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享受了江岭漫山遍野的油菜花带来视野的盛宴之后,于折回婺源县城的路上,拐进了理坑。仿佛是没有道理一样,我一声不吭地来到了这个栽在溪水中的村庄,像水稻栽在田地里一样意味深长,令人乐意像农人那般,去探究水稻是如何扎根、分蔸、发孕、扬花一样,去寻觅理坑那神秘的生命历程。
于村庄来说,你是叛逆的。但村庄还是包容了你,也放纵了你。村庄是你永远的源头。村庄先前不叫理坑,而是叫理源。照我的揣摸,这个理有理解的意思,也有传承理学的意味。而源既有源头之意,仿佛天生就是溪水的化身。上苍造物,给了你国色天香,却成不了村庄的女儿。你要知道,你在理上亏了理源,也坑了理源的女儿,让她们再也没有机会走出理源。村里的女儿妒嫉你,羡慕你。最早的妒嫉就真是一种女儿病,后来村子里读过一些书的长老们,就把理源改叫理坑了。兴许我的理解不足为凭,而村庄没走出多少女儿,便是不争的事实。因为最早的村庄没有几户人家,散落在大山的臂弯里,为何能到现在沿溪两侧屋挨屋,挤出蜿蜒的长龙阵,又遥相呼应,怕有几百上千户人家厮守着这方土地,相望相生,生生息息繁衍着理坑的血脉。长此以往,理坑的女儿都成了理坑的女人,承担着另一种责任与使命。也有一些做了朱明大官的人,是相中了这块风水宝地,还是看上了这里溪水一样灵秀的女儿,隐逸在这个村庄里?带着种种的疑惑,我向理坑交出了我全部的好奇。 穿小巷,过弄道,仿佛进入了封存好久的南宋年,墙影幌幌,古韵留香。一棵树、一片村庄,追溯起来都是千百年的如影往事。每一扇木窗,一幅雕刻,都在开启多少丰润而断灭的故事的首页。徜佯在理坑的村落里,恍惚走在上古的民俗里。那重重的木门虚掩着起合的嘴唇,是否想吐纳积理已 久的由衷;那门环上生锈的铜锁,又是否锁了一屋子的风光流转的乾坤?那裙袂轻盈的女儿,此刻,你又呆在哪重门庭里的阁楼上,对镜梳理心事。庭外的桃花不负春光,你桃花的脸宠可曾春意盎然?门外的书生站了许久,不见你嫣然洞开的心房。凡夫俗子又怎能看见你悄然撩开的门帘,以及门帘后面藏着的那对潭水一样忧郁的眼睛。转身而去的书生低吟浅诵着一首咏春的古词:拍岸春水蘸垂杨,水流花片香。弄花折柳小鸳鸯,一双随一双。 帘半卷,露新妆,春衫是柳黄。倚栏看处背斜阳,风流暗断肠!词音刚落,一柄红纸伞掠过,那是谁家的女儿?人影修长,一袭红妆,发也飘飘,看上去属于花骨朵儿的美人,养眼!惹来身后几个扛长枪短炮的摄影人追逐着。在灰白主调的巷道里,红妆的女儿是多么地鲜活,如白云之于蓝天,鸟儿之于森林,火把之于黑夜的那种气象。待我也从包内取出照相机时,那游动如红霞的风景款款飘进了小巷的弯道了。当我走到拐弯处,又出现两条巷道,左顾右眺,那团灼人眩目的火焰已经消失。便感觉目光过处,小巷的色调暗了许多。忙截住一个迎面而来的摄影人,才知道是一家时尚杂志请的封面模特,说人家众星捧月进了一个大宅门吃午餐去了。我穿过几条巷道也没找着那个大宅门。这里每一个院落都有一个大宅门,足以让人想像出曾经拥有的辉煌,且看到风雨中的人生的难以预料。望着寂静空寞的走廊和枯槁剥落的梁柱,有一种如梦如烟的感觉,因为这一切似乎过于真实,又那么虚无飘渺。今天与昨天,历史与现实,就在一扇门与另一扇门之间,推开就有阵阵不可抗拒的陈年往事,或惊心动魄,或如泣如诉,像蒙太奇一般演绎。仿佛要再次向这个世界昭示,她仍在江西绵延不绝的群山之中,在一个时代之于另一个时代的时间之外。此刻,我在缄默的同时,村庄也是缄默的。我在毫不费力地感受到昔日荣华后面遮盖着的凄婉和哀怨。我的一声短叹湮没在村庄的长叹声中,没有回音,又似乎处处荡着回音。 久久伫立在村口风雨亭,看着那些穿着节俭的村民,个个憨厚而淳朴,有时不经意露出的笑容里,盈满了理坑人特有的豁达和亲切,以及那些在亭内跳橡皮绳的小女孩,她们天真无邪,没有丁点忧虑,不禁让人意会到幸福其实就是对平凡生活的满足,简单而快乐。 其实,理坑也经历了太多的曲折和跌宕,太多的风雨和沧桑,太多的误解和沉默,还能保持如此的平和心态实属不易了。这是一种什么力量在悄然改变着呢?难道是宋代的朱熹,从婺源走出去时,已经把理学的种子埋进了这块土地,果真如此吗? 作别西天的彩云,回头望了渐行渐远的理坑,我把一天所有的觉悟和丈量的脚印,交给了村庄,把看守村庄的重任还给了大山,而注定成为村庄的过客。一路上,我仍是芸芸众生中的凡俗之子,以鞋为船,划着双手的桨,沿了溪水的流向浪迹,也算是心灵对溪水的一种照应,抑或是一种共鸣,不枉我来过一趟理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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