”,礼者,制中之器。礼则是中规中矩,合乎事物运动变化中的尺度,礼即规则,法度。“复礼”用于对人,则表现为“敬”,“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即“敬”。敬人,方可“安人”,方可“安百姓”。复礼,即履礼,践礼,行礼,以礼为准则,方可“安人”,方可“安百姓”。所以“克己以复礼”即“修己以敬人”,均是修身的范畴,只有修身,克己,才能齐家治国平天下,才能“安人”,“安百姓”。“修身”“修己”“克己”,浑言之,三辞一意;析言之,三辞又有微殊。“克己”之力来自于内,“修己”“修身”所修之力来自于外。“修己”与“修身”又有微别,修己,强调内心的修炼,修身是第三层次。“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即为仁为克己,修己,修身而得,不必苛求于其他。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目之所视,耳之所听,口之所言,身之所动,“视、听、言、动”不是不看,不听,不说,不动,只是言必中,动有矩。视听言动要中规中矩,恰当适宜而已,即“礼”。礼乃制中之器,视必正,听必聪。视听言动,符合礼仪法度,中规中矩即可。非钳制而不能为,不可为,只是要求动必合矩。

另外,人们在批判孔子的时候,引用最多的是“克己复礼”、“非礼勿视听言动”的文字,认为他是对人性的扼杀,个性的束缚。我想谈一谈束缚,人们希望自由,十分渴望西方的自由。其实我们对“自由”的理解十分偏颇,以为“自由”就是个性张扬,为所欲为,我行我素;“自由”就是无拘无束,率意而为。其实大错特错,没有一个民族,没有一个国家,对人是没有束缚的,是绝对的自由,美国的法律苛细繁杂,大家是清楚的。美国表面看似乎是自由,但你稍逾规矩,可能就会碰到法律问题。人生在任何一个社会,不受束缚是不可能的,只是看这个束缚是来自外部,还是来自内心的。来自外部,是一种强制性的,来自内部,是一种自觉行为的修炼。一种良好的道德已养成习惯了,也就谈不上束缚了。比如说“守信”,对一个不守信的人来说,是有束缚的,对一个恪守信誉的人来说,则是一种习惯。比如说“善良”,对一个忠厚善良的人来说,他举手投足,唯善是举,纵心所欲,亦不逾矩,也就谈不上束缚了。所谓束缚,对于一个缺或者说没有道德规范习惯的人来说,实在是太大了。一个道德修养极高的人,他从来就不受小的道德规范的束缚,他们甚至可以做到“大德不逾闲,小德出入可也”,意思是说,大的道德规范不能冲破,小的道德随机应变一下,则没有什么不行的,孔子见阳货,见卫灵公,见叛臣公孙弗扰等一系列行为,就是他灵活性的一面,孔子虽受道德规范的约束,但他也很灵活,束缚是大的要求,灵活则是对小原则的突破,有了束缚,求其变通,也就很自然了。

另外,束缚也是一种规范,有人把孔子对人的行为道德的规范,理解成对人的思想的禁锢,试想,天下任何一种思想都是意在对人的行为或品德规范或要求。如果将对人行为道德的规范,视之为禁锢,天下就没有一种文化或一种思想不是在对人进行禁锢,话又说回来,人本有善恶两面,如果没有对“恶”的规范、禁锢,任其“恶”行天下,那么天下将是一番什么景象呢,人们所说的不受规范或禁锢的人将对你或每一个人带来的是什么呢,带来的只能是灾难。

【原文】

12.2仲弓问仁。子曰:“出门如见大宾①,使民如承大祭②。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邦无怨③,在家无怨④。”仲弓曰:“雍虽不敏,请事斯语矣。”

【注释】

① 大宾:贵宾。    ② 承大祭:承当重大的祭祀典礼。   ③ 邦:诸侯管理的国家为“邦”。  ④ 家:卿大夫管理的封地为“家”。

【语译】

仲弓问怎么去实践仁。孔子说:“出门办事就像接待贵宾那样恭敬,役使百姓就像承担重大祭祀那样严肃谨慎。自己不喜欢的事,不要强加给别人。如此则无论在诸侯国做事,还是在卿大夫的封地做事,都不会有人怨恨你。”仲弓说:“我虽然不聪明,请允许我照您这些话去做吧。”

【解读】

本章是孔子从“敬”“恕”“忠”三个方面答冉雍之问仁。

仲弓,姓冉,名雍,字仲弓,小孔子29岁,为人仁笃厚道,不苟言辞,任劳任怨,器量宽宏,孔子认为他有南面称王之才。仲弓问仁,孔子从三个方面告诉他为仁之道,也是执政之道。一、仁者敬。“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二、仁者恕。“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三、仁者忠。怨之反为忠,“在邦无怨,在家无怨。”曾子说:“夫子之道,忠恕而已。”

【原文】

12.3司马牛问仁①。子曰:“仁者,其言也訒②。”曰:“其言也訒,斯谓之仁矣乎③?”子曰:“为之难,言之得无訒乎?”

【注释】

① 司马牛:姓司马,名耕,字子牛。孔子的学生。宋国人,生年不详,卒于公元前481年。② 其言也訒(rèn):他的言谈是很谨慎的。訒:难,指话难说出口,这里指说话谨慎。 ③ 斯:代词,这,或那。

【语译】

司马牛问什么叫仁。孔子说:“仁人,他的言谈很谨慎。”司马牛说:“言谈谨慎,这就叫做仁了吗?”孔子说:“做起来是很困难的,说话能够不谨慎吗?”

【解读】

司马牛,字子牛。据司马迁《史记•仲尼弟子列传》说,司马牛“语多而躁”,性格浮躁,喜欢多言。他问仁,孔子告诉他,“仁者,其言也訒”,《论语•后录》:“刃顿为顿,言顿为訒。其言也訒,言之顿矣。”顿,即“钝”,“言顿”即言语迟钝。即仁者应“敏于行而慎于言”。冉雍的“仁而不佞”与司马牛的“仁者,其言也訒”的含义基本相同。仁者言辞不狡辩,仁者言辞常迟钝。

【原文】

12.4司马牛问君子。子曰:“君子不忧不惧。”曰:“不忧不惧,斯谓之君子已乎?”子曰:“内省不疚①,夫何忧何惧?”

【注释】

① 内省不疚:自己问心无愧。内:内心。省:反省,自我检查。疚:内心痛苦、惭愧。

【语译】

司马牛问什么是君子。孔子说:“君子不忧愁,不畏惧。”曰:“不忧愁,不畏惧,做到这些就是君子了吗?”孔子说:“自己问心无愧,那还有什么可以忧愁,可以畏惧的呢?”

