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皮皮离家的第三天,他种的豆子发了芽。那是一粒装在金蛋里的叫不出名字的种子。为了
把金蛋敲开给种子注入帮助它生长的第一滴水,皮皮和我还颇费了一番踌躇。
现在,发轫于那粒种子的嫩芽已经抽出了长长的藤蔓。带着细细绒毛的腾蔓爬过了书柜的
格子和堆码整齐的书籍,一直伸展到了书柜的顶上,并在那里盘桓成了几个小圈,盛开着几片
嫩得让人心疼的小叶片。
关于皮皮的离开,我们曾经在想象中做过无数次的预演。但当那个下午真正到来,却略显
平淡无奇。那是一个炽热的夏天的下午,阳光打在我们脸上。我尽可能地把车开到接近进站口
的地方。好不容易见缝插针地找了个树荫停下。皮皮已然落车,背上背着我攀登雪山时的85升
的登山包,右手还拖着只皮箱。逆着光,皮皮显得那样单薄。我突然有些心酸,禁不住想要拥
抱皮皮。但中国男人,特别是中国父子之间是不兴那样告别的。尤其是一个父亲送作为预备军
官的儿子踏上征途,泪水怎能轻弹?于是,我拍拍皮皮稚嫩的肩膀,迎着检票口走了去,有如
皮皮在送我。
检票口值勤的警官有些吃惊地望着我,告诉我,站台票已经取消好多年了。这时,我才明
白,我已经不坐火车旅行很多年了。不坐火车,就没有了汽笛长鸣、车轮铿锵中告别的乐声和
乐声中作别的情怀。于是我们的心坚硬起来,总把分手当成另一次聚会的开始。
如此,我们就说再见了?我沉吟。皮皮说:“回去吧,我没事的。”
望着那个背登山包的单薄的背影渐行渐远。我突然觉得眼眶里有热辣辣的浆液在滚动。很
辣,很涩。
2
18岁的皮皮独自一人走进了西北的雄浑与苍凉。再见皮皮,是在兰州大学的网站,皮皮身
着中国陆军丛林迷彩作训服,带着空军学员的蓝色肩章,头顶上的帽徽熠熠闪光。短短十来天
,孩子黑了,瘦了,脸部的轮廓变坚毅了。以至于皮皮妈妈对在和照片看了好一会,才发现了
自己的儿子。
那是学员们摸爬滚打的照片。其实,照片上只有儿子的一个模糊的侧影。但皮皮妈和皮皮
爸把照片下载下来,做了电脑的桌面,这样,每一次开机,都是与儿子的重逢。
皮皮至今没跟家里通过电话。发来的短信总是言简意赅。今天跑了3200米,今天开始练习
正步走,今天学习擒敌拳……
皮皮爸爸说,不是儿子薄情,那是他在学会坚强。
儿子走了,生活还得继续下去。皮皮妈妈皮皮爸爸照例晚饭后沿着沙河散步。以前,这个
时候,他们总是可以隔河望见皮皮窗口的灯光和灯光下用功的儿子。现在他们则默默计算着与
孩子再见的时间。
皮皮妈说,这种感觉就叫思念。
3
兰州大学和国防生。我们的一生中,能成为其中任何一员,都将无比自豪。一个是代表了
自强不息精神的百年名校,一个代表着钢铁的意志和现代军队的未来方向。皮皮有幸在这个夏
天成为它们中的一员。怎能不让人欣慰和自豪?
皮皮一家老忘不了夏夜的哪个瞬间。皮皮好不容易再次要通了录取查询电话。其实,这个
下午,他们已经收到了法国大学的电话通知。电话里说,欢迎皮皮成为培养了大数学家亨利·
庞家莱的法国著名大学的学生!朋友们、亲戚们都已纷纷打电话过来祝贺。皮皮愉快地与家人
们交谈,说到了法国,自己要利用暑假去葡萄园摘葡萄勤工俭学。但皮皮爸爸读出了皮皮眼中
的孤独和期盼。有一首歌,皮皮家里常放,那是前苏联红军合唱团演唱的《共青团员之歌》。
知子莫如父。皮皮爸爸知道在别离的笙箫的进军的号角中,自己儿子的期待。
“我已经被兰州大学录取为国防生了!”皮皮爸爸永远记得这句话儿子几乎是喊出来的。
彼时,皮皮的眼中放着光,像极夜空中的星。
上个周末,皮皮爸爸躺在郊外度假公寓中舒适的沙发里,独自重温了那首曾经带给父子俩
那么多感动的绝唱:
听吧战斗的号角发出警报
穿好军装拿出武器
青年团员们集合起来踏上征途
万众一心保卫国家
我们再见了亲爱的妈妈
请你吻别你的儿子吧
再见吧妈妈
别难过莫悲伤
祝福我们一路平安吧
……
远在他乡的皮皮,你听见了吗?
一国防生家长
2007.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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