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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徐钟佩

 卧竹听雨声 2010-09-22

父亲 徐钟佩

(2010-03-17 16:4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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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

杂谈

父亲

徐钟佩

父亲在我十六岁时逝世。在这十六年中,我听见父母交谈的话,不到一百句,我也没见过父亲进过母亲的房门。

我相信父亲是至死爱母亲的,但自我出生以来,母亲却板起脸,掷还了父亲对她全心的爱。父亲必然曾为此伤心过,可我们却从未听他说过一次怨言,也没有看见他掉过一滴眼泪。

祖父母偏爱叔父,对父亲常加申斥。子女们偏爱母亲,对父亲淡然置之。母亲对他,更是冷若冰霜。在这冰天雪地里,父亲却是笑口常开,父亲把一生哀怨化成一脸宽恕姑息的笑。

我自小就体会父亲的寂寞,父亲对我的纵容更加强了我对他的爱。我跟着他走遍镇上的茶楼酒肆,甚至在他入局时,我也站在他身旁,数着他的筹码。父亲的朋友常一看见他身旁的我就皱眉。

记不清什么时候,依稀是我小学毕业时,父亲忽然放下酒杯,推开牌桌,在镇上的学校里找到工作。先是他早出晚归,其后索性搬出了家,在学校里膳宿。

父亲一直优柔寡断,我至今不知是一股什么力量,使他有决心搬出了这似家非家的家。就此父亲好像家里的一名长期客人,有时他回家时正当家里开饭,我牵着父亲的手,拉他入座,他却笑着摇头:“我用过了。”

暑假放学,兄姐回家,父亲也无课务,似乎也在家用饭,只是依然住在学校。

他知道二哥爱吃鲜鱼,三姐爱吃菱角,时常不惜走遍全镇去物色。

父亲的一把芭蕉扇,有小圆桌桌面那么大,午餐时挥汗如雨,父亲老在我身旁挥他的大扇,全桌生风。入夜在后院纳凉,我躺在他身旁,听他讲母亲所谓最不入耳的《山海经》。听着听着,倦极沉沉地睡去。小睡醒来,天上繁星闪烁,眼前一亮,是父亲在点灯笼。我坐起来,揉着惺忪双眼,问他:“你到哪里去?”父亲把灯笼对我脸上一照:“我回去。”我送他到后门,倚着门望着他灯笼愈行愈远,有如一点萤火。我一直不敢也不忍问:“你为什么不留在家里?”

我外出读初中时,父母已有白发,而存在两人间的隔阂,始终未因岁月变色。母亲主持家务,主持我们的教育。父亲在管不到家务和子女之余,退而独善其身。记得我第一次离家就学的那一天,清早去学校向父亲辞行。他的学校还未开学,庭院寂寂,在空旷的宿舍里,我看见父亲孤零零的一张床,他的同事都有家,全回去度假了。

父亲在帐子里探出头来,笑说:“是你。”

我说:“我要走了,学校开学了。”

他沉默半晌,才说:“你也要走了。”

在我低着头走出校门时,父亲突然从后面赶来,他一手扣衣,一手把几张钞票塞在我手里。我赶快还给他。

“我有。”我说,“你留着自己用吧!”他又重塞在我手里:“拿着吧!你还是第一次用爸爸的钱。”他脸上依然堆着笑,但不是宽恕姑息的笑,却是凄然歉然的笑。

初中毕业回家,发现父亲已辞职,搬回家来,他的身体不允许他再执教鞭。那年暑假我和他同居一室,常听他咳嗽,夜半醒来,朦胧中喊他,他也总是醒着。

母亲对他,依然不言不语,我因过度同情父亲,几次出言顶撞母亲,母亲家法最严,有一次,在盛怒之下,把我痛斥,我赌气老早上床,不出外乘凉。几声咳嗽,父亲也走进房来,他揭开我的帐子,把我身子扳过来,低声说:“下次别再惹恼你母亲,她持家已够辛劳。”我把扇子掩住脸,停了一晌,他又说:“你母亲生性要强,我却一生无有显赫功名。”他又咳嗽了,我放下扇子,他那时敞着上衣,只见他胸前根根肋骨毕显。“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他说,“你切莫又为我和他们伤了和气,我又几曾尽过为夫为父之责!”

就在那年秋天,我接他病电,星夜驰归,我要伏在他病榻前,重申我对他无限的爱,我要他知道还有我,并没有寂寞一生。但我回去时,他却神志已模糊,他没有看我一眼。

我伏在他榻上,我等了三日三夜,我没有别的希望,只希望在生死的长别前,再有机会让他慈爱地看我一眼,让他听我喊一声“爸爸”,但是他却昏睡不醒。我的呼唤,甚至母亲对他出奇温柔,都唤不回他失去的生命。在他咽最后一口气时,床边家人环泣,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享受了大家的爱和关切。

在他自知不起时,曾瞩三姐:“你如孝我,不必厚葬我,各人求心之所安。”他的自责引起了人人自责。屋内哭声震耳,应该滴滴都是忏悔之泪。在临去的最后刹那,大家才发现了这位被遗弃了一生的老人—一切太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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