【解读】

本章是孔子从“不忧不惧”角度答什么是“君子”。

司马牛是宋国人,他哥哥就是司马桓。他从宋国来孔门不久,传来他的哥哥将要作乱的消息(见《左传•哀公十四年》),他因此很忧愁、恐惧。他向孔子请教什么是君子,孔子告诉他两点:一是君子不忧不惧。告诫司马牛应襟怀坦荡,无所忧惧。二是君子应“内省不疚”,坦荡处世,问心无愧。孔子在《子罕篇》中说:“智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不忧”当属仁者,“不惧”当属勇者。“仁者不忧。”则是具有箪食瓢饮曲肱饮水之乐趣的君子风格。勇者不惧,则是杀身以成仁,舍身以取义,慷慨赴难,见义勇为的君子。“内省不疚”,内省是孔子教诲弟子的一种方法。内省又称“内自省”,“见贤思齐,见不贤而内自省焉。”比“内自省”更为激烈的方式是“内自讼”,即内心里自我谴责,“吾未见能见其过而内自讼者也。”“内自讼”连博学多闻的孔子都未曾见过,可以想见达到其境界的艰难。曾子可以说是内省工夫的典型,他能独自每天从三个方面反省检查自己:“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内省的范围颇广。曾子省忠、省信、省习。孔子要求司马牛“省仁”“省勇”,内省的结果是“不疚”,即不愧疚,无愧于心。君子可以盟天质日,无愧于心,内省工夫彻底即可达到“无忧无惧”的境界,内心忧惧来自于内心愧疚,无疚则无忧,无惧则无愧。

【原文】

12.5司马牛忧曰:“人皆有兄弟,我独亡①。”子夏曰:“商闻之矣②:‘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君子敬而无失③,与人恭而有礼④。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君子何患乎无兄弟也?”

【注释】

① 亡:通“无”。   ② 商:姓卜,名商,字子夏,孔子学生。这里是子夏自称其各。   ③敬而无失:严肃认真,不出差错。敬:严肃。失:这里指放纵、随便。   ④ 恭:恭敬。

【语译】

司马牛忧愁地说:“别人都有兄弟,唯独我没有。”子夏说:“我听说过这样的话:‘死生由命运主宰,富贵由上天安排。’君子只要做事情认真、严肃而不出差错,对人恭敬注意礼度。天下的人,就都是自己的兄弟了。君子又何必要忧愁没有兄弟呢?”

【解读】

本章是司马牛“忧无兄弟”,子夏从“天命”和“人伦”角度宽慰他。

司马牛一问仁,孔子答以“其言也訒”;二问“君子”,孔子答以“不忧不惧”,“内省不疚”;三问“忧无兄弟”。子夏答以“天命”,“人伦”。孔子说:“不知命,无以为君子。”子夏说:“死生有命,富贵在天。”用天命观宽慰司马牛。孔子又说:“不知礼,无以立也。”子夏则说:“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用人伦礼仪引导司马牛。《说苑•杂言》记载孔子说:“敏其行,修其礼,千里之外,亲如兄弟;若行不敏,礼不合,对门不通矣。”知天命,重人伦,敏行,修礼,何患无弟,“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原文】

12.6子张问明。子曰:“浸润之谮①,肤受之愬②,不行焉,可谓明也已矣③。浸润之谮,肤受之愬,不行焉,可谓远也已矣④。”

【注释】

① 浸润之谮(zèn):指像水一样,一点一滴暗中传播、渗透进来的谗言。浸润:像水一样地渗透。谮:谗言。   ② 肤受之愬(sù):指像皮肤受到蜇痛那样的诬告。也就是切身受到的诽谤。愬,诬告。   ③ 明:明智。   ④ 远:远见。

【语译】

子张问怎样做才算是贤明。孔子说:“暗中传播的谗言,直接受到的诽谤,在你那里都听不进,你就可以称得上贤明了。暗中传播的谗言,直接受到的诽谤,在你那里都行不通,你就可以说有远见了。”

【解读】

本章是孔子对谗言和诽谤的指责以及处理的方式。

“浸润之谮。”“浸润”,浸渍滋润,谮即谮言,谗毁之言。朱熹说:“浸润,如水之浸灌,滋润渐渍而不骤。”点点滴滴,无声无息,无知无觉,“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犹如秋寒,沁入肌肤,深入骨髓而浑然不知;一旦发现,却是沉疴不起,病入膏肓。此类谗毁之言,误国而国君不知,误民而民众不晓,实乃阴险奸诈刻毒之言。

“肤受之愬。”即切肤之痛的诬告,这类诬告与谗毁之言不同,它兵刃相向,短兵相接,如投枪,如匕首,直刺而来,让你感受到切肤之痛,切齿之恨。前者是暗箭,后者是明枪;前者是慢工出细活,后者是“快刀斩乱麻”。前者软,后者硬;前者柔弱,后者刚强,软硬兼施,刚柔并进。你若心中磊落坦荡,稳如磐石,仍其软浸硬攻,你则是一副金刚不入之躯,它则奈何你不得,你则是既贤明而又深远之人了,只有“明”才能“远”,《尚书•康诰》说:“视远惟明。”

全章两句,两句重复仅两字不同,一个是“明”,一个是“远”,反复申说,“浸润之谮,肤受之愬。”表现出圣人对“谮言”“愬语”痛切之情,历史上,楚庄王夫人郑袖谗害魏美人可当此殊荣。你看楚庄王从魏地新娶一妾,叫魏美人,楚庄王甚是喜欢。郑袖强压妒火,投其所好,“衣服玩好”,“宫室卧具”“择其所喜而为之”。浸渍滋润,使其失掉心理防线,先是献媚,然后进谗言,借楚庄王之手,割掉了魏美人美丽的鼻子。“浸润之谮。”何其毒辣!“肤受之愬。”何其有效!因故事浅显,原文抄录如下:

魏王遗楚王美人,楚王说之。夫人郑袖知王之说(悦)新人也,甚爱新人。衣服玩好,择其所喜而为之;宫室卧具,择其所善而为之。爱之甚于王。王曰:“妇人所以事夫者,色也;而妒者,其情也。今郑袖知寡人之说新人也,其爱之甚于寡人。此孝子之所以事亲,忠臣之所以事君也。”

郑袖知王以己为不妒也,因谓新人曰:“王爱子美矣。虽然,恶子之鼻。子为见王,则必掩子鼻。”新人见王,因掩其鼻。王谓郑袖曰:“夫新人见寡人,则掩其鼻。何也?”郑袖曰:“妾知也。”王曰:“虽恶,必言之!”郑袖曰:“其似恶闻君王之臭也。”王曰:“悍哉!”令劓之,无使逆命。(《战国策•楚策四》)

【原文】

12.7子贡问政。子曰:“足食,足兵①,民信之矣。”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②,于斯三者何先③?”曰:“去兵。”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④。”

