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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给爱情的电话

 金鱼树 2010-09-12
   从我住进病房的那一刻起,对面床上的那对夫妻便一直小声的争吵着,女人想走,男人要留。
  听护士讲,女人患的是间质细胞瘤,脑瘤的一种,致癌率极高。
  从他们断断续续的争吵中,一个农村家庭的影子渐渐在我面前清晰起来:女人46岁,有两个孩子,女儿去年刚考上大学,儿子念高一,十二亩地,六头猪,一头牛,是他们的全部家当。
  医院的走廊里有一部插磁卡的电话,就安在病房外三四米远的地方,由于手机的普及,已经鲜有人用了。楼下的小卖部卖电话卡,几乎每个傍晚,男人都要到走廊上给家里打电话。
  男人的声音很大,虽然他每次都刻意关上病房的门,可病房里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每天,男人都在事无巨细的问儿子,牛和猪是否都喂饱了,院们插上了没有,嘱咐儿子别学的太晚影响第二天的上课,最后,千篇一律地以一句:你妈的病没什么大碍,过几天我们就回去作为结尾。
  女人住进来的第四天,医院安排了开颅手术。那天早晨,女人的病床前多了一男一女,看样子是那女人的哥哥和妹妹。女人握着妹妹的手,眼睛却一刻也不离男人的脸。
  麻醉前,女人突然抓住了男人的胳膊说:他爸,我要是下不了手术台,用被卧把我埋在房后的林子里就行了。咱不办事,不花那个冤枉钱,您这回一定要听我的啊。女人的声音颤抖着,泪,汩汩地淌了下来。
  嗯,您就甭操那心了。男人说。
  晶亮的液体一点点地注入了女人的静脉。随着女人的眼皮渐渐垂下,男人脸上的肌肉一条条的僵硬起来。
  护士推走了女人,男人和两个亲戚跟了出去。
  只过了一会,男人便被妻哥扯了回来。妻哥把男人按在床上,男人坐下,又站了起来,又坐下,一只手不停地捻着床头的被角。
  大哥,您说,淑珍这手术应该没事吧?男人定定的瞧着妻哥,脸上的神情看上去像个无助的孩子。
  医生说了没事就应该没事的,放心吧。妻哥安慰着男人。
  二十分钟后,男人又出去了,过了一会,又被妻哥扯了回来。如此反复了五六次,终于,女人在大家的簇拥下被推了回来。
  女人头上缠着雪白的纱布,脸色有些苍白,眼睛微微的闭着,像是睡着了。
  手忙脚乱的安排好了女人,男人又出去了,回来时,手里拎了一包东西。一向都是三个馒头几片榨菜便打发了一顿饭的男人,这次破天荒的买回了一兜包子。
  男人不停地劝妻哥和妻妹多吃点,自己却只吃了两个,便端起了水杯。
  那个傍晚,不知是忘了还是其他原因,男人没给家里打电话。
  晚上,病房里的灯一直亮着。半夜 ,我起来去厕所,看到男人坐在妻子的床头,像尊雕塑一般一动不动地瞅着女人的脸。
  第二天上午,女人醒了,虽不能说话,去微笑着瞅着男人。男人高兴的搓着手,跑到楼下买了许多糖,送到了医生办公室,送到了护士台,还给了我和临床的山西老太太每人一把。
  女人看上去精神还不错,摘掉氧气罩的第一天,便又闹着回家。男人无奈,只得向哄孩子似的不停的给女人将各种看来的,听来的新鲜事,打发时间。
  一切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每天傍晚,男人又开始了站在楼道的磁卡电话旁,喋喋不休的嘱咐起了儿子。还是那麽大的嗓门,还是那些琐碎的事,千篇一律的内容我都能背出来了。
  一天晚上,我从水房出来,男人正站在电话旁大声唠叨着:牛一天喂两回就行,冬天又不干活,饿着点没事儿,猪您可得给我喂好了,养足了膘儿,年根儿能卖个好价钱。你妈回复的挺好,医生说在巩固几天就能出院了。。。。。。
  男人自顾自地说着,一边的我看得目瞪口呆。那一刻,我惊奇的发现,电话机上,根本没有插磁卡。
  撂了电话,男人下意识的抬起头,看到我的脸上错愕的表情。
  我指了指电话,男人这才意识到,自己忘了往电话上插磁卡了。
  嘘---男人的食指放在嘴边,示意我别出声。
  赵大哥,这会儿不担心你家的猪和牛了?我一脸疑惑的瞅着男人,小声问了一句。
  牛和猪早托俺妻哥卖掉凑手术费了。男人低低的回答,随即冲我做了个鬼脸儿,用手指了指病房的门。
  我恍然大悟,原来,男人的电话不是打给家中儿子的,而是打给病床上的妻子的。
  那一刻,我的心再也无法平静,为他,为她,为他们的爱情。
  原来,尘世间还有如此让人动容的真情。没有玫瑰的浪漫和海誓山盟的矫情,他们的爱,早已被细细密密的岁月针脚缝合成一件贴身的衣服,体己,暖身,相依为命。那份细腻而携永的恩情,再朝朝暮暮的相依相伴中,沉淀出了人世间最美的爱情旋律,平凡,质朴,入骨入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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