【注释】

①兵:兵器。这里指军备。  ②去:去掉。  ③何先:这里是指先去掉哪样。  ④无信:不信任,没有信任。不立:站不住。

【语译】

子贡问怎样才能治理好国家。孔子说:“使粮食充足,使军备充足,让人民信任政府。”子贡说:“如果迫不得已一定要去掉其中一项,这三项中能去掉哪一项呢?”孔子说:“去掉军备。”子贡又说:“如果迫不得已还要去掉一项,在剩下的两项中去掉哪一项呢?”孔子说:“去掉粮食。(没有粮食,不过是死亡,但是)自古以来人都会死的,如果人民对执政者失去信任,国家就站不住了。”

【解读】

本章记载子贡问政,孔子以“足食,足兵,民信之矣”而答,强调“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

总有人误会孔子教学,说他独断专行,搞一言堂,不搞群言堂,是师道尊严的倡导者,道貌岸然,实在是对孔子的理解不透。孔子授徒的最大特点是讨论式教学,或者说叫“论辩式”教学。你看子贡问政,孔子从三个方面回答:“足食,足兵,民信之矣。”“足食”,“民以食为天。”足够的粮食是国家稳定的基础,“足兵”,防止外敌入侵,足够的军备是国家安全的保证,“民信之”,是讲政府在民众中的信誉,不能失信于民,“信誉”是国家政令通畅的根本。前两项谈物资充足,后一项谈的是精神。应该说孔子回答到这里,应该是比较完备了。谁知子贡不依不饶,紧追不舍,先逼一问:“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三者何先?”如果无路可走,三者中间必须去掉一项,去哪一项呢?孔子到底是圣人,他停都没停,应声而答:“去兵。”仅两个字,干净利落。子贡仍不善罢甘休,又追一问:“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二者何先?”你看,三选一,是一问,现在二选一,又是一问。孔子担心他再问,则采取两项合一的答题法:“去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一般说,物质决定精神,但在一定条件下,精神亦可决定物质,国家或政府在民众中保持有极高的信誉的话,即便是无食无兵,一夜之间,“兵”“食”即可骤至,此类事例颇多。信誉是为国之本,为政之本,为人之本。这是一场“论辩式教学”,朱熹说:“非子贡不能问,非孔子不能答。”亦可见孔子民主教学的风范。

【原文】

12.8棘子成曰①:“君子质而已矣,何以文为②?”子贡曰:“惜乎,夫子之说君子也③!驷不及舌④。文犹质也,质犹文也⑤。虎豹之鞟犹犬羊之鞟⑥。”

【注释】

① 棘子成:卫国大夫。   ② 何以文为:要那些礼节、仪式等干什么呢。何以:干什么用,何必用,何必要。文:文采,形式主义,这里指礼节、仪式等。   ③ 夫子:古代大夫都可以被尊称为“夫子”。这里是子贡尊称棘子成,可以译为“先生”。    ④ 驷(sì)不及舌:四匹马拉的车也追不上说出了的话。也就是我们常说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古代一车套四马,所以“驷”指拉一辆车的四匹马。   ⑤ 文犹质也,质犹文也:指文采和本质一样重要。  ⑥ 鞟:(kuò)去掉了毛的兽皮,即“革”。这里的意思是说:如果只要质不要文,那么君子与一般人就无法区别一样。

【语译】

棘子成说:“君子只要思想品质好就可以了,何必要那些表面的礼节、仪式等文饰呢?”子贡说:“先生您这样谈论君子,实在太遗憾了!(要知道,)话一说出口,就是有四匹马也追不回来了,文彩如同本质一样重要,本质也如同文彩一样重要。(如果去掉了有文彩的毛,)虎豹的皮革就和犬羊的皮革无所区别了。”

【解读】

本章棘子成和子贡探讨的是内容和形式或者说“质”和“文”的关系问题。

概括起来说,“质”“文”关系应有四个层次,一、棘子成的重“质”轻“文”说:“君子质而已矣,何以文为?”二、子贡的“质”“文”兼备说,“文犹质也,质犹文也。”子贡不赞成棘子成的“重质轻文”说,所以用虎豹和犬羊去掉毛(文采)后,其内质(皮)无法区别来驳斥重质轻文说的偏颇。在这一点上子贡与孔子是一致的。如;“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文彩和朴质高度结合,然后才是君子。”三、质文而不可兼备,则重质轻文。如:“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戚。”“礼”的“奢”与“俭”;“丧”的“易”(仪文周备)与“戚”,均是内容和形式的关系问题,文质不能兼备,孔子则采取重质轻文的态度。四、“质”“文”的辩证关系,即内容决定形式,形式反过来作用内容,内容和形式相互依存相互促进。

【原文】

12.9哀公问于有若曰①:“年饥,用不足,如之何?”有若对曰:“盍彻乎②?”曰:“二③,吾犹不足,如之何其彻也?”对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④?百姓不足,君孰与足?”

【注释】

① 哀公:鲁国国君,姓姬,名蒋。有若:姓有,名若,即有子,孔子的学生,小孔子33岁,鲁国人。   ② 盍(hé):何不,为什么不。彻:西周奴隶制国家一种十分抽一的田税制度。   ③ 二:指十分抽二。表示加赋。 ④ 君孰与不足:您跟谁不富足呢?意即“您怎么会不够呢”。孰与:即“与孰”,介词宾语“孰”,因为是疑问代词,故前置。

【语译】

鲁哀公问有若说:“年成不好,国家财政困难,怎么办?”有若回答说:“您为什么不实行十成抽一的田税制呢?”鲁哀公说:“十成抽二的税我还不够用,怎么能实行十成抽一的税法呢?”有若回答说:“如果百姓的用度充足,那您怎么会不够用呢?如果百姓的用度不够,您又怎么会够用呢?”

【解读】

本章是哀公向有若请教税赋的问题。

税赋,历来是统治者和被统治者,或者说,管理者和被管理者之间矛盾的焦点,统治者欲壑难填,则增徭厚赋,被统治者不堪重负,则抗徭抗赋。儒家学说历来主张“为政以德”,施仁政于民,休养生息,“民富则国富”。一贯主张:“王国富民,霸国富土,仅存之国富大夫,亡道之国富仓府。”(《说苑•政理篇》)具体的做法应该是“损上益下,民说(悦)无疆,自上下下,其道大光。”(《易传•益•彖辞》)孔子学说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统治者和被统治者之间的矛盾。哀公是鲁国衰世之君,问有若,年岁歉收,该怎么办,哀公想问的是荒年君王的费用不够,是否应该增加一些税赋,或者说进一步问征收多少,如何征收。谁知有若,所答非所问,不仅不是增而是减,并且减到“彻”的标准,即由十取二,减到十取一。哀公无奈,只好道出自己的真实意图:“二,吾犹不足,如之何其彻也。”十取二都不够,何况十取一呢?谁知有若仍不买账,仍按自己的思路去回答,绝不侧意随人,枉道事上,逢迎取媚。说:“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哀公心想的是损下益上,有若想的是损上益下,有若所答非哀公所问,哀公所问非有若所想答,各自立场不同,意图不同,你谈你的,我谈我的,锣鼓齐鸣,音调不谐,各打各的锣,各敲各的鼓。

【原文】

12.10子张问崇德辨惑①。子曰:“主忠信②,徙义③,崇德也。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惑也。‘诚不以富,亦祗以异④。’”

【注释】

① 崇德:提高道德修养。崇:高,使高。   ② 主忠信:以忠诚信实为宗旨。   ③ 徙义:向义靠拢,徙:迁移,这里当“靠拢”讲。   ④ 诚不以富,亦祗以异:(你遗弃我另觅新欢,)。这是《诗经•小雅•我行其野》篇最后两句。意思是不是因为他富,只是他见异思迁。引在这里很难解释,因此有人认为是错简。宋代学者程颐认为,这一句应属《季氏篇》齐景公“有马千驷”章。

【语译】

子张问怎样才能提高品德、辩别疑惑。孔子说:“以忠诚信实为宗旨,遵循义的行为准则,这就能提高品德了;喜欢他时希望他长生,厌恶他时恨不得他立刻死掉。希望他活着,一会儿又希望他死去,这便是迷惑。(同如《诗经•小雅•我行其野》中所说的:)‘即使不是嫌贫爱富,也是喜新厌旧。’”

【解读】

本章孔子解答什么叫“崇德辨惑”。

孔子在《易传•说卦》中说:“君子敬德修业。忠信,所以进德也;修辞立其诚,所以居业也。”“崇德”即“敬德”,“忠信,所以进德也。”即“忠信”,所以“徙义”“崇德”也,“崇德”又叫“敬德”,意即提高道德修养,“忠信”可以“崇德”,“徙义”也可“崇德”,忠信进德足够,为何孔子在此处要加一“徙义”。朱注理解为“创新”,“日新其业”,似不周全。

“子以四教,文、行、忠、信。”忠信是孔门必开的课程,课程重要,忠的内容包含极广,有忠己,忠人,忠事,忠君,忠道,信有大信,小信。荀子说:“忠道不忠君,从义不从父”。忠的最高标准即“道”,这个“道”即孔子“徙义”之“义”,忠“义”,即“忠”必须符合“道义”,否则是愚忠,或者是诈忠。“信”,“言必信,信必果,硁硁然小人哉。”“信近于义,言可复也。”过分守信而不合道义,硁硁然,闭塞固执,如同小人。“信”,必须符合“道义”,“信”“诺”尚可实行。“忠”需合“义”,“信”也需合“义”,“主忠信,徙义。”即以忠信品德为主要修炼项目,然后以道义为标准进行衡量,“忠信,所以进德也。”本来足够了,对有些偏激而不能行中庸的子张加一“徙义”进行限制,也便是圣人因材施教。

“辨惑。”“崇德”,“辨惑”是一个事情的两个方面,崇德是为人的基础,“辨惑”是为人的方向,居业,是辨惑的目的,辨惑是居业的手段,“修辞立其诚,所以居业也。”诚是言辞的根本,也是崇德的根本,也是辨惑所必须的品德。“惑”是朝秦暮楚,反复无常,是非不分,同一个人,爱你,把你捧到天上,恨你,把你打入十八层地狱。俗语说:“爱你把你抱在怀里,恨你把你甩到崖里。”忽东忽西,忽南忽北,没有定盘,没有准星,既无忠信之品行,又无诚恳之至德,所以这些行为使容易糊涂迷惑之人无“业”可“居”。因此,敬德修业,必须“崇德”“辨惑”而后修业,而后“居业”。

【原文】

12.11齐景公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①。”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得而食诸?”

【注释】

① 君君,臣臣:君要像个君,臣要像个臣。第二个“君”、“臣”是名词活用为动词。父父,子子:句式结构相同。

【语译】

齐景公请教孔子怎样治理国家。孔子回答说:“做国君要像个国君,做臣子要像个臣子,做父亲要像个父亲,做儿子要像个儿子。”齐景公说:“讲得好啊!真正是国君不像国君,臣子不像臣子,父亲不像父亲,儿子不像儿子,即使有粮食,我能够吃得着吗?”

【解读】

本章齐景公问政,孔子以“君臣父子依位而行”回答。

齐景公,朱熹注曰:“鲁昭公末年,孔子适齐……是时景公失政,而大夫陈氏厚施于国,景公又多内嬖而不立太子,其君臣父子之间,皆失其道,故夫子告之以此。”孔子因景公“皆失其道”而告诫景公:君臣父子应各守名分,各定其位,知其所止,如《大学》所说:“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

这里有一个问题,批孔的时候多认为孔子是等级制度的维护者,现代民主社会要求打破等级,争取“民主”“自由”。说孔子“名正言顺”的理论严重阻碍了中国民主进程的发展,是导致中国落后的重要原因,束缚了中国人的创新精神。其实这是对孔子等级制思想的一大歪曲,或曰不理解。即混淆了社会等级和人格平等两个不同的概念。任何一个社会型态,一旦需要管理或构成管理,(原始部落族群也不例外),即形成社会等级。不论所谓高度民主自由的美国,还是壁垒森严的其他国家,离开社会等级管理是不可能的,总统和平民,不论其吃、穿、住、行,均相差十万八千里,平民要求总统与之平等是不可能的。但要求人格的平等,人权的平等是可能的,而且是应该的。我们所追求的“平等自由”,千万注意,只是人格人权的平等自由,而不是社会等级制度的取消而获取制度等级上的平等,这两大概念的混淆,给我们带来许多精神上的痛苦,这两大概念的区别,让我们更进一步明确了追求民主自由而努力的方向。话又说回来,孔子是否仅仅是等级制的倡导者呢?不是,他一边强调名位制度的建设,尊卑长幼序位的确立,一边又强调尊卑长幼之间和谐融洽相处,比如他的弟子有子说:“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大小由之,不以礼节之,亦不可行也,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亦不可行也。”这里的“礼”即“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尊卑长幼之序,即社会等级管理制度。“和”即君礼臣忠,父慈子孝,即人格平等。“礼之用,和为贵”的意思是既要知道等级的运用,也要知道人格平等和谐的重要。

孔子告诫景公,各司其职,各定其位,注意名分,也告诫后人。景公听了,说:“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得而食诸。”你看他听懂了,而且认识到他的重要性,君臣父子不定位,虽然有粮食,我也吃不成。但他还是我行我素,“善孔子之言而不能用,其后果以后嗣不定,启陈氏弑君纂国之祸。”(朱熹注),接受一项理论很难,实践一项理论理更难,让今人接受而又实行则是难之又难。

【原文】

12.12子曰:“片言可以折狱者①,其由也与?子路无宿诺。

【注释】

① 片言:一面之辞。折狱:断案。折:断,判断。狱:诉讼案件。

【语译】

孔子说:“仅凭一面之辞就能判案的,大概只有仲由吧。”子路(喜欢简单从事)他应承的诺言从来没有拖延到次日的。

【解读】

本章亦是记载孔子对子路语言轻率缺点的批评。

片言,解释大抵有两种解释,一是片面之言,一面之辞,即单辞。一是只言片语,片言,即简言。简洁的言辞。前者说子路真诚直率,别人不愿欺骗他,所以能凭一面之辞断狱。此说不太合情理,后者《四书辨疑》:“能以一二言折其罪人虚伪之辞,使之无所逃其情,惟子路惟然。”尹材曰:“子路言简而中理,故片言可以使罪人服”。孔子也赞扬子路:“由也果。”意思是子路为政果决干练,言简意准,“片言折狱”正是“由也果”的明证。

“子路无宿诺”,记的也是子路言辞方面的特点,前者片言,是说子路言辞简洁干练,后者“宿诺”是说他耿介守信,绝不轻诺。宿诺,“急于践言,不留其诺也。”(朱熹注),这正是子路性格的形像写照。因其“果”,片言折狱,绝不拖泥带水,因其“果”,害怕拖泥带水而失信于人,则无留宿之许诺。

【原文】

12.13子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

【语译】

孔子说:“审理诉讼案件,我同别人差不多。(只是,我常想)怎样才能努力使诉讼不发生呢?”

【解读】

本章记载孔子如何对待诉讼的观点。

“讼”,是因诚信窒塞,诈伪萌生而起。日本易经学者高岛嘉右卫门在《易断讼卦》中关于“诉讼”的一段言辞颇为精彩,可作“听讼”的解说:

“讼有原告被告两造,有实者直也,无实者曲也,当讼之时,直者固直,即曲者亦必饰曲为直,且用巧辩之士辩护,为之架辞以饰其非,据律以辩其诬。听讼者一不明察,必致坠其计中,而曲直每多颠倒,甚或曲者行贿,听者受贿,势必以曲为直,则直者受冤难伸。”

“必也使无讼乎”,做到“无讼”,一是进行忠信仁德教育,二是“君子作事以谋始”。仍引《易断》所说:

“作事谋始”,言交朋友者,慎之于相知之始,结条约者,审之于立券之始。盖作事必慎于先图,斯不遗后患;必精其智虑,斯不启祸端,如此则讼自无也。”

“无讼”的境界高于“听讼”。“无讼”,“道之以礼”,“礼者禁将然之前。”“听讼”,“道之以刑”,而“法者禁于已然之后”。

【原文】

12.14子张问政。子曰:“居之无倦,行之以忠。”

【语译】

子张请教怎样执政。孔子说:“居官不懈怠,行为要忠于职守。”

【解读】

本章意思是说忠诚首先是对自己的要求。

子张性格偏激,怪僻,才高意广,“堂堂乎张,难与并为仁。”同门关系颇有一些不融洽,他问政,孔子告诉他八字真经,“居之不倦,行之以忠”,意即平素为政一方,要不疲倦,不懈怠,不懒惰,克勤克俭,兢兢业业。仅此不够,必须以忠要求自己,若行私而不倦,则危害更大,因此,孔子又告诫其“行之以忠”。 “不倦”和“以忠”,互为表里,相辅相成,忠而懈怠不行,勤而不忠也不行,两者不可或缺。“忠”有许多层次,但首先是对自己的忠诚。

【原文】

12.15子曰:“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矣夫!”

【语译】

孔子说:“广泛地学习一切知识,用礼义来约束自己,就可以不离经叛道了。”

【解读】

这条重出,见《雍也篇》第27章。

【原文】

12.16子曰:“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小人反是。”

【语译】

孔子说:“君子成全别人的好事,而不促成别人的坏事。小人则与此相反。”

【解读】

本章记载君子和小人在“成人之善恶”时的迥然区别。

君子心胸坦荡,豁然大度,厚德载物,“人之彦圣,其心好之。”不嫉贤,不妒能,“嘉善而矜(同情)不能。”所以能成人之美。小人心胸褊狭,悲悲戚戚,为人刻薄寡恩,“人之彦圣,而违之俾不通。”嫉贤妒能,所以成人之恶。这就是君子小人在成人善恶方面的区别。

【原文】

12.17季康子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政者,正也。子帅以正①,孰敢不正?”

【注释】

① 帅:表率,带头。

【语译】

季康子向孔子请教怎样为政。孔子回答说:“所谓政,就是端正。您用端正来做表率,谁敢不端正呢?”

【解读】

本章季康子问政,孔子以“政者,正也”回答。

儒家文化是一种自律性文化,“自天子以至于庶人,皆以修身为本。”修身是根本,所以孔子强调“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子路篇》)孟子也说:“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君正莫不正,一君正而定国矣”。(《孟子•离娄上篇》)季康子问政,孔子对以“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都是要求季康子加强自律教育,率先垂范。不过儒家与道家,佛教不同,佛教均以修身为目的,达到自我境界的完善。儒家修身是重点,是根本,但不是目的。儒家是入世的哲学,它以“天下为己任”,“齐家”,“治国”,“平天下”才是儒家修身的目的,修身相对治国平天下来说,仅仅是手段,是起点,而不是终点。

【原文】

12.18季康子患盗,问于孔子。孔子对曰:“苟子之不欲①,虽赏之不窃。”

【注释】

① 欲:贪求(财利)。

【语译】

季康子担忧盗贼太猖獗,请教孔子该怎么办。孔子回答说:“如果您自己不贪求财利,即使您奖励偷窃,也没有人偷窃了。”

【解读】

本章是孔子分析窃盗产生的原因。

为上贪婪,为下偷窃,上行下效。“上慢下暴”,“君为政则百姓从政矣,君之所为,百姓之所从也,君所不为,百姓何从。”这是哀公问政,孔子所答,与季康子患盗之问同出一辙。《易传•系辞上》说:“慢藏诲盗,冶容诲淫。”意思是淫盗者均是由货物收藏者或妖艳冶容而引起。

【原文】

12.19季康子问政于孔子曰:“如杀无道,以就有道①,何如?”孔子对曰:“子为政,焉用杀?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②。”

【注释】

① 就:亲近,接近。   ② 草上之风:指草上有风,也即风吹到了草上。   ③ 偃:扑倒。

【语译】

季康子向孔子请教如何执政,说:“如果杀掉无道的人,而亲近有道的人,怎么样?”孔子回答说:“您执政,哪里用得着杀人呢?您要是行善,百姓也会跟着行善。君子的品德就像是风,百姓的品德就像是草。风吹到了草上,草就必定会跟着倒向一边。”

【解读】

本章是孔子用比喻的方式谈“上行下效”。

季康子,鲁国大夫,把持朝政,独断专行,肆杀无辜,本身是一个“无道”之人,他问“如杀无道以就有道。”季康子所说“无道”,恐怕就是异己分子,或者反对他专权的人。他所说“杀无道”,即排除异己。“就有道”是讨好孔子,迷惑孔子,以期获得孔子的支持,“杀”是目的,“就有道”是幌子。季康子曲曲折折的问,孔子则直截了当的答,问在彼,答在此。孔子洞悉先机,知其巧言设问,撇开“有道”“无道”之说,直奔“杀”的主题,“子为政,焉用杀?”先是一个陈述句:“你治理国家”,接着一个反问句:“为何使用杀戮的手段呢?”“子为政”语势舒缓,先予以肯定;“焉用杀?”语势急迫,以反问语气表示否定,否定其以杀戮代德政的残暴行径,孔子的教育方式是先“堵”,否定其刑杀,然后是“疏”,倡导其“德礼仁善”,“为政以德。”“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孟子说:“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说苑•君道篇》说:“上之化下,犹风靡草。东风则草靡而西,西风则草靡而东,在风所由,而草为之靡,是故人君之动不可不慎也。”“君仁”“君义”“风德”“草德”谈的均是“上行而下效”,“子帅以正,孰敢不正。”

【原文】

12.20子张问:“士何如斯可谓之达矣①?”子曰:“何哉,尔所谓达者?”子张对曰:“在邦必闻②,在家必闻③。”子曰:“是闻也。非达也。夫达也者,质直而好义,察言而观色,虑以下人。在邦必达,在家必达。夫闻也者,色取仁而行违,居之不疑。在邦必闻,在家必闻。”

【注释】

①达:明达,通达,明白事理,通行无碍。 ②闻:名闻,名望,有声誉。 ③家:指大夫治理的封邑。

【语译】

子张问孔子:“士怎样做才可以叫通达了呢?”孔子说:“你所说的通达是什么意思呢?”子张回答说:“在诸侯的国家任职,一定有名声,在大夫的封地做事,也一定有名声。”孔子说:“这个叫‘闻’,并不是‘达’呀。所谓‘达’,就是品质正直,喜好仁义,善于分析别人的言语,观察别人的神色,经常想着谦恭待人。这样的人,在诸侯的国家一定事事行得通,在大夫的封地也一定行得通。所谓‘闻’,这种人表面上主张仁德,行动上却违背仁德,甚至以仁人自居而不惭愧。他们在诸侯的国家必定会骗取名声,在大夫的封地也必定会骗取名声。”

【解读】

本章内容颇复杂,可分三点阐述,一、什么叫“士”;二、什么叫“闻”;三、什么叫“达”。

先谈“士”,孔子文化中,人是有层次的,从人格境界角度分,大而言之,有圣人、君子、小人。从品德修养角度分,有仁者﹑智者﹑勇者。仁、智、勇与圣人,君子,小人叠合而可成为九个层次,再细而言之,则有圣人﹑贤人﹑君子﹑士﹑小人。“士”这个阶层较为特殊,向上可以成为君子,向下则为小人。什么叫“士”,这是从概念的外延角度看。“士”“仁以为己任”,但难能推行仁道于天下,“士”不如圣、贤、君子,有“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的任务,“士”就是一个能“独善其身”,“修身”“修己”“克己”功夫完成较好的人。他性格“弘毅”,有理想,“志于道”,“见危致命,见得思义。”知礼义廉耻,“恶衣恶食不以为耻。”“行己有耻。”工作独立性强,能完成使命,“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品德修养方面,朴实正直,追求真理,“质直而好义。”谦虚待人,“虑以下人。”在“知识”“言语”“行为”三方面不盲从,不贪多,择要而从,并且知其然,一定要知其所以然,穷根究底。“知不务多,而务审其所知,行不务多,而务审其所由,言不务多,而务审其所谓。”(《大戴礼记》)尤其是言语方面迂讷谨慎,不仅“不务多”,而善于“察言观色”,“察言故不失口于人,观色故不失色于人。”(《朱子语类》) “士”就是这样一些有个性,有理想,能工作,善格物,能致知,个人修养好,言辞谨慎的人。

什么叫“达”?“达”,先是通晓、明白、明达,因明白、明达而通畅、通达,因通畅、通达行无窒碍而行达。“达”应同时具有三层含义,明达﹑通达﹑行达。“质直而好义。”意思是为人朴实正直,光明磊落,襟怀坦荡,可以盟天质日,面临道义,“慷慨当前,惟视天下国家人物之利病,其祸福毁誉了不关心。”(明•吕坤语)明白事理,通晓道义,为明达之士。“察言而观色”,做到听其言而观其行,先察对方之言,观对方之色而后言,而后动。“可与言而不与之言,失人;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失言。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卫灵公篇》)即“言未及之而言谓之躁,言及之而不言谓之隐,未见颜色而言谓之瞽。”先察而后言,做到不躁,不隐,不瞽,不失人不失言,为通达之士。“虑以下人”,意思是考虑虚己以待人,谦冲信睦,礼贤下士,“不能则学,疑则问,欲行则比贤,虽有险途,循行达矣。”(《大戴礼记•曾子制言》)“有道而能下人。”可谓行达之士。“质直而好义,察言而观色,虑以下人。”三句谓“达士”三要义。“质直而好义”谓明白事理,“察言而观色。”谓通晓人情,“虑以下人。”则谓行达天下。因此“达士”,明事理,晓人情,行天下。他们“事君则得乎君,治民则得乎民,事亲则孝,事长则悌,无所不达。”(《朱子语类》)所以“在邦则达,在家则达”。

什么叫“闻”?“闻”即令闻,名闻,好名声,好声誉,虚声虚誉为“闻”。“色取仁而行违。”以仁者自居,摆出一副仁者的面孔,道貌岸然,矜持端庄。举手投足,似品位颇高的状态,实质上与“仁”相违甚远。表里不一,两面三刀,“巧言令色。”更可恶的是这样一个虚声钓誉的人,竟然对自己“虚而为盈,亡而为有,约而为泰”的“色取仁而行违”的现象“居之不疑”,谬误千遍似乎成了真理,毫无廉耻之心。这就是名闻之士。

“闻”与“达”的区别颇多:闻者沽名钓誉,达者脚踏实地。达者实有而不居,闻者居而无其实。闻者注重表面功夫,达者注重内在修养;“古之学者为己”是达者风范,“今之学者为人”是闻者表现。闻者争名于朝,达者克己修身于内。吕氏曰:“德孚于人者必达,矫行求名者必闻。”(《朱子语类》)

【原文】

12.21樊迟从游于舞雩之下,曰:“敢问崇德,修慝①,辨惑。”子曰:“善哉问!先事后得,非崇德与?攻其恶②,无攻人之恶,非修慝与?一朝之忿③,忘其身,以及其亲,非惑与?”

【注释】

① 修慝(tè):消除隐匿的邪恶。   ②  攻:批判。 ③  忿:忿恨。

【语译】

樊迟随从孔子在舞雩台漫步,说:“请问如何提高德行、消除邪念、辨别迷惑呢?”孔子说:“问得好啊!先去做事,然后收获,不就是提高德行吗?检讨自己的,不谴责他人的错误,不就是消除恶念吗?因为一时的忿怒,不顾自己的言行,以至连累自己的亲人,这不就是迷惑吗?”

【解读】

本章孔子回答樊迟有关“崇德、修慝辨惑”的问题。

子张问崇德辨惑,樊迟亦问崇德辨惑。樊迟却多一“修慝”。同样一个问题,而孔子的答案不同,子张才高意广,矜张不实,为人偏激。孔子告之以“主忠信,徙义”,“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樊迟勇而志于学,质朴而狭隘,意其为人,必预事而计得,恕己而严人,忿不思难。”(《论语•稽》)孔子告之以三箴戒。一、“先事后得”,正其谊而不谋其利。二、“攻其恶,无攻人之恶。”宽以待人。三、“一朝之忿,忘其身,以及其亲。”宁静致远,少忿怒。

先看第一箴戒:“先事后得。”樊迟问仁,孔子曾回答他,“仁者先难而后获。”先奉献,后收获;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没有春耕,岂有秋获。在市场经济发展的今天看来,许多人渴望成功,总希望一蹴而就,一夜之间获得成功。殊不知,“敬德”方可“修业”,“德者,得也。”“君子先慎乎德,有德此(乃)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财,有财此有用。德者本也,财者末也。”“道善则得之,不善则失之。”(《大学》)君子“正其谊谋其利”,“见得思义。”“先事后得”乃为人之根本,乃“崇德”之基础,有“德”才有“得”,有“德”才有“获”。

第二箴戒:“攻击恶,无攻人之恶。”这是孔子答“修慝”之问。“慝”,朱熹注曰:“慝之字从心从匿,盖恶之匿于心者。”意思是“慝”是隐藏在心里的恶念,即隐秘之恶。这里有一个问题,“隐秘之恶”或“恶之匿于心者”之“恶”是隐匿的“吾心之恶”,还是“他心之恶”,若是“吾心之恶”,“所修之慝”当是修己,但从孔子的答辞看,又涉及“人之恶”,似乎兼杂而不纯,那么“崇、修、辨”三者均从樊迟角度出发,语意畅达。这里实际上涉及一个浑言、析言的语言学问题,浑言之,即“人心之恶”,人心之恶当然包括“吾心之恶”,与“他心之恶”,恶是双方而又双向的,或者说,樊迟从单向析言角度提问,孔子则从双向浑言角度回答他,“攻其恶,无攻人之恶。”意思是攻治自己的隐秘之恶,不要攻击他人隐秘之恶,应该“严以律己,宽以待人。”“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意思是君子苛求自己人,攻己之恶,小人苛求别人,“攻人之恶”,修己则首先是惩恶,《易传•大象》说:“君子以遏恶扬善,顺天休命。”程颐说:“遏绝众恶,扬明善类。”“治众之道在遏恶扬善而已。”所谈应均是修慝、遏恶、扬善,重点是遏己之恶。

第三箴戒:“一朝之忿,忘其身,及其亲。”谈的是宁静气和,孔子说:“知者动,仁者静。”(《雍也篇》)随意动怒生气,怒发冲冠时,连自己的身家性命,父母双亲都不顾,实在是属于糊涂之极,迷惑之甚。诸葛亮在《诫子书》中说:“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至远……淫慢则不能励精,险躁则不能治性。”非宁静无以至远,宁静可治险躁之性,可治忘身忘亲之怒。明代思想家吕坤说:“天地间真滋味,惟静者能尝得出;天地间真机括,惟静者能看得透;天地间真情景,惟静者能题得破。”又说:“当可怨、可怒、可辩、可诉、可喜、可愕之际,其气甚平,这是多大涵养。”告诫其养宁静之德,去险躁之性,乃“崇德”必修之课目。

另外,这一章孔子答辞的语气也很有特色:“三箴戒”,三句均用“非……与?”结构的反问句,构成一组语势畅达的排比句,排比句在语势上又构成一个由少及多的语句特点,先是四个字“先事后得”,接着成倍数增长为八个字“攻其恶,无攻人之恶。”接下是十一个字,加上多1次停顿,也可算十二个节拍,“一朝之忿,忘其身,以及其亲。”先谈“崇德”次谈“宽德”,后谈“静德”。语气由缓到急,语句由疏到密,内容则是由浅显而深入,由廓大到细微。诵读时,前一句慢速,后一句因忿而忘身应快速,中间一句在疾徐之间,注意此中韵致,颇多趣味。

【原文】

12.22樊迟问仁。子曰:“爱人。”问知。子曰:“知人。”樊迟未达①。子曰:“举直错诸枉②,能使枉者直。”樊迟退,见子夏曰:“乡也吾见于夫子而问知③,子曰‘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何谓也?”子夏曰:“富哉言乎!舜有天下,选于众,举皋陶④,不仁者远矣。汤有天下,选于众,举伊尹⑤,不仁者远矣。”

【注释】

① 达:理解,明白。    ② 举直错诸枉:就是把正直的人推举出来,罢黜邪曲小人。错:通“措”,放置。诸:之乎,合音词。   ③ 乡:通“向”,刚才。   ④皋陶(yáo):传说是为舜掌管刑法的贤臣,古人认为他是执法公正的典范。   ⑤ 伊尹:商汤的宰相,曾辅助汤灭夏兴商。

【语译】

樊迟问什么是仁。孔子说:“爱人。”樊迟又问什么是智。孔子说:“善于识别人。”樊迟还不明白。孔子说:“把正直的人选拔提举出来,罢黜邪恶者的权,就能够使邪恶的人正直起来。”樊迟退了出来,见到子夏说:“刚才我见到老师问什么是智,老师说,‘把正直的人选拔推举出来,罢黜邪恶者的权,就能够使邪恶的人正直起来。’这是什么意思呢?”子夏说:“这话说得多么深刻啊!舜有了天下,在众人之中挑选,把皋陶选拔出来,不仁的人就被疏远了,汤有了天下,在众人之中挑选,把伊尹选拔出来,不仁的人也被疏远了。”

【解读】

本章樊迟有三个疑惑,孔子解疑两次,子夏解疑一次,顺次叙述。

“樊迟勇而志于学,质朴而狭隘。”(朱熹语)他虽在军事谋略上有过人之处,但遇事计较得失,学术上资质较愚钝。大约刚入师门时,曾向孔子请学“稼穑”,“园圃”,孔子不仅没有回答并且狠狠地批评他“小人哉樊须也”。认为他器局不高,见识不广,格调低下,应学礼,学义,学信。后来因逐渐学习,格调器局大有提高。在本篇中又问“崇德、修慝、辨惑。”一改早年陋隘固鄙,在《雍也篇》中大胆问知问仁,孔子回答他:“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仁者先难而后获。”在《子路篇》中问仁,孔子回答他:“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

本章又提出问“仁”,孔子回答“爱人”。问“知”,曰:“知人。”尽管孔子回答弟子问“仁”的答案各不相同,但毕竟是同一人问同一“仁”字,前后数次答案却大相径庭,这是樊迟问“仁”之疑。

其次,《四书大全》说:“子曰爱人,曰知人,二语极大极简。大则疑浅,简则疑疏,太易理会,则太难证入……,阔大简略而迷所向。”孔子另两次答樊迟问仁,太质实,太具体。本章答其问“仁”,孔子直奔“仁”之本体核心“爱人”,问知,也直奔知之本体“知人”。答案则显得太阔大,太简略,太抽象。与其说孔子答疑,不如说孔子在献疑,“引而不发跃如也。”孔子答仁之“爱人。”智之“知人。”是樊迟对“仁”“智”本体的疑惑。

“樊迟未达。”“未达”一语颇有趣味,意即不明白不理解,但他并未直接质疑而语,而是满脸困惑,满眼茫然,呈搔首踟蹰罔然无措之状。孔子善于察言观色,知其愤惑于心,悱滞于口。于是将问题难度降低,为其理解搭一思维之桥,说:“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意思是将正直的人推举出来,置放在邪曲枉虺之人的头上,正直的人管理不正直的人,能使不正直的人变得正直起来。朱熹认为:“举直错诸枉者,知也,使枉者直,则仁也。”意思是“举直错诸枉”和“能使枉者直”分属“仁”“智”。孔子“仁者爱人”“智者知人”所说是“仁”“智”之本体,“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是“仁”“智”的运用。樊迟“仁”“智”不分,“体”“用”不别,是“仁”“智”用体之疑。

再其次是“直”的概念内涵也十分丰富。“直”的基本含义是正直。孔子说:“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而免。”“罔”即“枉”,意思是人生应该正直,枉曲不直也能侥幸而生存,但毕竟是“幸而免”。“正直”是“直”的基本含义,其次勇者之直,这类“直者”,“临义慷慨当前,惟视天下国家人物之利病,其祸福毁誉了不关心。”(吕坤语)孔子所称赞的史鱼即是此类人物,“直哉史鱼!邦有道如矢,邦无道如矢。”“直”的最理想的境界是“智者之直”。这类“直者”,“用之则行,舍之则藏。”“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明哲保身。”“识时务者为俊杰。”“忠告而善导之,不可则止。”绝不死打硬拼。反对“暴虎冯河”似的勇敢,“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孔子赞扬:“君子哉蘧伯玉。”蘧伯玉即智者之直。“直”的最高境界是“仁者之直”,“殷有三仁。”他们“杀身以成仁,舍身以取义”。孔子赞扬他们,认为他们的境界最高,但不是最好。合而言之,“直”有“正直”“勇直”“智直”“仁直”;而且“直”又受很多限定,如:“直而无礼则绞(伤害)。”“直”受“礼”的限定。“质直而好义。”“直”受“义”的限定。“好直不好学,其蔽也贼。”“直”受“学”的限制。“直”尚有许多变体,如微生高乞醯(xī醋)之“直”,以曲为直。子贡的“恶讦(jié攻击隐私)以为直。”其父攘(偷)羊,“父子相隐”之直,等等。以及以“直”报怨,以“直”事人,以“直”事君,以“直”行孝,仅孔门一“直”字,已令人眼花潦乱。何况“正直”和“枉曲”的分辨,真是“钻之弥深,仰之弥高,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如何不令一个资质较愚钝的樊迟不生疑惑。樊迟在“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这一“仁”“智”之用的时候不懂,却也不好意思再问了,孔子见其不再问,“引而不发。”也不再讲。

“樊迟退”。樊迟虽质朴狭隘,但毕竟深思好学,忍不住转而问子夏:“乡也吾见于夫子而问知,子曰:‘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何谓也?”樊迟第三疑,子夏释之:“舜有天下,选于众,举皋陶,不仁者远矣;汤有天下,选于众,举伊尹,不仁者远矣。”舜、汤拥有天下,选于众,举皋陶、伊尹,即“举直错诸枉”,是“智者知人”的具体例证。“不仁者远矣”即“使枉者直”,是“仁者爱人”的具体例证。忠直之人举用于朝廷,邪曲枉虺之人则自然远退。“仁”者任用,“不仁者”则“远矣”,不仁者远即“爱人”的举措。

纵观全章,樊迟问疑,“仁”“知”是第一疑。孔子答以“爱人”,“知人”,说是答疑,不如说是启发樊迟而献疑,是全章总论,是“仁”“知”之体。“樊迟未达”,是第二疑。孔子答以“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是全章分论,是“仁”“知”之用。樊迟“何谓也”是第三疑。子夏解疑,是全章的论据,是“仁”“知”之方。仁之爱人,智之知人,举直置枉,选贤于众,不仅是治国之方略,亦是为人之准则。文章条分缕析,层峦叠嶂,层层深入。“仰之弥高,钻之弥深。”探之有味,究之有趣。

【原文】

12.23子贡问友。子曰:“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则止,毋自辱焉。”

【语译】

子贡问怎样对待朋友。孔子说:“忠诚地劝告并恰当地引导他,他不能做到就作罢,不要自讨没趣。”

【解读】

本章孔子谈如何交友。

孔子关于如何交友,内容颇丰富。如“益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朋友正直,诚实,见多闻广,“正直”是交往的基础,诚实可以信赖依靠,见闻广博,资讯丰富,可以向他学习。这是朋友的标准,其一。

其二,朋友应该保持距离,子游说:“事君数,斯辱也;朋友数,斯疏也。”意思是朋友之间应该保持一段距离,距离产生美。

其三,交友的方法,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则止,毋自辱也。朱熹说:“友所以辅仁,故尽其心以告之,善其说以道之,然以义合者也,故不可则止,若以数而见疏,则自辱也。”说的都是交友的方法,这类方法,扩而广之,辅仁亦无不可,犹如冉求之于季氏,孔子曰:“陈力就列,不能则止。”其意相通。

【原文】

12.24曾子曰:“君子以文会友,以友辅仁。”

【语译】

曾子说:“君子用学问道德来结交朋友,同时也依靠帮助来培养自己的仁德。”

【解读】

上章孔子论友,本章曾子论友。孔子论友,谈交友之方法;曾子谈友,谈朋友的作用。曾子说:“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孔子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所谈均是“以文会友,以友辅仁”,朱熹说:“讲学以会友,则道益明,取善以辅仁,则德日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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